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怎么样,归根结底顾识殊并不在意。
傅停雪也只是将评判这位帝王的权柄交还给天道,待他回去,是悄无声息地陨落还是重新成为一代明君,他不予置评。
倒是沈念,他被困在乾坤珠中,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声,忍受着火烧一样的折磨,心里最后的防线已经溃败,此时就算是一根稻草,也是他苦苦寻求的寄托。
当他再次重见天日时,眼前赫然出现了他熟悉的一张脸。
他的第一个攻略对象,那个曾经许诺给他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宠爱的男人。
对方掀开了乾坤珠纵横织成的玲珑外壳,深色的眸子映照出沈念被困在其中的神魂。
神魂是沈念最真实的模样,景千山就算不愿意相信,也认出了和他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灵魂的气息。
一点也不像当时那样美好,丑陋而愚蠢。
顾识殊悄无声息地放大了沈念从珠子中传来的声音。
乾坤珠被打开,沈念暂时从无边的苦楚脱身,自然顾不得其他。毫无形象地哭求着,嘶喊着,根本就没了神智,他看到面前是他曾经的攻略对象,还没缓过神来,竟心生一点希望:
“陛下,陛下,救救我,求你了,我受不了了,您最爱我了,我是您的念念啊,陛下……”
景千山脸上的青筋跳了跳,近乎要把手中的珠子捏碎。
他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贱人,事到如今竟还以为我会爱你?”
“陛下信我!”沈念哀求,他不能放弃自己最后的机会:
“不管他们是怎么对您说的,我都是被迫的,我只爱您一个人,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释——”
“沈念,”
人皇反而强行收束了自己的气焰,但语气冰冷到令沈念的神魂都感到锥心的恐惧:
“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
“你在魔宫中的一举一动,若非仙尊庇佑,我还真是白白地被当作了下家。可惜你勾搭别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次我都尽收眼底,你说你并非主动,那是谁在主动?”
沈念顿时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当时他的所有行动难道都被景千山看见了么?
“您……您别不要我,我今后心中绝对只有陛下一人,求您了,不要把我关回去,我做什么都行!我受不了的,我……”
景千山扣上了盖子。
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沈念重新陷入灵魂炙烤般的痛苦中,就算他怎样哭求,也没有人回应。
给了他一点希望又将他熄灭,让他回到黑暗之中,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折磨。
景千山再次打开盖子,满意地听着沈念痛苦不堪的呼嚎。
沈念此时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开始毫无理智地向所有人求救。
他喊了景千山,也喊了妖皇乌苏,可惜他甚至不知道乌苏已经死了。
沈念算是识相,他没敢喊顾识殊饶命。
但他却很聪明的毫无形象地求仙尊饶恕:
“仙尊!仙尊不会看着我受苦的对不对,您是至高至洁的仙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没得到回应,他瞬间又唤了一副恶毒的嘴脸,企图道德绑架:
“你见死不救,冷血无情,怎么配当仙人——”
顾识殊迅捷地丢出一个法决,景千山手中的盖子应声落下。
纵然人皇此时正处在大仇得报的狂喜中,不停地开开合合来戏弄沈念,此时也被忽然盖住的珠子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仙人知道。
他懂得他的护短,把他的偏爱也看得很明白。
其实他并不在意沈念对他的口出恶言,但顾识殊如何反应,对他来说却是渴求百年方才得到的珍宝,甫一得到,就算真真切切地握在手中,也总有患得患失之感。
顾识殊总是能让他放心。
“人皇陛下若感兴趣,这乾坤珠便在你那里放上几日,”
他如此说,景千山自然是求而不得。
顾识殊还对他解说了一些乾坤珠的功能。魔尊漠然地想,在他手上,沈念这几天的下场想必挺凄惨的。
就让他好好消受吧。
*
打发走了人皇,顾识殊略带笑意地看向身边的人,
“仙尊此前说过要带我回小竹峰——”
“现在走好不好?”
