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怪物们才终于意识到,就在它们身边的黑暗中,它的眼睛早已潜藏其中。所有逃脱的出口都被疯狂蔓延的腕足堵住,那些触手上亮起的霹雳般的竖瞳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观察到它们的行动,纯粹而强大的力量仿佛将它们全都带进了深海。
“花”在它们之中,忽然惊恐而绝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瞬间,它疯狂地试图将花香的讯息传递出去,但馥郁的花香仅仅只是稍稍溢出,就被阿斯塔深渊般冰冷的气息压制住。
消息无法传递出去,这完全是物理禁言。
“好啦,”阿斯塔勾起嘴角,“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
名叫约翰的新人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身后带着腥味的吐息,心里想的是早晨来上班时不应该为了赶时间把只吃了一半的吉士汉堡扔掉。
谁能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吉士汉堡呢?
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当然会开始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理想,还有他的亲人。研究所的工作一向以危险著称,不过他应聘的只是安全区域的一个普通文员,本来不该下场那么凄惨。他的思绪刚刚开始从早晨的五分钟向自己的命运转移,就听见一道皮肉撕裂般的巨大响声。
约翰的眼前一黑,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失去意识了。
但是——疼痛呢?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尖锐地刺痛了他的耳膜。他咬紧牙关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正好看见一只像是把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昆虫拼凑在一起放大的怪物,它的手,或者说是上肢长着银光闪闪的一排长针,此时此刻正最后挣扎一般将牙齿般的针挥舞向某个方向。
还没有触及到那个人类,又是一声枪响。
随后,新人约翰终于看见了它的目标,在怪物倒下时激起的尘埃中,那个人就像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穿着全套复杂的防御装备,熟练地避开危险区域,枪口仿佛还隐约有硝烟的余迹。他大步向自己走来,开口道: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的眼睛也和大荧幕上那些特工一样,钢铁般的灰色给人坚毅不屈的印象。
“没……没事。”
约翰·安东尼下意识像亲眼见到偶像的粉丝那样结巴起来,偷偷地打量着那柄枪,希望自己不要表现的太没有见过市面。
身边的骚乱不知何时平息了,研究所的特勤人员有条不紊地安抚着研究员的情绪,并将他们疏散到安全的位置。
仿佛对这起突破收容早有预料那样,他们解决问题的速度干脆利落到惊人,
这就是研究所吗?新人充满憧憬地想。
黑鹰并不打算在任何一个地方花费多余的时间,他飞快地向对讲机说了几句话,随后瞄了一眼站不稳的研究员胸口别着的身份牌,停顿了一下:
“那就好。安东尼先生,请你跟着特勤人员离开。”
研究所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糟糕透了,实际上则完全不是那样,至少在阿斯塔告诉他们所有即将突破收容并且难以解决的怪物的具体位置之后,他早就命令特殊武装的人员分散在每一个节点。
幸好他可以绕过对研究所的解释直接命令自己的队员。
其余的特勤人员在面对地狱般的事故级别时差点手足无措,黑鹰只需要稍做引导,他们就非常自然地像是跟随着领头者的羊群,完全跟随着他的指令做事。
当然,有一部分怪物不知所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保人员的安全。
通讯器那头的消息大部分都局势乐观,但也有少部分怪物出现了上一次那样的狂化状态,有一部分怪物的收容措施非常棘手,甚至会发动精神层面的攻击;还有一部分智商更高的收容物懂得聚集起来,力量得以强化。
他们人手不足,作为队长,他必须立刻赶到。
最糟糕的小队遭遇了收容物的埋伏,他们本以为那些地上的白色粉尘只是墙皮掉下来的灰尘,但当这些训练有素的队员踏上白色粉尘时,它们立刻牢牢地沾上了身体,并且逐渐拉长,由地面上不起眼的白点变成了生长出的无数蠕动着的尖柱。
“白垩虫”。那本不是这个区域的SS级怪物。
太糟糕了,它的移动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而且会以某个中心为陷阱不断向外延申,疯狂地筑巢,将所有的生物固定在它的食道中发酵。
就算是朝这些尖柱射击,也只会让它们分裂成两个。怪物的本体就在不远处充满恶意地窥伺着,等待被它粘在蛛网上的人类丧失全部反抗能力,最终被彻底消化。
