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真心实意感叹道,“了不起的战利品。”
这东西绝对很有用。
而在手心紧紧攥住的另一样东西是一枚银色的小型十字架,尖锐的棱角已经划破了主教的皮肤,或许帮助他稍微清醒了一星半点。
就算到了最后一步,塔尔想,埃德温仍旧有反击的力量,致命的武器就藏在他的手心。
主教对这些评价显然已经没有反应的余地了,他走的有点踉跄,塔尔试图去扶他,恶魔的指节碰到埃德温时,他下意识全身紧绷。
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塔尔,至少他的气味是熟悉的,让他联想到再早一点,恶魔是怎么乖乖让他拉着手来适应自己。
这种联想让事情朝熟悉的方向发展,他稍微可以忍受。
如果楼上有人,已经能看到冷静自持的大主教虚弱无力地倚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起来计划进行得一切顺利。
这也就是当塔尔帮主教把门推开时,看见里面的刺客主动走到他们面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的原因——
屋内还有没能散尽的玫瑰味道,稍稍遮掩了埃德温的气息。
而恶魔对这个人类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就像是在肯定他的判断一样。所以他更加放心地走到埃德温身边,几乎就要碰到他。
埃德温闭着眼睛,朝他伸出手,手心的十字架露出一角,而锋利到足以割喉的利器就顺着十字架延申而出,圣光凝结成的刀刃划破了对方的脖颈。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虚弱到完全靠在车夫身上的主教是如何用出了这记攻击,就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太脏了。”
主教睁开灰色的眸子,眼中的灰色沾染了浓烈的水雾,盯着地上的尸体,喃喃着。
他现在需要靠在塔尔身上,但又受不了塔尔触碰自己。
“埃德温,”
恶魔再次告诫他,“如果你还在指望能靠自己压制下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不会奏效的。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干净点的人——”
“……不行。”
塔尔终于感到有点无奈。埃德温现在的情况就是最标准的需要得到安抚的魅魔,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会失去理智,暂时完全沦陷在强烈的欲望中。
说穿了,其实安其罗根本不用在乎他安排好的人会不会被失控的埃德温杀掉,这不重要。
反而,失控的埃德温会自己离开白塔。
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也更让他的敌人乐见其成。
直到这一刻,塔尔似乎都没怎么真正考虑到埃德温究竟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在恶魔心里,对方的计划注定失败,因为在这个计划里出现了自己。
而就算只是一只低阶恶魔,瞒过所有的耳目替主教找到一个暂时处理这个混沌晚上的对象,再在第二天洗去记忆,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埃德温显然不是很同意。
主教靠在恶魔身上,被他扶在沙发上,声音很哑地向他要一杯水。
没有用的。
虽然如此,塔尔还是给他拿了一杯水,而主教接过杯子,却完全抑制不住自己执杯的手的颤抖,杯中的水淅淅沥沥地洒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
他再一次弄翻了杯子,但与此同时勉强喝下了几口水,所以塔尔没有阻止他。
埃德温想,太狼狈了,也太苍白无力了。
“塔尔,”
主教听见自己开了口,他惊讶于自己此时的声音怎么还能这么稳定,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理智作为这句话的底色,他还能控制一切:
“我需要你帮我。”
“我没有空再去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信任的人。”
恶魔愣了一下,低下头看他。
塔尔纯黑而柔软的头发垂落,他漂亮的红色眼睛转动着犹豫不定的光泽,显然对于埃德温的话感到无所适从。主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在要求对方吗?
要求那种东西?
