羽取一真惊讶抬头,确定附近除去五条悟和他身边那人以外,再没有第三者出现于此。
何况薨星宫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虽然上周目没机会去过,但羽取一真知道那是位于东京咒术高专地下的天元居所。
是那位拥有[不死]术式的、据说维系着整个日本结界的、天元大人的居所。
对方似乎知晓许多事情,但羽取一真此刻尚在京都,更加没办法抛下五条悟,独自去东京的咒术高专找天元。
或者,他可以等到陪悟去东京咒术高专上学的时候,顺带去薨星宫看一眼那个天元到底是什么情况。
——羽取一真那时是这么想的,但事情远比他预料得还远要措手不及。
后来的幼悟依旧喜欢翻墙偷溜出去玩,其中一次的回来途中还祓除咒灵,救出了位自称“村上千香”的老婆婆。
对方不仅端出了超好吃的草莓大福作为谢礼,还准确认出了五条悟。
在她主动说明自己是五条家的御用和服师傅后,五条悟也很快与她熟络起来。
倘若说这些相遇的场景在羽取一真的记忆中还有些许模糊,那么当千香婆婆让五条悟去样衣间挑选中意的和服样式,表示她可以为他做一件喜欢的和服,五条悟却挑选了身成人穿的纯黑底纹付羽织袴时,羽取一真刹那间回忆起来。
等等,那身纹付羽织袴上的家纹,那个类似鸟类展翅垂首的姿态……!
“不要五条家的家纹,希望婆婆可以按照凤凰的模样来做一个新的。”
五条悟想了想,拿过桌上的纸笔,给千香婆婆画出一只勉勉强强能看出来是一真的凤凰。
羽取一真极其惊愕,看着那个被千香婆婆笑着点头说可以做出来试试的纹样。
那其实是……他?
第199章
五条悟没有前两个周目的记忆, 但羽取一真记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穿在一周目【加茂家主】身上的纹付羽织袴,亦或穿在二周目【羽取一真】身上的纹付羽织袴,袖口处的家纹都是相同的。
都是三周目的【特级过咒怨灵·一真】。
这算什么情况, 早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 他就把他自己当作家纹穿在身上了?
换句话说,他玩的这还是……游戏吗?
“当然是游戏。”
初次见到的天元,正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对他这么说道。
彼时,羽取一真已经与悟短暂告别,在解释自己额外有要事后, 便振翅从京都飞至东京,直至落在咒术高专内;随即, 他又沿着莫名出现的咒力残秽指引, 通过其中一扇无人防守的门, 来到了地底最深的所在。
本该防守最严密的高专结界没有拉响警报, 天元一路为他开了绿灯。
羽取一真此前从未来过薨星宫,此刻自然也先被这本殿内的恢弘景象震撼了下;但很快, 盘旋在空中的他便找到站在树根旁的一道身影,收拢烈焰化作的羽翼,轻盈落在这株神树的其中一根粗枝上。
“你为什么会知道[游戏]?”
他问眼前这个自称天元的人——或者说,外型接近于人的生命体。
相比普通样貌的人类, 天元的脑袋更像是一个被削顶的圆锥体, 脑袋上还长出了四只眼睛。
羽取一真认真端详了好几遍,也没办法从对方的外型上分辨出性别。
“我当然知道, ”
天元开口,语气平和,面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表情波动。
“因为, 这款[游戏]就是你做给自己的,一真。”
“………”
在得到这个答案的刹那间,燃烧在这只凤凰身上的金红炽焰好似被泼去了一瓢滚油,星火纷飞的剧烈波动许久,才又缓慢平息。
沉默许久,羽取一真终于出声询问天元。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天元,也不可能和对方聊这些东西。
“…这是一个关于衔尾蛇的故事,”天元长叹口气,“要说头与尾该在哪里的话,我也早就分不清了。”
衔尾蛇是一个关于宗教或炼金术的符号,大致形象都以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形象出现:有的是一个圆形,有的是一个横过来的8字形。
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话符号之一,含义也相当明确——无限与循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会永远被困在这几个周目的循环里?”