黑鹰再次对通讯器发出命令,但通讯器仿佛也被缠在坚韧潮湿的怪物躯体中,已经听不见对面的声响。他只能暗骂了一声,再次加快奔跑的脚步。当特殊武装的队长喘着气站定在目的地时,整个走廊已经完全被白花花的分泌物所淹没。
“朱鹭!”他试着喊队员的名字,“白鹳!听到指令请立刻回答。”
面前的走廊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笑声。黑鹰咬咬牙,开始朝内射击,但子弹就像是被淹没了一样迅速地被吞进了白色的絮状物中。
他同时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落入地上微不可见的粉尘陷阱。
来不及了。约翰决定放弃枪这种毫无作用的武器,他一瞬间想到使用炸弹,但白垩虫的特点是遇到火焰后会应激,而他无法确保自己在视野被完全限制的情况下能做到一击破坏它的行动能力。
于是他改用特殊材质的匕首,刀刃触及时白墙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后退。
必须再快点,黑鹰想,他用力向内刺去,让怪物没有时间躲闪,但这次它没有躲开。刀被白色的絮状物死死咬住。他心下一横,白垩虫正在与他角力。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让开。”一个声音说道。
在那一瞬间,特殊武装的队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研究所能撤退的普通人已经都被保护着离开了,而其余的武装力量又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当然调配了一部分人赶到这里对付“白垩虫”,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赶到。
那为什么他会听到一句近乎命令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还熟悉得要命。约翰僵硬地转过身去,瞳孔在一瞬间微微缩小。他的背后空无一人,和他所预料的一样,那么,这个声音只有可能从一个地方传出来,从——
被堵塞的走廊的另一头。
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动作就下意识更随着声音的命令向一旁躲去。就在同一时刻,尖锐的爆破音从远处一路绵延着炸开,伴随着白色分泌物炸开时发出的沉闷哀嚎声,橙红色的火光飞快地舔食着纷纷扬扬的白色粉尘,朝着黑鹰所在的这一侧迸裂。
他下意识举起枪,在一片混沌中,鹰般敏锐的双眼捕捉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尽管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在上一秒钟刚刚擦过他的脸,但走廊里的景象却远远不像他预料中那样危机,"白垩虫"痛苦的呜咽声随着它破碎的躯体一起响起,这些像烟雾一样散开的分泌物有力地缓和了爆炸的危险性。
约翰看见了他的队员,朱鹭和白鹳正将手按在地上支撑起自己。
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特殊武装的宗旨是只要仍旧有行动能力,就战斗到最后一刻。和他们的队长一样,两位队员立刻警觉地抓住了武器,看向走廊尽头。在研究所,任何异样都是危险的预兆。黑洞洞的枪口在晦暗的白色粉尘中对准了尽头的人影。
万一那是另一个怪物呢——万一白垩虫立刻反扑,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然而他们的队长却像是一时间丢掉了所有的忧患意识。黑鹰是最先一个看清对方面孔的,他抓住枪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飞速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两个狼狈的队员。
“我破坏了白垩虫的核心躯干,它现在行动受限,不会再有危险。”
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见队长紧绷的身体,两位队员没有丝毫得知安全的轻松,反而更加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那个让黑鹰失败的人影。
那真的是人类吗?还是什么擅长伪装的收容物?
“不,没事,”
约翰听起来有点恍惚,“把武器放下,我认识他。”
白垩虫破裂开来的躯干碎片终于大部分从空中飘落在了地上,看起来像是一场恶心版本的雪,踩起来则像是塑料泡沫一样吱呀作响。在尘埃落定的走廊,神秘的搭救者总算显现出了他真正的模样。
朱鹭和白鹳意识到他们也应该认识他,那个妨碍了黎明计划实施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们的念头和黑鹰一模一样:这个人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伊西多对约翰微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黑鹰,但现在不是叙旧时间,”他说,“接下来和我一起去A区,你们放跑的下一个怪物正在往那里移动。据说那里有许多高层的办公室?”
