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色不太好，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殷纪看了他两秒，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了下去。
“……哥。”犹豫了半晌，他还是用回了以前的称呼。
殷满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他看着殷纪，又像是透过殷纪在看谁。
沉默了好久，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咖啡，“你喜欢的。”
那是一款比较传统的咖啡，殷纪高三一心扑在学习上，怎么也不肯停下来，有一次太累了，他提前睡了过去，第二天懊恼了很久，殷满把这些看在了眼里，之后就经常给他带各种咖啡回来。
家里那时候没什么钱，殷成周也染上了赌瘾，殷满身上的钱都是他自己兼职赚的，即便如此，他也经常给殷纪带咖啡。
殷纪沉默地接过咖啡。
兄弟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殷满眼神复杂地看着殷纪，看了半晌才开口。
“你最近……”还好吗？
话说到一半，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殷纪怎么样，即便蓝素没有说，但是他和殷成周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殷成周的性格，殷成周不会善罢甘休。
那次的事情后续大概是殷成周几次三番对付殷纪作为结尾。
他也有眼睛，他也会看。
几天前那些爆料，小道消息都向他证明了，殷纪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即便是在学校，也在承受流言蜚语，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殷成周。
“挺好的。”殷纪说。
面对殷满，他终究无法像面对殷成周他们一样。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了和殷满当初一样的问题，即便没有明说，以两人的默契，殷满还是懂了殷纪的意思。
殷纪在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些爆料。
殷满沉默了好几秒，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前几天，事情曝光后。”
“殷纪，对不起。”他垂着视线，没敢看他曾经最喜欢的弟弟。
两年的隐瞒，两年的性格压抑，终究让他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在蓝素说出那些事情后，他心情很复杂，可却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讨厌脱离掌控的事情，所以才会想让殷纪像之前一样服从他，但这次他知道殷纪是彻底离开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想起了曾经的一切，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殷纪走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一手弄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和殷纪再也回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是有遗憾的，但更多的是轻松，长久以来隐藏的秘密被公开，他终于不用再自己一个人背负这个秘密了。
也终于，结束了。
殷纪没有说话，他很清楚殷满的性格，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殷满有话要说，他需要给殷满说话的时间。
果不其然，殷满开口了。
“从那次……”殷满说着，看向殷纪那张带着几分攻击性的脸，忽地停下了话，沉默两秒，他又叹了口气。
“不说了。”
他其实是想告诉殷纪，从那次和殷成周谈话后，他心底就一直带着负罪感。
他想告诉殷纪，他曾经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殷纪，但他最终害怕辜负他爸妈的期待。
他不想殷纪和他生分，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曝光，他和殷纪会分开。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最终殷纪没有和他生分，是他和殷纪生分了。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是他这些年做的点点滴滴事情，是他把殷纪推远了。
殷纪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长篇大论，反倒愣了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像是一件早知道答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尘埃落定的同时心底又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无法言说的遗憾。
殷满没有注意到殷纪的情绪，他压低声音问殷纪：“你家……他们对你好吗？”
殷纪摸了摸手机，闷闷地嗯了一声，“挺好的。”
其实除了手机上的聊天，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个家庭，唯一和他有接触的，也只有宗温文。
“那就好。”殷满说。
说完，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殷纪看着现在两人的状态，只感觉恍如隔世。
明明之前他和殷满有很多话说的，那些父母不知道的事情，一些兄弟间的小秘密，还有许多的事情，哪怕是哪家的早餐店不好吃，哪个同学奇葩，他都可以听殷满吐槽一路，然后他自己附和两句。
