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和殿上的魔尊,便见少年听完此话,终于像是如愿以偿,眼中流淌着蜜糖一样的情意,他一眼也没有看自己,仿佛只要有顾识殊这话,就足够心满意足:
“尊上怜惜,我……不胜感激,有尊上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怕。”
他们两人,他们竟是当着自己的面便开始情意绵绵。
乌苏咬住牙关,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格外刺眼,也极其虚假。在对方说了这么多扎心的话后,他若还坚持沈念之前真的喜欢他,那就太愚蠢了。
可他所说的逼迫之事,乌苏一件也没对沈念做过。
“你这个骗子,”
妖皇阴沉沉地开口,他毕竟久居上位,只是一句话就令沈念战栗起来,忍不住再次后退,对顾识殊哭诉着:
“尊上,尊上,帮帮我,我没有骗人。”
“你真是个贱人,”
乌苏咬牙切齿,看着对方梨花带雨地朝着顾识殊求救,昔日放在心头珍藏的记忆全部腐烂变质,此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颅冲去,自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不管不顾地对着沈念放出了一个致其于死地的杀招,妖气夹杂着强烈的怨怒冲他袭来,沈念两脚一软,瘫在地上,那杀招在他面前却是被魔气一挡,险险一偏,切断了他的发丝。
“在我的地界,妖皇总不至于仗势欺人吧?”
魔尊终于走下玉白的台阶,他的脚步声笃笃地在魔宫中敲响,周遭的侍从们早被方才的一幕震撼地说不出话来,此时见他亲临,都纷纷低下头,表示驯顺。
他抬起手,却没有立刻做什么动作,只是继续偏过头看着妖皇:
“若是妖皇再如此,我也要采取些手段了。”
这就是威胁。
乌苏咬咬牙,还是放弃了继续攻击沈念的念头。他当然不会轻易饶恕他,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但此时不是时候,他也不是愚鲁之人。
这里是魔尊的大本营,他此时即便有一战之力,却会极其吃亏。顾识殊的实力,还高居天道之下的榜首席位。
不过,背叛之人终究会得到惩罚。
他能蛰伏数百年等待一个报复的时机,若是猎物到他手中,便是避无可避的绝望和死亡。
只是这宫室,再待一分一秒都是对他的羞辱,周边侍从甚多,都低着头鸦雀无声,不敢出一点动静,他却觉得这些人都在无声地嘲笑他,将他方才失态露丑的样子看在眼里。
他只得安慰自己,至少契约已成,顾识殊已经把傅停雪转交给他。他心中回旋着无尽的怨毒,正期望着有地方发泄。
顾识殊冷眼看着乌苏神色几经变化,最终那双浑浊的竖瞳还是停留在沈念的方向。这些位居高位之人都最注重脸面,但他似乎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他的语气已经很冷淡了。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念念,你现在过来,之前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沈念疯狂摇头。
魔尊心中叹息,此情此景下,何必困兽犹斗?
万人迷光环所铸就的痴恋和偏爱建立在虚浮的地基上,被恋人的言语所伤,终究发现一切都是虚妄,眼见那呼剌剌大厦倾塌。这种时候最后想要抓住一根稻草,证明自己不是一彻头彻尾的笑话,实在卑微。
妖皇再次转眼看向顾识殊,眼神复杂,最终只是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此人水性杨花,魔尊错信了。”
随后,妖皇便摇摇晃晃地背身向外走去。
顾识殊没有拦着他。
若是沈念还极度自信,或许会觉察出不对。毕竟顾识殊的性格一向是唯我独尊,若是他的人受了欺负,应当无论如何都报复回去的,就像是当年他和傅停雪在沈念面前演的一出戏。
可惜他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尊上,”他还半跪在地上,却自认为露出了一个能够引诱到所有人的微笑,他欣喜地抬眸去看顾识殊的眼睛,随即——
撞上了一双幽暗而毫无情绪的眸子。
顾识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死物,无论从何处找,都找不到一点柔情。
怎么回事?沈念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在这眼神下,他却无处遁形,觉得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尽数被看穿,不由得感到比方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战栗和冰冷。
对方对他露出了一个傲慢却冷淡的笑:
“气运之子,我们总算可以来谈谈了。”
*
今日进入殿上之时,何等风光自得,如今就有多狼狈不堪。
这忽如其来的打击将乌苏打得几乎失神落魄,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沈念那张脸和他看向自己的恶毒刻薄的眼神,这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念念。
他记忆中的念念,应该是极美,极乖巧的。
可如今,美人的脸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失色,逐渐浮现出的是一张平庸的脸,因为泪水而变得更加丑陋,那些往日的吸引如今却化作冰冷的疑惑。
还有刺骨的恨意。
方才狼狈离去,实在是一时情绪所困。尽管他忌惮魔尊的实力,且并无战胜的把握,但若是沈念开口,妖皇也绝不是不敢战之人。
只是沈念却满口都是污蔑他的言语,丝毫没有一点旧情。
