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走到窗边, 从乌鸦的爪中摘下一卷羊皮纸。
金发的勇者冷嘲热讽:“多么不吉利的生物,它一定会带来噩运的。你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得以赖在皇宫里不走?”
“事实上,”
希尔达开始读这封信。
她的神情在意识到信上写了什么后仿佛僵硬了一刹, 但很快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是他们写信专程请我来一趟的。”
在她应付勇者明显是找茬般的质问时, 原本专注地玩着洋娃娃的黛比不知不觉走到了窗户边上, 她大胆地凝视着那只遍体漆黑的乌鸦,还有它锋利的喙,随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乌鸦专门被训练来送信,脾气很温顺, 只是蹭了蹭她的手心。
但黛比还是惊喜地大叫道:“它喜欢我!”
“没错。”希尔达眼睛都不抬地附和道,虽然这只乌鸦大概率只是以上班的态度面对一个烦人的人类, 但她已经翻到了信纸的第二页,上面写的内容放在二十年前足够让她头皮发麻,但既然大法师人——猫在这里, 她至少能够维持情绪稳定。
勇者白冥宸朝着黛比走去,像是想要尽一点责任。
“这些邪恶的生物是魔鬼的象征, ”他说,“很危险, 黛比,绝不能让它们接近你。让我帮你把它赶出去。”
他大概是觉得拔出一把剑对着送信的乌鸦挥舞有损勇者的尊严,所以只是伸出手, 英勇无畏地挥动着,试图将乌鸦驱赶出窗户。希尔达终于抽空看了一眼,女巫轻声吹响了一声口哨,仿佛风掠过树枝。
乌鸦非但没有移动它停栖的爪子, 还开始尝试用喙攻击勇者。
被黑色的大鸟啄了好几下,不可一世的勇者狼狈不堪地伸手挡住乌鸦迅猛拍动的漆黑羽翼——虽然头顶的血条扣除的血量可以忽略不计,但白冥宸还是感到非常愤怒。
他将手按在剑鞘上,准备拔剑。
“你吓到黛比了,”
但乌鸦此时却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他的身后。白时稍微一转视角,就看到女巫那双玻璃般的眼睛。
她读完了信,不知何时站到了公主身边,讽刺地盯着要挥剑的勇者,一模一样复述道,“真不敢相信你要对一只乌鸦动怒,你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得以赖在皇宫里不走?”
黛比的脸色在看到剑的那一刻又苍白起来。
不过她还是仰起一张惊惶的小脸,关切地问:“勇者哥哥,你有没有事?”
“不……当然没有,”
白时赶紧说,虽然他很想指责女巫把危险动物放进皇宫,但勇者要是承认自己畏惧区区一只乌鸦,显然会更加丢人。
他脸色不好看地望向希尔达,“不管怎样,现在公主的安危至关重要,这种生物既有隐患,又可能携带病毒。它带来的肯定都是糟透了的坏消息。”
“病毒?”
希尔达重复了一遍。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神情被勇者看出端倪,但显然时隔相安无事的二十年,再次收到克里斯梅尔造访法师塔的消息,多少让她显得不那么平静。她随便挑了个问题反问对方。
白时一愣,忽然意识到密拉尔大陆上虽然有魔法存在,但也因此,科学水平还维持在中世纪的水平,对什么是病毒更是一无所知。
年轻的勇者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高高在上的讽刺,阴阳怪气地说:“所谓首席法师,居然连病毒是什么都不懂。我以为每个人都早就知道了。”
公主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
“……黛比也想知道。”
她的声音在许多人面前就会情不自禁地弱下来。不过她看起来确实对这个话题很好奇。
勇者清了清嗓子,看着公主期待又崇拜的目光,就算隔着屏幕,他都觉得自己身上暖洋洋的。他轻蔑地看了紫发女巫一眼,终于觉得自己感受到现代人的优越感,以及传说中打脸的快感。他打开了浏览器,准备照着百科上的解释念一遍。
这是只属于他的时间。
如果那个紫发的女巫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地打断他。
“你给我等等,谁告诉你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了?”
希尔达说,随后她耐心地转过头对黛比说,“病毒非常小,小到用眼睛看不见,所以有可能出现在各种隐秘的地方,或者被动物携带。但它一旦进入身体,就会让人生病。”
白时僵硬在原地。
“等等,”他说,“你怎么会知道?不,不,你说的不标准,黛比,你听我的,‘病毒是一种非细胞性的微生物’……”
“什么是‘细胞’?”
黛比刚刚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迅速地迷茫起来,“还有什么是‘微生物’?”
希尔达摸了摸她的头发:
“如果你想学,我以后教你。这也是我的导师告诉我的,虽然最开始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很惊讶,但仔细研究确实很有趣……不过,现在这些对你来说太复杂了,而那个勇者又是个糟糕的老师。”
“你的导师?”
这次是勇者开始用尖锐的声音质问了。
他听起来咬牙切齿,而且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精心准备的展示机会会这么被破坏。
希尔达耸耸肩:“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刚刚说每个人都会知道。”
白时隔着屏幕瞪着她。
勇者蔚蓝色的眼睛都快擦出火花了,女巫这才微笑起来,承认道,“好吧,我也是听导师提到过这些内容。不过,他没来得及和我仔细说明就消失了。姑且认为是消失了吧。总之,我也一直在尝试着研究——”
“这不可能。”
白时的脸色很难看。
他在心中呼叫着系统,难不成它还绑定过另外一个人?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点杂音,但仿佛幻听一样,很快,耳机里传出的就恢复为了正常的游戏背景音乐——没错,这就是那个路人落下的耳机,耳机的价格要比他原来用的昂贵得多,所以他很快就换上了——按理来说,这么大牌的耳机应该不会出问题。
白时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
他现在的思绪被其他的困惑牢牢挤占了。好在系统及时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迅速地给予了他一个回复。机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但还是并不犹豫地告诉他,并不存在上一任宿主。
“那这是怎么回事?”
