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星星。”罗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应该更仔细一点。”
他自然而然地在语气中夹杂了一点谴责。
但在座的另外两位显然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这是一个赌注,假如人类和魔王获胜,就是鲜血的颜色;假如月亮获胜,月光就会洗涤一切,两个结果明明白白,哪里来的第三种结局?
除非——
“我又没提过我会和克里斯站在同一边,”
罗兰简单地宣布,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这不是一个双方的赌局,而是三方的赌约。现在看来结果已经非常明晰了,所以说,两个输家之间有什么必要打起来?”
克里斯梅尔危险地眯起眼睛。
魔王可能就是想打一架,因为月亮试图对他动手。罗兰想,刚才他们的力量在赌桌上旋转时,他的爱人就已经能察觉到他的用意。
假如罗兰只是单纯地加入克里斯梅尔的阵营,输掉的概率并不小;
但罗兰作为第三方加入,克里斯梅尔理解后便无条件把所有的运势都转让给他。在合约从未考虑到这种展开,存在漏洞的情况下,假设他和克里斯原本共享着五十的气运,而月亮也同样拥有着五十的气运,那么现在他身上的运势就是人类和魔王的总和……
赢的概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百。
“作弊,骗子,罗兰,作弊,作弊!”
这时候月亮才意识到它上当受骗,嚷嚷起来。
人类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丝毫不以为意,“感谢夸奖。”
利用规则中的漏洞本来就是被允许的,更何况赌局还关乎魔王的心脏和自己的灵魂。对方太过于贪婪,以至于忽视了这一切,这本来就算不到他头上。
克里斯梅尔凝视着人类。光芒萦绕在他的身边,为他琥珀色的瞳孔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大法师实际上是一个很张扬的人,他拥有天赋,而且丝毫没有浪费天赋,在温和谦逊的外表下,罗兰有一颗和他一样傲慢的心。
人类察觉到他的目光,从善如流地拉住了他的手。
肌肤温热。
“亲爱的,”他没有管对面的月亮,而是微微地笑了,“我可以提醒你吗?胜利者能够拥有所有奖品。从刚才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把你的心输给我了。”
这说法非常暧昧,克里斯梅尔很少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但它此时在人类的话语中应声跳动,甚至像是在发烫。
魔王不声不响地摸出了白骨做成的镰刀。
“我在和你说情话。”
人类无奈地嘟囔了一下,凑了过来,抓住了他拿着镰刀的那只手,“不是说真的要拿走你的心脏,求你,我们都不要通过伤害自己来伤害对方了。克里斯,我已经明白,而且真心为我之前做的错事后悔,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证明。”
魔王几乎以为他要亲上来了,但他只是偏了偏头,将苍白的耳垂和上面随着动作摇摇晃晃的羽毛展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自己则一头埋在魔王的肩膀里。
漆黑的羽毛看起来既锋利又柔软,竟看的克里斯梅尔有些喉咙发涩。
人类方才的情绪还很好,现在却忽然低落下来。
闷闷的声音从魔王的肩上传来:
“我刚才真的很害怕,如果我来迟了一步会怎么样。”
“我不会有事的。”
克里斯梅尔说,“而且,这只不过是心脏——”
他想要说两句狠话,至少再翻翻旧账。和人类的肋骨相比,心脏也没什么特殊的。何况,就算对方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该轻易地用灵魂下注。
但下一秒罗兰咬住了他的肩膀,对魔王来说一点痛都说不上,他却骤然止住了话语。
半响,他生疏地摸了摸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类柔软的头发。
大法师被他关了很久,甫一恢复自由,就火急火燎地拆碎了一切阻碍,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一枚羽毛本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忧心如焚,从那双琥珀般的眼眸中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惊魂未定,他感到后悔,现在则是后怕。
魔王觉得自己的肩膀感到了一点潮湿的灼热。
那是什么?
“罗兰,”克里斯梅尔慎重地拼凑着话语,但很快又变成了魔王式的独白,“但我仍旧希望,而且我明白我现在渴望把心脏给你。你听得到吗?它现在跳动得飞快,这可能是我们这个种族的通病,但我想象不到还有比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更好的礼物,也想不到比把它交给你以外更好的事情。我希望它成为你的力量,这是我郑重其事的许诺。”
“我可以找到更合适的材料。”
“你会希望我把‘魔瞳’拆开,把肋骨还给你吗?”
罗兰不说话了。克里斯梅尔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我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心脏只是交给你代为保管。毕竟,你不止赢了我,而且还赢了月亮。”
终于被点名,周遭的声音愈发吵闹起来。
月之精灵们马上就要忍受不了旁若无人的人类和魔王了。
它的房间不是被创造出来谈情说爱的,尤其是——它们现在终于意识到大法师不吉利的破墙而入预示着什么——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很显然只会让它们非常倒霉。
“够了,结束,争吵,”
这声音恨不得钻进两个人的耳朵,“我们,罗兰,帮忙,解决!结束!离开!”