他当着自己的面朝另一个男人讨巧卖乖,卖弄忠心。
只是想到这里,乌苏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想到方才的场景之下,几乎是百口莫辩,顾识殊袒护沈念,而沈念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自己,宣传心中只有顾识殊。
这简直是把他的颜面踩在地上。
但此时若是回去意图报复,却也多有不妥。魔尊也被那人蒙在鼓里,自己真正复仇的对象是沈念,但沈念却在魔尊的羽翼之下。此时宜应从长计量为好。
就算要打,也不该在魔族的领地挑战魔尊的权威。
……理智这么告诉他。、
但胸中沸腾的怒意和阴毒几乎要浸透他整个人,他只能死死地咬牙,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发誓将这个背叛自己的人折磨到死无全尸,用尖锐的指节抓挠自己的手臂,才勉强能维持一时一刻的冷静。
胸口起先只是隐隐作痛,如今却愈发痛的厉害。
这种痛意发于毫微,却霎那间带着难以忍受的苦楚涌上妖皇的意识,他伸出手按住胸口,只觉得内心的仇恨和身体的苦痛加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烧尽他浑身的妖血,将他灼痛到失去理智。
熟悉的疼痛,熟悉的位置。
乌苏忍不住蜷缩着身体,头发散乱地披散在脸上,浸透了潮湿的汗。他此时哪里像是执掌一界的至尊,反而更像夜间游离的野鬼,只觉得疼痛唤起了他施虐的欲望,将他执念的开口像是黑洞一样撕扯的越来越大。
对了……
妖皇捂住伤口,这旧伤陪了他数百年,每次萦绕于身时都会使他无比地渴望报复那个留下伤口的人。而现在,此人就在魔宫地牢,气息奄奄,交给他全权处置。
这是他和顾识殊在契约书中就写好的内容,天地法则已经生效,不容许反悔。
报复不了背叛自己的恋人,总能报复自己念念不忘数百年的仇敌吧。
他已经几乎失去理智,就像是渴求血腥味的兽类,一旦给予一点见血的可能,就要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方向奔去。此时要是有哪个猎物倒霉撞上,必然要被他敲碎了骨头,连骨髓都吸吮得干干净净,才能够寄托他的怨怼和仇恨。
胸口的伤疼痛得更加厉害,他的思绪也被沉凝的霜寒封住,变成了没有神智的怪物。
他踉踉跄跄地向着魔宫的地牢处奔去,尖锐的暗色指甲逐渐变成兽类的模样,边缘甚至能够充当锋利的匕首,有黑沉的妖气在他的指节边缭绕,杀意和恶意蕴含其中。
地牢前看守的侍卫见到妖皇来了,都纷纷避让开来。
他进入地牢顺利地不可思议。
想来顾识殊之前应该吩咐过,宴席结束以后,便不设限制,让自己能够恣意实行自己的报复计划。
这样就好,乌苏的痛苦和愤懑辄需有一个发泄的端口。
他已经想好要怎样一点一点碾碎仙人的骨头。
而仙人此时坐在倚靠着墙无力地坐在地上,傅停雪的手上和颈上都缠绕着缚仙索,而脚腕则被沉重的枷锁坠在原地。听见他来,仙尊有点惊异地投来目光,妖皇下意识觉得仙人的目光很碍眼。
明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阶下囚,已经被顾识殊折磨得如此狼狈了——
他凭什么还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如霜也如月,似乎并无屈辱之意,只有淡到几经于无的讶异。
乌苏咧开嘴笑了。
他要摧毁这份孤高和冰冷。
傅停雪不是不肯抬头看他吗?这双眼睛,若是挖下来放在妖界的宫室中作为陈设,也是极好的。
他几乎只用了一霎那靠近仙尊。
从顾识殊俘获他以来,乌苏第一次离青城剑尊这样近。他贪婪地伸出手,出手狠辣,便是直接冲着仙人的眼睛去。
傅停雪不避开。
乌苏最开始甚至都要哂笑出声,他居然不避开,总不能是被顾识殊折磨傻了,连最基本的应激反应都不再有了。
随即,他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指甲几乎就差一点就要刺破仙人淡漠的视线,直到他一丁点儿也不能够继续将手向前送,他的胸口从来没有这样凉,那寒冷是极夜的月,几乎将他整个人活活撕裂成两半。
傅停雪垂下眸子,轻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乌苏顺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
一道银白色的光,或许不只如此,乌苏对此感到熟悉。
这是一柄剑,傅停雪的剑,数百年前在他胸口留下过折磨他的顽疾。
且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贯穿了他方才毫不设防的前胸。
他心中大骇。
明明傅停雪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还击的修为了,他……
仙尊手上的缚仙索不知何时被他取下,脚上的枷锁更不必说,这些笨重的俗物,本就无法束缚一只仙鹤的翎羽。
在乌苏面前,傅停雪站了起来,脊背单薄却笔直,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则是当世几乎无人能匹敌的强大孤冷。
与其说看不出被折磨的痕迹,倒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仙界第一人的全盛实力。
“你……你……”
乌苏想要试着拔出胸口的剑,可傅停雪出的招式哪有那么容易化解,况且方才他完全是以一种折磨囚徒的心态朝傅停雪伸出手去,根本没有进行任何的防御手段。
妖皇只能绝望地调用灵力与侵入经脉的寒意对抗。
“你蒙骗了魔尊和我。”
他最终还是嘶嘶地说完了这句话,可随即心又冷了大半,
“不对……你怎么骗过顾识殊的,你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