第31章 痕迹
天底下只有一个青城派, 青城派也只有一个傅停雪。
傅停雪住在终年孤寂的小竹峰。
直到今天,小竹峰重新迎来了一个故人。林木依风潇潇而鸣,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
仙人同他在竹林中慢行,他的脚步很轻, 脚下的竹叶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 细细簌簌。当年他教顾识殊练剑, 便是在这片林中, 寒水般的剑光劈开竹叶。
一片静谧之中,若是有敌人,便已经一剑穿心。
竹叶洗出翠色,山间晨雾依稀, 拂开薄云,便是仙人的宫室。
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一点偏差。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陈年的旧梦里,直到傅停雪侧过头看他,顾识殊才从记忆中恍然, 他看着仙尊的眼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同自己一样的情绪。
傅停雪的眼睫微微颤动, 眼前的景色对于顾识殊来说是旧景,对他来说却是无数个春秋代序都毫无变化的画幕, 他在这世间最孤高的宫室向下看,唯有葳蕤的草木和疏落的清风。
却没有他想见的人。
一直到现在,顾识殊站在玉阶前, 黑发黑眸的魔尊本该和周遭飘渺出尘的景色格格不入,但此时却融合得很好。傅停雪几乎要怀疑这一切如梦一般。
不是顾识殊在这里是梦,而是他们错过的数百年像梦。
他只是恍惚得有些神伤,就被魔尊抓到破绽, 魔族向来很大胆,更别说顾识殊从一开始就无所拘束。交握在一起的手被按在冷玉砌成的墙上,他泼墨般的黑发遮挡了仙人的视线。
发丝勾勒出暧昧的空间,两人的吐息悠悠地交融在一起。
“仙尊,我在这里。”
方才他眼神微微失焦,此刻却被顾识殊逼着重新看回了对方。顾识殊有无数个形容能够比拟仙人的眼睛,比如冰雪,比如春日的池水,或者凛冽,或者潋滟动人。
但最好看的还是,他眼里倒映出自己的时候。
走在熟悉的宫室,就像打破记忆的束缚,所有的念想在这一刻都疯狂蔓延。就连窗沿的那一抹绿意都是谙熟的,周围的一件件物品都有他们一起度过的回忆。
傅停雪带顾识殊来到了主殿,反而像顾识殊才是主人,他太清楚小竹峰的布局。
主殿其实就是仙人的寝殿。
顾识殊当年作为仙人的弟子,破天荒地占据了一个颇具优势的位置。他的仙府紧紧地挨着主殿,就算是步行,也不过是几步的路途而已。修仙界的师徒相处虽然有诸多模式,但这其实已经有些逾越。
就连掌门也暗中感慨,傅停雪对他数千年来收的第一个弟子,是真的偏爱。就算是资质普通的弟子,有傅停雪为师,又何愁修道之路不顺遂?
但掌门并不知道,得天独厚位置优越的洞府,在后来并不时常能等回他的主人。
顾识殊以下犯上,时常宿在仙人宫中。
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却早已得到了月亮,舍去了楼台。
仙人宫中的陈设不多,甚至显得过于简单,但屋室中却别有一种清雅的风韵。透过窗棂,能望见外头的翠微山色。
他床边的矮几放着一个羊脂玉的花瓶,里头空空荡荡,有一点突兀,宜应插一束花,好添上几分颜色。
不过此时此刻,室内的确不需要任何东西生色。
仙人咬着嘴唇,微微打开双臂,锁骨的弧度流畅漂亮,是默许的姿态。
真正的殊色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顾识殊面前,傅停雪想要遮住眼睛,却不被允许,只好微微避开魔尊的目光,却还是觉得被视线注视的地方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
不仅如此,还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顾识殊乱七八糟的要求。他觉得羞耻,但还是尽力照做。
他的声音很好听。
顾识殊手指轻轻点在仙尊的唇上,带着馥郁如酒酿的嘶哑:
“出声。”
于是连唇齿也再抿不住,抑制不住的喉音一点点溢出,不许他藏。
孤天里的鹤心甘情愿地伏颈在顾识殊手下,鸣声曲回清越。
却只会进一步勾起人的欲念。
*
仙宫就连月亮也和其他地方不同,冰冷而皎洁的光洒下来,落在仙人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银子般的白光。
顺着月光,顾识殊这才意识到傅停雪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的眼中依旧朦胧得像隔着窗纱看月亮,因为方才的原因,漂亮的浅色瞳子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那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顾识殊被他看得心软下来。
魔尊伸手碰了碰,傅停雪没有躲,于是揩拭掉一点湿润的痕迹。他因为伸手的动作又靠近了仙人一些,不过他们本来的距离也已经够近。
所以他们又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仙尊倚着床沿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袭雪衣掩盖着霜白皮肤上留下的痕迹,却还是有些挡不住。顾识殊把玩他的头发,银色的发丝温和地流淌在他的手上。
仙人有点困窘地转过头去问他:
“你帮我看看后面还有没有痕迹?”
“痕迹”这两个字被他说的很轻。顾识殊将手指轻轻点在红痕上,声音略带一点嘶哑:
“这里有,然后,这里还有。”
说着说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一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