“我以为,埃德温,”
塔尔轻柔而缓慢地开口,“你能分清楚人类和恶魔的区别……”
“我也是。”
埃德温打断他,这句话说的很费力,但他还是说了出口,“我现在就是恶魔。”
塔尔,不,他背后的黑暗神塔克修斯罕见地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棘手。
他本来觉得主教无论如何,都至少会要求人类作为底线,而神明并没有打算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存在建立基于情感或者靠近情感的联系。
没必要答应这样帮助人类。
“……是交易。”
埃德温放任他的视线失去焦点,游移在天花板上,他看上去恍惚到失神,可这几个字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塔尔的耳朵里。
这样的自己很可耻,但是,如果必须要这样做,这是最能接受的牺牲——
“我向你支付一部分灵魂,交换你的帮助。”
虽然他们被绑定灵魂的契约强行联系在一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契约不会有完成的一天,主教的灵魂终究不会落到恶魔的手里,因为一个低阶恶魔并不能负担得起他的野心。
他们只能徒劳地纠缠着,直到最后,塔尔愿意拿回他想要的自由的那一天。
而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契约。
恶魔眨了眨眼睛,他在埃德温的视线里慢慢地笑了,像是玫瑰,埃德温有点恍惚地想,摸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实的感触还是视线偶然扫到后面桌上的花瓶时的偶然联系。
“其实没必要,”塔尔的声音像是在蜜糖里渍过,有种天真的残忍感,
“您真是见外,何必要什么都扯到交易上,我想这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是一个交易。”
埃德温重复了一遍,对这个概念很固执,并不愿意放弃。
“好啦,亲爱的主教,这是一个交易。”
塔尔像是没有办法,既乖巧又友善,答应了他的无理取闹。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就像细小的钩子,蜇着埃德温已经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答应了。
随着恶魔的话音落下,埃德温感受到胸口有着微微的灼烧感,塔尔取走了他的一小片灵魂,于此同时,恶魔在他面前曲着腿单膝跪下,去碰他的头发。
主教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渴意忽然再次席卷了他的身体,而衣料下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烫。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目光四处飘散,没有落点,最终还是不得不看向了塔尔的眼睛。
那是一双石榴石那样明亮到接近澄澈的眼睛。
同样在看着他。
一瞬不眨。
第50章 玫瑰深谷
很多年前, 埃德温记不清那是不是一个遥远的雪夜,但所有人都告诉他,那天冷得要命。他被放在修道院的门口,还没有长出魔鬼的标志物。
但是也没有一点儿隐瞒, 没有纸条, 没有解释, 只是单纯地被放弃。
主教从很早就开始清楚, 他的血统是不洁净的,是罪恶的,以至于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带有浓重的厌恶,或者他需要被迫冒着付出生命的危险, 去清除他的血脉。
但人们有时看向他的眼神也带有怜惜。那是“不该如此”的意思。
埃德温表现得太懂事、太沉着了。而他又非比寻常地努力,在其他孩子还在为了饭后的一口甜点撒娇耍赖时, 埃德温已经能够用被赐福的念珠施放出小型的光明术法。
当他用灰色的眼睛看向你,那甚至像是有魔力的,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人, 居然有恶魔的血脉,还是最不能提及、最污秽不堪的魅魔。
知道秘密的人怜惜他、厌恶他, 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你流着罪恶的血液, 生来污秽不堪,永远难以登攀。
就算他如此优秀卓越,他依旧只会是辖区主教的实验品, 一件夸耀能力的杰出的塑像,或许,在他展露出能力后,还能够成为很好的利用工具。
在他即将走到瓦丁区之外, 走上更高的位置时,驯养他的人遇到了一个危机。所以他们打算将这个已经隐隐超出掌控的年轻人出卖一个好价钱,用来换取想要的东西。
也就是,将他的秘密和盘托出。
——埃德温,你必然永困于血脉的诅咒中。
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但是,他最终从那座妄图困住他的教廷里挣扎而出,绽放出难以忽视的光彩。
秘密则永远变成秘密,埃德温让自己再也不必想起它,一切都在走向正常。
光明教会的主教用繁缛的布料盖住自己苍白的身体,永远把扣子扣到领口,将私人的房间陈设为冰冷的堡垒。
他已经战胜了过去,并且彻底与它割裂开来。
……都走到这一步了,埃德温。
在恍惚之中,他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叹气,随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这种触碰……不正常,但主教清楚自己此时身上的热度更加不正常。
他闻不到自己的气息,只能闻到一股馥郁的玫瑰香,不知从何而来,从头到脚地笼罩住了他。
“确定交给我了?”
是塔尔,是那个恶魔,是某次欺骗绽开的靡丽的花朵。
也是在岌岌可危的世界中,他唯一能抱有信任不会伤害他的人,出于客观的契约的约束。
真是可笑。
他听见自己微微张开嘴唇,却只能模糊地吐出濡湿的音节,勉强侧过头看了恶魔一眼,被他半抱着放在卧室的床榻上,柔软的天鹅绒将他淹没。
血脉彻头彻尾地控制了他,他现在是打开的、潮湿的、被触碰就流淌出汁水的果实。
埃德温极力找回最后一点神智。
眼前的恶魔犹豫着,这种情况下从任何一个动作开始,似乎都太突兀了。
所以主教抬起已经无力的手,开始一粒一粒从上往下解开他的扣子。
他主动这样做,显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与诱惑,又像是彻底地将自己献祭给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