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 第105章

他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新任教皇开始念诵一篇关于牧首责任的经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经文上,然而经年累月的谙熟让他的声音显得沉稳又平静,念诵时没有一点出错的地方。塔尔的呼吸轻轻拍打在他的后颈,他这时候倒是安安分分不动了,假装自己就是一把椅子。

一把能让埃德温心神动摇的椅子。

埃德温最后背完了誓词部分,仪式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程序上的不足,接下来就该是光明神降临,为新任教皇赐下冠冕的时候。

塔尔轻声说:“别动。”

黑暗神摸索着将手整理他的头发。埃德温在前面正襟危坐,他本该操心一下现状的,不过连塔尔都没有看见他此时的视线,也就错过了主教浅灰色的瞳孔一点点因为融化而发软,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背后的神明,并不担心接下来有任何事情会出岔子。

塔尔总是那么好。塔尔什么都能做好。

流淌着明亮不可逼视的光芒的冠冕缓缓浮现在埃德温深色的鬈发之上,随后,太过于耀眼的圣光一点点散去,冠冕的轮廓逐渐清晰,人们屏住呼吸,看见一顶玫瑰和宝石点缀而成的花环,冲着各个方向折射出明艳夺目的光华。

神秘而华丽,十足的神明的造物。

“我编了好久,”塔尔凑在主教耳边说,有点撒娇的意味。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要晚些时候再提一次,埃德温基本上什么都会答应他。

“教皇陛下!”

首先是高阶神官,他们纷纷弯下身子行礼,对着新任教皇宣誓着他们的忠诚,然后人们按照顺序,依次在这位享有至高无上权力之人的面前俯首,参会的国王和权贵也上前来行礼。

典礼到此为止已经彻底完成。

埃德温在教皇的尊位上坐定,他神情平静地接受着人们的行礼和致意,心里思考着更多关于权势、野心和未来的血腥秘密,以及塔尔。

他将被写进史书。

他的名字,埃德温,成为永恒的墨水记录下来的权势的一笔。

*

光明神试图像是对待每一个历史上触怒他的人那样对待诺亚。

仁慈的神明,信徒们将这种宽容理解为不杀死人类,对于其他的责罚则视而不见。因此,在诺亚逃跑时,神仅仅只是暴怒而冷酷地向自以为有希望逃出生天的圣子宣告了诅咒。

毒辣而可怖的诅咒。

先是在所有信仰光明的地方彻底涂污诺亚的名字,所有人都将要唾弃他,没有人胆敢冒着触怒光明神的风险施舍和帮助他。其次诅咒诺亚的双目失明,唇齿间不能发出声音。最后,神还要摧毁少年用于蛊惑他的最锋利的武器。

他降下疾病,让他的皮肤红肿发皱,毁掉他绝美的容颜。

诺亚当然可以活下来,神恶意地想,若不是活下来,怎么才能感受到自己赐给他的如此丰厚的礼物。祂在每一个信徒上宣布了神谕,而祂的信徒遍布了王城,祂相信,看见背叛者的惨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然而,诺亚就像是鱼汇入了水中,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没有人声称自己见过诺亚。

这个世界上胆敢如此挑战光明神的权威的人所剩无几,神一天比一天暴怒,甚至开始怀疑塔克修斯,而黑暗神漫不经心地嘲笑了他,并且,他毫无疑问和诺亚没有丝毫关系。

塔克修斯当然知道光明神的错误是什么。

光明神错在事情暴露的第一刻就向所有人宣布了圣子背弃他这个事实,但在如今的王城里,这个理由可无法让诺亚的旧情人们对他死心。正相反,他们的内心反而因此燃烧起了希望,因为此时没有任何阻碍横亘在他和他“真心不二的”小情人之间。

神的威力固然可怕,但各个种族的佼佼者也不会把恋人拱手相让。

星期天早晨,埃德温晨祷结束后,塔尔拉着新任教皇微服私访。恶魔显然谙熟王都纵横的街道,他比谁都了解,因为他不仅在这座城市旅行,还曾在此逃亡。

他熟练地转过某个长满青苔的小巷的第三个拐角,顺着一只狸花猫的叫声向前走了十步,随即原地闭上眼睛转了三圈,径直朝着这个简直是完全随机出来的方向走去。

“我还是不明白——”

埃德温好不容易承认自己也有弱项,但是他此时对探索的兴趣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塔尔一边拉着他走一边给他将旅行者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他经历过的奇闻异事多的令人咂舌。

直到恶魔忽然停在了一扇门前。

他伸手敲门,敲击声清脆地震动着。但是并没有人应答。

“里面有人。”

