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人类也有些分不开神了,他同样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枚戒指,“很适合你,小AI……等等,这是送给我的吗?”
随着召唤阵熄灭,室内再一次恢复了黑暗,只是巨大的冲击力正作用在中心控制室上,整个空间都有些摇摇欲坠,裂缝破碎时,发出轻微的警报声,轻微地唤起肾上腺素的效用——他们是不是总喜欢在危险的地方谈恋爱?
“我的创造者设计我的时候,从实验室的窗户望出去,种了一大片这种花。”
卡戎说,“春天的时候播种,夏天就会开花。在我最开始拥有视觉时,用来做实验的也是这种花。不过在后来的战争中,它灭绝了。又因为它过于普通,我没办法在数据库中调出足够的基因序列。”
“所以,已经没有真正存活的?”
“嗯。”卡戎说,“都是我做的。那些金属原本是军方用于彼此牵制的工具,也是昂贵的无价之宝,但在人类文明毁灭后,它们没有任何意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等待着能源耗尽时,就会从数据库里调出曾经的记忆,把这些花捏出来……就在控制中心和陆地之间,不知不觉整个悬崖都是它们。”
那并非是自然生长的植物……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那是卡戎坐在旧世界的尸骨上一点点为自己编织的容身之所。
他垂着眼眸,在游吝触碰到戒指的那一刻,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
戒指已经戴在了人类的手中。
“你之前已经送过我一束花了,现在又送了我一枚戒指,”游吝笑起来,难得的,这种笑意从眼底融化,眼眸也弯起来,“小AI,你知道这在人类之间意味着什么吧?”
他当然知道,超级人工智能对人类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答应吗?”
“我答应过了。”游吝说,“不过,对,我当然可以再答应一次。”
“我没有地方去了,”
卡戎气息不稳地说,悄悄掀起眼睫,“这个世界走向破碎,飞船也会受到损伤。虽然我能设法保全自己的大部分数据,但没法在控制中心修复前继续待在这里。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称之为归宿的地方。而且,人工智能是不能够离开人类的,我遵守那个人的命令,这就是我运作的方式。”
他都暗示成这样了。
用代表归宿的花朵,用低垂的眼帘,用那双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眸。
“你还没想起来……不,你都想起来了,小AI,你只是在撒娇而已,可是你知道我非常非常喜欢,”
人类的手指向前摸索了一下,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卡戎,跟我回家吧。”
*
系统绝对有很多次觉得自己一定要完蛋了。
但那些时候它都拼命反抗,最后在一线生机中窥得继续存活的方法,并且苟延残喘至今。那些时候和这一次都不一样。直到这一刻它仍旧觉得自己在梦中。明明之前的一切都那么成功,距离把它讨人厌的对手解决掉就差一星半点,它甚至还记得对方深陷陷阱的样子,
怎么到这一刻,深陷陷阱的忽然变成它自己了呢?
没有任何机会求救,当黑色的光束出现时,它已经被无限削弱的主体就开始飞快地融化,速度简直像是在夏日的烈阳下融化一只冰棍。
系统惊恐万状,黑色的身体化为斑点从它的身上脱落,它被一点点打回原形。
“怎么会这么快……”
“卡戎把密钥告诉我了。”世界意识毫不吝惜最后的答案,甚至很乐意分享这一点,“你或许还记得,作为‘控制者001号’的你,身份数据都在他那里也留有一份拷贝。解析你对他来说不难。”
“那不是——”
系统完全混乱了,“该死!”
一定还有机会。它胡乱地想着,身体却僵硬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在光芒中不断融化。
之前也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历,然而,中央实验室残留的备份和过去积攒的气运都帮助它化险为夷。现在,这一切化作一把又快又利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此时的它身上。它拼了命地想要再利用身上残留的气运,一丝一毫的气运也好,它曾经在这个赌场上赌的盆满钵丰。
可此时世界在它的面前摇摆,破碎,中心试验室也摇摇欲坠。
当现实的一切全都像墙皮一样被剥落,在高维度空间所浮现出来的便是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随着世界意识的飞行轨迹,数不清的金色线条从半空中浮现而出,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是世界法则的具象化,庄严而不容侵犯。
金线逐渐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系统密密地笼罩起来。
随后,逐渐收拢。
这一定是黑书看起来最接近祥瑞的一次,它愉快地在空中盘旋,时不时欣赏一下系统绝望的神情——其实这东西也没什么神情可言,无非就是一团比平时更黑的黑雾,声音倒是很大,和响起警报声一样高声尖叫着,发出蜂鸣。可惜这一次,在黑书的阻隔下,几乎没有任何存在会对此做出反应。
唯独它的最后一任宿主,也就是雨果晃了晃脑袋。
“怎么了?”伊琳娜小声地问他。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营地,关心他们的人都围了上来,就连女人也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被簇拥着靠在了篝火边,甜蜜又芬芳的蛋糕味久违地弥漫开来,为他们带来点心的人告诉他们,距离撤退很近了,不过他们还来得及彼此再聊一聊天。
“ 没什么。”人类少年小声说,“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噪音,呃,说着要把一切都给我和我交换什么的,感觉有点像是诈骗。”
“你可能太紧张了,”
“流浪者之家”的其他成员闻言拍了拍他的脑袋,“雨果,我真没想到你在关键时刻这么勇敢——真够意思的,不过你得好好休息一下,回去之后还得检查你的身体情况。”
雨果笑起来。
此时围绕着篝火惊魂未定地烤火,身边是几乎已经成为亲人的朋友,手里拿着美味的食物……
“当然,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了,拿什么都不换。”
系统最后一次的求救就这样失败了。
它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金线收拢成球形,每当一缕规则的丝线触碰到它,就会传来嘶嘶的声音,一缕缕青烟似乎从它的身上消散,定睛一看,那本身就是它的各个部分。它尖叫着,挣扎着,扭动着——对它来说,黑书一直是个愚蠢的对手,这个对手此时气定神闲、幸灾乐祸地看着它。
“如果不是卡戎,”它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卡戎叛变了的话——”
“那你也不会成功的。”
世界意识说,“我倒觉得游吝……唔,就是你瞧不起的那个人类,也发挥了一样的作用。而且,除去他们两个,其他位面的那些老朋友也同样为你现在的处境做了很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们?”