白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怎么回事?”
黛比怯生生地问。希尔达看了看他,补充道,“顺便一提,你完全没必要担心那只乌鸦的卫生情况,它的爪子很干净,没有你说的病毒。”
“你根本不可能确定这一点。”
勇者仍旧针锋相对,但那双蓝眼睛却显得有点自我怀疑,“没有任何渠道。”
“我能,”
希尔达说,“用密拉尔大陆上的老方法。一个强力清洁魔法大部分时候都不难。”
白时想要反驳,魔法和科学怎么能够混为一谈?但是他却找不到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对方做不到,尤其是对方奇迹般听得懂他所说的只属于这一边世界的知识时。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感到凉意顺着阳台未关的门,一点点触及他的身体。
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急促:“正在扫描异常,宿主请稍等。”
这句话翻来覆去没个新花样。
白时古怪地沉默下去,这似乎标志着传说中的勇者和首席女巫的割据战暂时告一段落,而这次的胜利者显而易见。黛比得知乌鸦温顺又无害,经过了一套完备的消毒流程后,高兴地又开始用手指梳理乌鸦的羽毛。
但希尔达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胜利者的喜悦。
相反,她看起来也有自己头疼的事情,蹙起了眉毛,瞪着那卷已经被收起来的羊皮纸。
羊皮纸上,被留在法师塔“看守”——虽然他们因为不满于没能和大法师一起到王国去而自顾自称之为“抛弃”——的学徒们跌宕起伏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魔王克里斯梅尔他气势汹汹地降临,羽翼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了白日,看起来就像是要来撕裂这座法师塔,而且有自信能够成功毁掉它的防御。
但他没来得及这么做。
因为塔就在这里。魔王能确切地感受到有一个防护罩,凝结它的是强大而皎洁的星辉的力量。无论怎么想,这都是那位神秘大法师的遗物。克里斯梅尔已经握住了镰刀,但识别了他的身份信息后,防护罩忽然友好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整个消失了。
这片大陆第二安全的地方就这样对他敞开了欢迎的大门。
克里斯梅尔垂下暗金色的眼眸,冷冰冰地望着这座莫名其妙的塔,觉得这座塔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可理喻。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不知真假的记忆中了。
他毫无阻碍地走到了法师塔门前。
……然后又毫无阻碍地顺着法师塔盘绕的阶梯往上走。塔里原本有人类的气息,但他们躲得很好,熟练掌握保命技术确实是大法师教给他们的第一课。克里斯梅尔的靴子敲响了法师塔的台阶,他闻到魔药和巫术粉末混杂后散发出的沉重的气味。
或许楼上会有埋伏。
克里斯梅尔如是想。
但他一直走到最顶层,才在墙面上看到一张匆匆写就的便签。便签微微翘起,没来得及按平整,上面的墨水也没有干透,措辞倒是相当委婉。
“大法师的房间往左拐,但有价值的东西恐怕已经被您拿走了;如果您想要喝一杯茶,请往右走,进入粉红色门的房间,命令那套茶具,它会自己动起来。我们对您没有敌意,只是按照规定招待您,能解答您疑惑的人都不在这里,而是在王国。法师塔众学徒献上。”
便签上的字迹纤细,和希尔达收到的那张羊皮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写这封信的已经算是最知情的人士:新晋女巫安娜。
总而言之,信件上这么写道: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克里斯梅尔就离开了法师塔。”
“是的,他去过大法师的房间,我会在信件末尾附上一张失物名册。没错,他也去了那间粉色的房间,谁都不认为魔王大人是去专程欣赏茶具表演的,但他既没有动茶水也没有动甜点。”
“其他地方都安然无恙,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情况比王国的温泉广场好多了。
但是,希尔达没有忽略掉最重要的结尾——
“他离开了,希尔达小姐,朝西边的方向。呃,我们只能对他说实话。所以我想魔王陛下现在应该在前往王国的路上。”
希尔达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希望明天小报的头条变成:
“——魔王克里斯梅尔三次袭击王国,这是否意味着最终的圣战?”
不,不行,类似的东西也不行。
按照惯例,这几天黑猫都在稍微晚一点的时间出现。鉴于克里斯梅尔在找到大法师前首先找的肯定是前来帝国观光的法师塔一行人,她最好立刻动身。否则,她无法想象国王夫妇看见魔王和小公主黛比再次身处同一个空间时的心情。
“我得离开一小段时间。”
紫发女巫说,黛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沮丧,小公主金灿灿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她恋恋不舍地望向希尔达。
在另一边,金发勇者则觉得他听到了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
“我会照顾好黛比的。”
白时说,与此同时将公主挡在了身后。黛比虽然很舍不得希尔达,但记得母亲的教诲,而且也并不讨厌勇者,虽然他方才出尽了洋相。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
只要对方愿意陪她一起玩就好。
正当白时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能够趁着这个时机在小公主心中留下远超希尔达的印象时,希尔达又冷不防地开口,声音倒是轻柔又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