埃德温用唇语告诉他,塔尔点了点头,颇有点苦恼意味地看了一眼房门,随后伸出手去。这扇门绝对不是普通人家,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防御法阵,复杂又精细,宣告着唯有它认证的主人才能开门。埃德温稍作想象,便觉得门背后的人此时一定也小心谨慎地靠近门板,并且相信这扇门能挡住所有该挡的不速之客。

当然,无论再怎么强大的门也抵挡不了神明的摧毁——

塔尔将手靠近门,埃德温这样想着,这思绪却戛然而止。

等等。

眼前的景象简直称得上不可思议。塔尔握住门把,轻轻一扭,这扇门便应声而开,在他的手中温顺无比,门上的符文散发着光芒,而光芒轻柔地触碰着塔尔,显然将他视作认证之人。

恶魔轻声向他解释:

“这是我设下的防御法阵。”

第72章 不速之客

塔尔曾经短暂地将这个秘密居所作为驻足之处, 不过门上的咒文并非年轻恶魔留下。那些繁缛屈折的法阵实际上是塔克修斯的手笔。

神的力量是牢不可破的。如果问哪个地方是王城最安全隐秘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此处。

然而,这扇门最近有被打开的痕迹。

就算不用魔力去勘探, 对于塔尔来说, 这个事实也清晰得一览无遗。

恶魔在漫长的逃亡旅途中精通了追踪和反追踪的一百个常识, 躲藏在其中的人并没有费神去做什么伪装, 门轴和把手附近的灰尘比之其他地方明显薄了一层。

随着塔克修斯微微施力,门无声地滑开,在细小的震动下,尘埃浮游于空气与阳光之中。

现在黑暗神看上去不是在埃德温面前那副乖巧贴心小恶魔的样子了。

神明如鸦羽般的睫毛将阴翳布在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中, 红宝石发带束起了黑暗神的头发,千万漆黑发丝此时安静如不动的刀锋, 透露出一股危险和恶意的情绪,压迫感极强地将暗红瞳的视线投向他阔别已久的居所。

在他的注视下,屋中的“不速之客”看起来很想逃跑, 极其尴尬,但是又竭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理亏。

只不过,他略带一点心虚的眼神还是止不住往背后的里屋飘着。

“……阿德莱德, ”

神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黑暗神上前一步,深渊巨龙化成的黑发黑眸的少年就不由得往后退一步。阿德莱德清楚黑暗神心情不愉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对自己感到不悦的时候。塔克修斯甚至纡尊降贵地流露出一点讽刺般的笑意, 读出它名字时嗓音低沉又危险,

“现在你可以开始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你弄坏我神殿后,打算做些什么来偿还了。”

*

阿德莱德是黑暗神面前唯一勉强能够得上朋友两个字的存在, 不过一般是黑龙单方面这么认为。

塔克修斯救过这位龙族最宝贵后裔的命,虽然对他来说是因为顺手为止。但这个举动为他换来了整个龙族无条件的拥护,以及深渊巨龙称之为“拜访”的骚扰。

巨龙这个种族的历史几乎和这片大陆一样老,即使力量不足以比及神明,神明也不由得不忌惮它们所拥有的操控时空的力量。有传闻说,时空巨龙菲娅的死就是源自于光明神对她潜力的恐惧和嫉妒,否则教廷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跋涉数十万里杀死一个“传闻中曾作害”的生物。

而阿德莱德就是那种在蜜罐里泡大的幼龙。

它从小失去母亲,所以族人对族群中残存的最后一只王室血脉无条件怜惜和溺爱。它根本没有遭受过挫折。

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会蠢到成年前就敢孤身一龙悄悄溜出巨龙山脉,长途跋涉来到人类的王都,闯进光明教廷,打算给它的母亲报仇。

当时的教廷仍旧处在强盛时期,教士们祈求光明神降下赐福,比捕获菲娅要容易百倍地将她的孩子制服,阿德莱德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恶意,平日里疏于对力量的练习,应对陷阱又不够聪明,因此很快便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对于教会简直是意外之喜。它的龙骨可以炼金,龙血能拿来制药,龙皮则能被做成最坚韧的防具。杀死它,教廷还没有名声之虞,毕竟是它自己傻乎乎地送上了门。

它的灵魂是危险而无用的,不过按照惯例,教廷会将阿德莱德丢入教廷传承的那个银圣瓶,很快,巨龙就会消失得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

若不是……它恰好误打误撞,幸运地赶上了银瓶破碎的那一刻。

教士一如既往,将瓶子小心翼翼地从教廷防守严密的暗房中拿出,他像是往常一样拔开了封住瓶口的黄蜡,阿德莱德极力向后缩去,它奄奄一息,身上布满伤痕,却还是本能地感受到教廷拿出的这个看似普通的瓶子是一种极其可怖的东西,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去它的性命。