可现如今坐在咖啡厅中，两人面对面，所有的话题好像在此刻失效了一般，两人都说不出任何话。
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尴尬。
在殷纪的记忆中，殷满从来不是这样的，他记忆中的殷满会朝他笑，会时不时地安慰他。
殷满出事的时候他在读高三，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就想辍学，却被那时候刚醒过来的殷满阻止了，并且殷满还说通了蓝素，最终殷成周才没有强制他退学。
他高考的那段时间，殷满已经从医院回来了，那段时间的殷满很消沉，但是那几天，他每天都能收到殷满让蓝素发过来的语音。
殷满一直在安抚他，鼓励他。
后来，上大学的时候，殷满花了好几天时间，最终让殷成周同意他上学，即便那时候他自己想辍学，殷满对他也是一顿骂。
殷满一直很好。
但或许是前世殷满死后那段时间他时不时地想起殷满，导致殷满的形象在他心底越来越高大上，重生后听到殷满的隐瞒，他才会这般生气。
“好好跟他们生活。”殷满又说：“爸……我爸我会看好他。”
“就这样吧。”
他深深地看着殷纪，沉声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殷纪愣了一下，心底的情绪被打断，“哥？”
殷满垂下视线，躲开殷纪的目光：“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而且，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殷满叹了口气：“殷纪，或许你不知道，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是帮了你很多，但这些也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里，殷满抬起视线，见殷纪脸上的表情，他再次叹了口气，“殷纪，在知道你真实身份前，我确实是对你好，但说起来也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我能利用。”
“你也回去过村里，知道他们对我们的态度，知道你成绩之后，有多少人羡慕我们家，面对你的时候他们也愿意给出善意。”
“为了什么你大概知道。”
“在知道那件事后不久，我出了车祸，家里那个样子你也知道，爸妈和我都是负担，我那时候觉得我这辈子都被毁了，却不想去死，还想再等一等，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只能靠你。”
殷纪的声音有点艰涩，“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殷满没有顺着殷纪的话停下，反而继续说：“周六那天你的事情曝光，我问过妈，妈说你是被殷成周换回来的。”
即便知道这件事有很大概率是殷成周做的，但是事实被殷满说出口的时候，殷纪还是沉默了。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就这样吧。”殷满说：“接下来殷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了。”
“妈说你的亲生父母都是好人，你也已经长大了。”
“以后想要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就好。”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殷满的眼眶有点红，他别过脸，不太想在殷纪面前失态：“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先走了。”
殷纪没有说话，他见殷满费力，刚想站起身，就看见蓝素快步从旁边走过来。
蓝素穿的朴素，和这里格格不入，过来后蓝素先是拘谨地看了他一眼，才走到殷满的背后。
殷纪看着蓝素推着殷满从他身边经过，有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怔愣间，忽然，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殷纪抬起视线，只看见蓝素推着殷满轮椅离开的背影。
蓝素把殷满推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朝着这边走过来，那男人模样矜贵，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自带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顿过之后，她收回视线，正要继续推动轮椅，殷满却把轮椅停了下来。
蓝素看了看殷满，又看了看靠近的男人。
轮椅上的殷满没有注意到蓝素的眼神，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近的男人，低声道：“邢先生，答应您的事情我会做到。”
邢子墨微微点头，未发一言。
蓝素看了眼邢子墨，感觉这人不太好惹，她推了推轮椅，意外的是轮椅能推动了，她推着轮椅走出咖啡厅的范围后低声问殷满：“小满，刚刚那个是……”
“一个不相关的人。”殷满淡淡地说：“走吧妈。”
“我们去看看爸吧。”
“你爸……”
蓝素皱眉，“刚刚我接到了电话，他不是刚出来吗？怎么又进去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殷满注视着自己的腿，眼神有点凉，“欠钱不还呗。”
蓝素愕然，没忍住问：“不是才帮他还了吗？”
“又欠了。”殷满的声音凉凉的，“所以又进局子了。”
他放缓了声音，“妈，等我好了，我们搬家吧。”
·
殷纪在咖啡厅里面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咖啡，最后打开手机微信，找到当初他发消息过去的那记者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殷纪：那两段语音就不要发了。】
没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殷纪看到了记者发过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