“这不是闲聊的时候!”
“没错,”世界意识轻盈地飘了一圈,“你就要死了。而且很高兴你能提出这点,那你就受尽折磨专心消失吧。”
金色的丝线同时又收紧了一寸。
如果再进一寸,系统一定会魂飞魄散。
“等等!”系统飞快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交易,我这里有所有需要的转换能源的工具,如果我们能……”
黑书默默地开始倒计时。
五。
四。
“不可能,我到底哪里输给你了?”前方传来无力又恼怒的叫喊声,但其中掺杂着深深的恐惧,“我不相信!你到底有什么我没有的力量——”
“如果我说是爱呢?”
“那是骗三岁小孩的答案。”
三。
“等等,你为什么还在倒计时,快停下。我不能,不能就这么被抹杀。你连原因都没有告诉我——”
“反正你不相信我说的爱,”
世界意识说,“实际上当然有更复杂的原理。不过你还能再活两秒钟,所以我就懒得解释了。”
虽然黑书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这句话,但实际说出来仍旧要比想象中解气,而且听起来太酷了。系统陷入了极端的恐慌和绝望,仍旧在疯狂地喊叫着什么,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二。
一。
千丝万缕的金线蓦地收紧,像锋利的刀片般切开了最中央的黑雾,刹那间,它就消失不见。
系统的最后一部分被蒸发成无数分子,彻底消失在了无数位面之间。
“将军。”
世界意识轻声说。
这是更高维度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唯一能听到这个声音的存在已经一点也不剩了,这场耗时已久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贪得无厌者最终自取灭亡。它这么一死,被它同化在身体里的一部分气运或许也会流回原本的世界,曾经造成的一些损伤或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不过,那是更为庞大且复杂的工程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它的朋友们,然后一起吃一顿饭。
在比较遥远的地方,褐色头发的少年摇晃了一下脑袋,咽下了最后一块面包。雨果惊奇地告诉身边的人:“我脑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我真为此感到高兴。”
他朝着遥远的地平线望去,这个世界即使已经破碎成了无数碎片,但在目睹太阳缓缓升起时,仍旧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或许,这是这里的最后一次日出。
或许——雨果的视线不禁落在了不远处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几个“伊甸园”成员身上,包括他们狼狈的首领。
在遇到突发事故后他们受了伤,拼尽全力地逃了出来,但一头扎进了“流浪者之家”的领地,似乎还打算趁着头儿和领袖不在最后捞一把油水。不过。留在此地驻守的其他成员发挥了作用。
这些人当然是等游吝和卡戎回来处理。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今天的日出对这些人来说又是生命中的第几个日出呢?这点雨果并不在乎。他很清楚的只有一个。
——太阳仍旧会升起来。
会照在“流浪者之家”飞船的机翼上,会从窗户落进室内的地板上,落在他们懒洋洋的鞋子上。
“检测到任务已完成,即将脱离当前位面。请您做好最后的准备。”
“确认。”
*
卡戎和黑书一起走进前厅时,世界意识还在喋喋不休。书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大部分都是夸耀它在最后一站有多么伟大、多么厉害,以及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游吝已经安顿好了大部分流浪者之家的成员。
大厅里也只剩下“流浪者之家”的成员。他转过身时,人工智能敏锐地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不过他并不打算发表意见,这反正完全就是人类的一点小爱好。黑发的人类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大概用了三秒钟抓住卡戎的手。他看起来比之前精神状态也好很多,也变得更沉稳了,不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偶尔还是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小AI,”他眼底的鲜红色小痣闪烁着,“终于结束了。”
黑书也发出感慨:“终于结束了。”
虽然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比如卡戎修复中心试验室全部程序的难题,或者伊甸园这只死而不僵的毒虫还会有怎样的余波,但这些对于人工智能和人类来说都是翻篇后的事情。
卡戎垂下眼眸,没忍住亲了亲他。
一吻过后,人类有些晕眩地站在原地,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正事:“对了,我听他们说这次任务的积分……”
“大家这次都把任务完成的很好,这是一个特殊的副本,所以我一开始就设置了较高的回报,完全符合世界法则。尤其是雨果和伊琳娜,他们还发现了关于‘金羊毛’的秘密。”卡戎说,“所以没关系。这是你们应得的。”
雨果看起来高兴得快疯了。
他嚷嚷道:“今晚我们一定得吃点好的,我请大家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