最让它感到惶恐的是,瓶身那隐隐投出的熟悉的气息。

那是它母亲的骨骸,被教廷作为工具的骨骸,数千年不得安葬的骨骸。

所有挣扎是徒劳的。

阿德莱德被光明魔法牢牢束缚在原地,急得掉泪,却还是顺着教士的动作,看见了银瓶刺眼明亮的洞口。一股森然的无法阻挡的力量推动着它,它被这股力拖向瓶口,很近了,近到感受到其中流淌的圣光犹如岩浆,火辣辣地烫伤了它的皮肤。

直到下一秒钟,瓶子从半腰处迸裂开来。

晶莹剔透的材质在空中炸出银白色的烟尘,那一瞬间,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爆裂的声音犹如霹雳雷霆,像是尖利的刺那样贯穿了在场每一个活物的心脏。

最开始,流淌在空气中的尚且是圣光的残余,随后,明亮圣洁的光明逐渐被深黑色的雾气一点点啮食殆尽,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笼罩在雾气之中,感到血管被寒冷凝结成冰,心脏被看不见的手攥紧。唯独只有竭力睁开眼睛,才能看清那雾气之中的新神。

没错,只需要一眼,就明白只有神明才能有这样的力量。

神垂下眸子,打量着身边的一切,重获自由的自己,以及肆无忌惮延伸的力量。他黑如鸦羽的长发垂落,就像是网中心的蜘蛛,锋利的丝线锐利地刺破空气。他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所有人看见后都会心惊,那必须是层层叠叠的鲜血干涸后才能留下的颜色。

太久了。

恶魔塔尔终于打碎了桎梏他数不清岁月的瓶子。

阿德莱德蜷缩在黑雾的角落,巨龙坚硬的皮肤替它抗下了一部分伤害,使他不至于像是在场的其他生物被可怖的威压直接摧毁到昏迷不醒。然而它此时觉得更加难受,浑身的疼痛都加重了,情况对他来说依旧如坠云雾之中,它只得委委屈屈地哭了出来。

漫长到无法估量的等待使塔尔变得冷漠阴暗,对世界充满恶意,对过去只剩下厌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比过去更加苍白,然而只需轻轻抬起手指,便足以召唤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缓步走出,周围清醒的生物只剩下阿德莱德。

神明叹了口气,漠然地转动了一下瞳孔。他询问阿德莱德,现在是什么时代。

巨龙抽抽嗒嗒地做了回答。

那么多漫长到可怕的岁月过去了。

而瓶中的流速和现实不一样,有时,外面的世界仅仅只是过去了一天,但在瓶中,塔尔一次次在皮肤上刻下划痕,他数着日子,最后发现数字对他来说再无意义。就算他现在离开了桎梏,重新获得自由,那些曾经对他至关重要的记忆也已经黯淡了。

日期对他没有意义。

他认识的人早就死去,包括他的母亲,还有被圣女亲手割下头颅的魔王,那些曾审判过他,折磨过他,杀死过他的人,无论生前多么辉煌,如今也早就化为了史书上的名字,无尽岁月中的一声叹息。

无意义。神掩去眼中赤红的恶意,深重的嘲讽,对他人,对过去的自己。但他总是要夺得一些偿还的,可怕的没有尽头的时间使重获自由的他血管中凝固着又甜又苦的血液,教廷的建筑物在他的手中不可思议地弯折了,就像是孩童的玩具那般。他杀死了身边的那些人,那些在短暂的生命中利用瓶中恶魔谋利的人,随后他很快感到厌倦。

毁灭,在神的手指之下,在他涂抹着毒汁的双唇之间。

困囿他的瓶子,困囿他的人,困囿他的教廷,困囿他的天地,一切都被塔克修斯踩在脚下,同时也像破碎的玻璃渣般划伤了神明的灵魂,报复并不能让他觉得愉悦,他好像失去了正向的感知情绪的能力。神微微眯起眼睛,却意识到他也不会因此觉得失望。

他差一点要动动手指,将阿德莱德的存在也从世界上抹杀。

不过黑龙傻乎乎地转了转脑袋,忽然问他是不是认识自己的母亲,所以才来救它。

塔克修斯被困住的瓶子,便是由时空巨龙菲娅的骨骸制成。教廷禁锢了年轻的恶魔,也使当年威名赫赫的龙族到死都被无止尽地利用。就因为这个念头,神摩梭手背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瞬间,他看着狼狈不堪的黑龙,有那么一点想到当年的自己。

仅仅是一念之差,它得以保住了性命。

黑暗神一时的怜悯之心,为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主要还是因为阿德莱德确实天真愚蠢到别具一格的地步。因为带回了巨龙未来唯一的少主,龙族的长老对新崛起的神明感恩戴德,宣布无条件地站在黑暗神的一方,希望阿德莱德和神打好关系,不知为何这个普通而规矩的建议,被阿德莱德理解为和黑暗神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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