罗兰慢慢地抬起了眼眸。
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褪去,那双眼眸就像星星一样明亮。
“差点忘了,”
他缓缓地问,“说说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
当新的一天的晨曦将柔和的光洒向大地时,人类和魔王终于从那月辉闪烁的维度中脱离出来,踩在了魔王城的天空中,俯瞰着深渊边这个不可思议的城池。
罗兰大概每隔几秒钟就要紧张地摸一下克里斯梅尔的翅膀,或者额头,或者那只残损的断角。
直到魔王忍无可忍,把大法师到处乱动的手拽住了,不让他再满怀关切地查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异样。毕竟魔族的犄角非常敏·感。
“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人类虽然动弹不得,但还没有被堵住嘴。
真是完蛋了。
魔王暗金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转了转,定位到大法师另一只手所握的“新星”上。魔王城一天中最亮的时候就是日出,阳光尚且能透过远方没被阴云遮盖住的地方斜着照射进来,而不被深渊顶部的硫磺和烟尘遮住。
此时灿烂的光辉在那枚崭新的宝石上熠熠地闪耀。
这枚从现在开始属于大法师的施法材料呈现出星辰般的金辉,和原本的月之精魄相比,颜色还要更明媚一点,光明的力量在这枚宝石上呈现得淋漓尽致。
但转动宝石,它又会流淌出隐晦的深红,仿佛鸽血般的色泽在阳光点缀的金边上若隐若现。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色调意外相处融洽。
光明又肃穆,深沉又璀璨。
“我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克里斯梅尔发誓自己是最后一次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我本来就比过去强大。‘魔瞳’对我而言是重要的魔力本源,而你的肋骨早就使它变得完满。”
魔王扇动巨大的羽翼,向前疾行了几步,掀起一阵漆黑的飓风。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的不满后,他抬起暗金色的眼眸转过头望向人类,等待他走到自己身边。
“那么你呢。”
“我?”
“你的力量完全恢复了吗?”
“亲爱的,”罗兰只是人类,他不曾长出翅膀,在空中行走却轻松得像是饭后散步,“我会和你说一样的话……虽然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比之前还要好。我本来还以为我们都会受一点损伤的。”
“我还没有问你是怎么离开魔宫的。”
罗兰骤然停住脚步。
他们站在这个关了罗兰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虽然被关押的当事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而且也不介意现在乖乖回去待在魔王的管辖范围内。不过,他忽然想起来为了离开牢笼他做了些什么,随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克里斯,我忽然觉得——”
魔界的君主困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我在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对魔宫的财产造成了一点小小的破坏。”
这是比较柔和的表达方式。
“意思是我们可能得找个别的地方过夜,”
罗兰眨了眨眼睛,“否则我们就会把来之不易的一整天约会时间浪费在房屋修缮这件事上。”
人类顺理成章地把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算成了约会的一部分。
毕竟他们牵着手,时不时光明正大地盯着对方看,而且都把对方当成易碎的玻璃看待,这不算情侣约会算什么。
罗兰刚才的话要是让魔界负责这事的领主听到,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到我这里来。”
克里斯梅尔的声音有点哑,仿佛低沉的弦乐。罗兰快走了两步,赶上领先一步的魔王。异质的渴望在魔物的心脏中强烈地鼓动着。这一次魔王反过来攥住他的手腕,力度很轻,摸得到心跳声,显得有几分暧昧。
“嗯?”
罗兰的语气中有一点疑问,不过很快又变成担忧:“克里斯,你的手是不是有点冰。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魔王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如傲慢的猛兽般竖起来,在日光下显得显赫又尊荣,而且已经郑重其事地锁定了他的猎物:
“……和我打一架。”
一般来说,提到约会并不会让人考虑到战斗,也不会联想到生死一线的交锋和彼此把刀刃贴在对方脖子上的触感。
不过克里斯梅尔甚至没有等到人类表示同意。
镰刀上燃起漆黑的火焰,罗兰看见克里斯梅尔修长而苍白的指尖搭在那根雪白的肋骨上,横过武器时,毁灭般的火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仿佛要把人连着骨头一起烧尽。
克里斯梅尔伫立在天穹之下,扬起堕天使般铺天盖地的羽翼,像毒针,像刀刃,像漫天的箭矢。
人类又觉得心脏稍微停跳了一拍。
他的克里斯梅尔非常美丽,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用你的全力。”
克里斯梅尔冷冰冰地说,随后朝他俯冲下来,镰刀从天空的一边撕裂到另一边,仿佛割开了魔王城顶部积压的云霾,冷色调的光倾斜而下,照亮了他及腰的银灰色的长发。
好吧。
魔王是对的,这是最好的确认对方是否状态不好的方法。
——也是最适合他们的方法。
罗兰的大拇指旋转了一下法杖上流淌出鲜红色泽的宝石,久违地被激发起了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