“老师,你没有死——”
黑鹰断断续续地说,随后意识到自己只是把最浅显的事实复述了一遍。
但巨大的震惊确实在一瞬间将他打碎后重塑了一遍,“等等,所以α在骗我,天呐,我居然再一次相信了一个怪物的话。您的伤现在怎么样?它有对你做什么吗?你们的整个计划是什么?抱歉,我知道……”
他举起手,飞快地对后面的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您曾经说过,在危急关头,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好眼前的一切。我会做到的。”
*
希尔的左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领,感受到手心被汗浸湿。
阿斯塔这些天被重新锁回了房间,但只有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拥有最高实力的反派boss绝不会被一套有漏洞的程序锁住,它来找过他,黑色的影子,在暗处细细簌簌作响的触手,他的生活简直变成了恐怖故事。
原本只有早晨的工作时间能见面。
但阿斯塔在这两周之内出来见过它几次,意外的是,研究所的人丝毫没有发现它的逃脱,又或者那只是它的分身。希尔曾经试探性地对约翰提过几次,但对方含糊其辞,像是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他当然不能直说。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最近,连系统都不断地计算着在这个世界所获取的气运值,这个糟糕透顶的攻略世界马上就能走向终结,希尔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只需要α彻底臣服的那一天,只要α对他的爱强烈到愿意将气运值无偿倾斜给他,他就能立刻离开。
但今天,这个他和怪物约定好见面的日子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变故。
先是突如其来的停电,在一片漆黑中,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研究所的电路供给是什么样的,员工手册上肯定说过停电意味着什么,但希尔根本没看。
随后,门外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就连他的房间里,那盏红色的灯也开始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突破收容的情况有这么严重吗?”
作为研究所的特殊人才,希尔并不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全,先不说在他的住处外二十四小时检查的特勤人员,那扇由金属铸成的带有安全锁的大门和他本身的力量也足以让他有恃无恐。
主要问题是α今天要来找他。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光柱,跳出来一条约翰发给他的信息:
“研究所出现大规模级别安全事故,你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我解决完后去找你。”
……该死,希尔提前开始担忧,约翰要来找他,这点他当然很欢迎,但今天α也会来这里。大部分怪物虽然并没有人类的恋爱观念,也对背地里的背叛行径熟视无睹,但野兽般的天性让它们对近在眼前的伴侣充满占有欲。
之前几次收容事故就是这样发生的。
为了测试这点,希尔还在研究所的秘密要求下主动和同一房间的实验人员搭话。暴虐的怪物当场将那个人类撕成了碎片,同时温柔地捂住了他的眼睛。那还只是A级别的怪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希尔犹豫了一下,室内仍旧很黑,备用电源看上去还没有生效。除了敲门声,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只能试着和系统说话:
“门外是α吗?”他问,至少系统应该能感受到这一点。
“不是。”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它的警告:
“宿主,请您注意,研究所内的情况现在很复杂,我在试着感应您攻略成功的对象,但难以确定具体的距离,或许外面的骚乱也影响了它们的行动。”
容貌绝美的“神之子”皱了皱眉头,但是,敲门声仍旧变本加厉地响着。他慢慢地靠近了门,试探性地侧过耳朵仔细聆听。应该是约翰,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随后强烈的异常感席卷了他的神智。
不对,如果是约翰,他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嗒,嗒,嗒。
声音规律,连轻重和间隔都像是一样的,在黑暗中一声声刺激着耳膜。希尔试着进一步仔细聆听,却隐约听见了地面上粘腻的滑动声。他刚刚睁大了眼睛,原本轻缓的敲击声却忽然变得猛烈,就像是想要硬生生将门撞开。
他觉得自己的手忽然变得冰凉。
而门外的敲击声终于停息,无论外面是什么,它终于贴着门开始说话:
“希……尔,”
怪物天真而怪异地重复着,“你……在这……里面吗?我来……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