仿佛在昭示他陷入无限困境般的话语,令羽取一真的声音顿时冷下去,反而换来天元诧异一瞥,露出点不甚明晰的笑意。
“当然不是,现在的你也仍然处于循环的其中一段之内,远没有到达真正的终点与起点。”
羽取一真:“………”
这家伙,竟然在给他打谜语。
“等你走到那个时刻,就会彻底明白了。”
天元缓慢摇头,倒也没有完全藏着掖着。
“我相信你肯定好奇过,为什么五条悟哪怕不记得,也拥有许多本该仅有你知晓的潜意识喜好。那是因为,世界线只有唯一一条。”
“时间点。”
羽取一真开口,已精准捕捉到了关键。
他每开一个周目,根本不是对应开启了平行世界线;而是始终处于同一条世界线上,去人为选择不同的时间节点。
“是的,时间点。”天元赞许道,“你的[十方摩诃],眼下依旧未能开发到极限。不过,你已经以这身姿领悟出[一真法界],也算是终于摸到门槛了。”
[十方指的是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和未来。]
在许久以前,五条悟给他解释过的佛经释意,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羽取一真的脑海里。
也就是说,前面六个指代空间的词语其实并非侧重点,关键的用法在于生与死、过去与未来?
羽取一真思索了会,“[一真法界]…我以为只是点燃能烧掉一切的火焰。”
“那也将它想得太简单了。[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天元念完这句佛偈后,又主动对羽取一真解释道,“法界中的一切法,都是由心识显现出来的。你可以将一真法界理解为一片平静无波的水面,仅有水面为[真]。在那水面之上,没有风,没有光,没有生物,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空寂的水面,却能以心生出万物。心就如同一阵无相的风,当你让这阵风吹过水面,令它泛起波纹后,物体的形状就出现了。”
“它或许最终依旧会回归空寂,但在此刻,它就是因你心相而诞生的法界。”
羽取一真想要烧尽世界,整个世界便升腾起了庞大的炽焰,延伸至他能展开的生得领域尽头。
假设他掌控的领域再大一些呢?
假设他真正想要的,并非是点燃起烧尽一切的火,而是寻求绝望之后的希望?
夏油杰曾经说过,那个名叫真人的特级咒灵触碰过他的灵魂,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还有那个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流传的诺查丹玛斯大预言,竟然无比契合他在新宿经历的一切。
羽取一真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还有个问题。
他盯着眼前的天元,“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还要特意告诉我?”
“先来解释为什么我能找到远在京都的你吧。”
天元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虽说我在咒术界眼里,大概就跟这颗树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由我布下或传授的结界,里面的咒力波动我都能感知到。”
“特别是我如今逐渐迈向进化,灵魂脱离早已腐朽的躯体,在这世界上无形无相、无处不在。换言之,世界即我、我即世界。”
“五条本家被包含在我布置在京都的净界之内,你当时的咒力几近失控爆发,我自然能清晰的感知到你。”
“这大概就是成为特级过咒怨灵的弊端,你被迫牺牲了一部分身为人的理性,喜欢与厌恶的情绪都变得如此明显与直白。”
羽取一真没有反驳——他默认了这一点,并认为这也没什么不好。
“接下来,回答你的问题。”
天元继续说道,“我的存在已变得极其特殊,并不受你的[一真法界]操控,记忆仍完整存在于我的大脑里……嗯,如果还能被称作‘大脑’的话。”
“譬如,我知道自己在未来会同化星浆体失败,且接受了这一现实,并打算顺其自然;而作为接受这个现实的结果,便是我此刻即使仍身处[同化星浆体之日]前,我的身躯也已提前开始进化。”
“当然,我其实还有另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解释,但我想你很快就会领悟到。”
“——亦如同你此刻的形态,并非偶然。”
偌大的薨星宫之内,迎来漫长的、漫长的安静。
仅有立于虬结苍树上的凤凰,燃烧着金与红流光的翎羽在柔软摇曳,与站在树根旁、已进化得脱离人类形态的天元沉默对望。
直至羽取一真终于出声。
“按照你的意思,我无法改变既定的未来。但一周目和二周目的时间重叠之处,你无法解释。”
“我不必解释,”天元再度轻轻摇头,“你又如何断言,它不属于过去的一环?”
“………”
这种绕法,让羽取一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理顺头绪。
什么意思,过去的他其实落在了由此刻延伸出的未来,而由未来塑造的他又回到了更前面的过去,创造出一个前后呼应、无头无尾的莫比乌斯环?
“也就是说,我想要毁灭世界的愿景其实并不会实现?”
羽取一真喃喃自语道,却被天元出声纠正。
“确切地说,毁灭世界并不是你的最终目标。不过,我倒能预言你很快就会想清楚,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了。”
在羽取一真离开薨星宫之前,天元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在这里等待你的回归,一真。”
…………
深夜。
当羽取一真重新回到五条宅邸,悄无声息来到五条悟所居住的寝殿之内时,发现那间居室内的灯仍亮着。
五条悟手肘支在书桌上,撑着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等他回来。
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支笔,笔尖正落在草稿纸上;前半部分还写着满满的计算公式,但大概是因为等得太困了,字迹越到后面越显得潦草,最后干脆糊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