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第54章

这位新帝是一位很不像陛下的陛下,许是因为年少流落民间,陛下身上并没有什么架子,为人可亲可敬。对待伺候的宫人,陛下一向风趣和善,虽然是陛下,但是一应衣食简朴的很,不讲究场面,也不讲究天家威严。

上行下效,京城奢靡之风立止,以朴素清雅为人推崇。

朝堂之上,陛下选贤任能不问出身,不讲立场。纵有愚直太过惹怒陛下的人,然只要能做事,陛下都不计前嫌,委以重任。

陛下不是喜欢玩权术制衡之道的皇帝,话说做事不需要朝臣费尽心思去猜,也因为年轻,喜欢出其不意一鸣惊人的臣子,丝毫不讲究中庸之道。

干得好会赏,干得不好会罚,一日连跳三级的臣子不是没有,一撸到底的人也不少见,唯独那些无功无过成习惯了的人,陛下是一个眼神也不会分过去。

在这样的朝堂之中,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往前冲,整个朝堂整个国家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之态。

承兴三年秋,刑部侍郎谢金合远赴青州查案归来,与太极殿前等着陛下召见。

秋高气爽,一行大雁飞过头顶的晴空,不鉴在殿门口静静立着。太极殿里传来脚步声,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青袍官服的男子走出来。

“裴大人慢走。”

不鉴听见动静,撩起眼皮子,这位裴大人走到不鉴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淡淡,“见过谢侍郎。”

不鉴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裴越之脸上划过去,裴越之生的好,面容清俊,身姿如松,尤其一双眼睛,淡泊出尘,气韵不俗。

这位裴大人是陛下新宠,常出入宫廷,见过的人无不称赞其人如玉。

可是真正见过另一双深沉蕴藉的眼睛的人,绝不会在他身上所浪费一丝心神。

不鉴淡淡收回目光,对裴越之视而不见,裴越之倒也不恼,周全了礼仪,便举步离开了。

太极殿里通传,不鉴整衣进去。

午后小段刚睡醒,正坐在窗下的榻上饮茶醒神。

月白色的衣衫即使不绣花纹也看得出华贵,他此刻将这样华贵的衣裳穿在身上,已经那样相得益彰。

“你这趟青州之行可是大出风头,立下大功一件啊,”小段笑着说:“怎么着,晚上给你庆功吧。”

不鉴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办法,收尾收干净,再庆功也不迟。”

“行。”小段听不鉴回禀了青州事,道:“你做事我肯定放心,这舟车劳顿的,赶紧回去歇歇。”

不鉴却没有动,“听说,陛下要将裴越之升为翰林待诏?”

“昂,”小段转了转茶杯,“是有这回事,他琴弹得好,你不也听过吗?”

不鉴皱着眉,“裴越之乐人出身,本就是贱籍,陛下给他脱籍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让他做翰林待诏,这让翰林院其他人怎么想。”

小段笑着道:“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前朝也不是没有过棋待诏,乐待诏。再者说了,选贤才不问出身,你以前还夸过我呢。”

“我倒看不出他哪里是贤才,”不鉴冷笑,“只怕陛下也只看上了那一张面皮。”

小段一摊手,“长得好也是人家的优势嘛!”

不鉴更生气了,“可是公子也做过翰林待诏!陛下,你宠幸一个乐人也就算了,你还要把公子曾做过的翰林待诏也赏给他!”

小段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他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道:“怎么,裴再做过翰林待诏,别人就不能做了?没听说过官职还得给人守寡的。”

“什么守寡,”不鉴急道:“公子又不是没了!”

“哎哟,我说错了。”小段道:“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老是觉得裴再可能是死了。”

他懒洋洋地撑着头,淡淡看了眼不鉴,“反正现在也跟死了差不多。”

裴再已经走了三年了,没有一封书信也没有一点消息。

不闻护送他平安离开京城,听说是回了山上修道。不鉴后来去找过,裴再不在那里。

他是刻意同京城这边断了联系的。

不鉴面对小段的目光,说不出什么话了。

反而小段给了不鉴台阶下,“行了行了,一点小事,犯不上,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宫之后,不鉴在马车里左思右想不痛快,马车到了家门口,他叫车夫掉头,往不咎家去。

不咎家不大,两进的院子,院中栽竹子,竹子长得老高,总是招来很多鸟。

不咎家里下人很少,只有一个做饭兼打扫庭院的老仆,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来。

旁属官员不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奉茶,因此渐渐不敢上门做客,不咎落得清净。

不鉴就心安理得多了,他端来不咎的茶,痛快喝了一碗,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裴越之做翰林待诏的!一个乐人常伴陛下身边,已经是亲小人,远贤臣的前兆,朝臣竟也不阻止!”

“区区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对朝堂亦无什么影响,朝上的大人们哪有闲心管这件事。”

“重点不是这个,是裴越之!他也配跟公子相提并论!”不鉴冷哼一声,“今日能把翰林待诏之职赏给他,来日手一松,说不定少傅之职也给了。”

“翰林待诏情有可原,少傅又是从哪儿论起?”不咎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多,“陛下心里有分寸。”

不鉴看向他,“你不反对这件事?”

不咎态度含糊,“随陛下高兴吧。”

“你怎么回事?”不鉴皱眉,“莫不是裴越之也把你给迷住了。”

不咎叹气,“公子当初走得那么决绝,一去三年,杳无音信,你叫陛下还能怎么样?”

“公子,”不鉴抿了抿嘴,“公子也是为了陛下好。”

不咎摇摇头,“这话不要说给陛下听。”

不鉴顿了顿,问不咎,“你是不是觉得公子对小段有点狠心,但是,他本来也是那样的人么。”

“陛下本来还是个记仇的人呢,”不咎摇头,“谁都有自尊,一个区区的翰林待诏罢了,你还非得让陛下将这个职位供起来吗?裴越之东施效颦固然可恶,你多少也顾着点陛下的面子。”

不鉴沉默不语。

不咎这边劝住了不鉴,宫中却还有另一个对此事不满意的人。

张金风进殿时,小段正歪在榻上看书。

“听闻陛下要提拔裴越之做翰林待诏?”张金风一进来就是质问的语气,“裴越之贱籍出身,亦无功劳立身,晋身翰林院,恐使众人不服。”

“不服谁?不服裴越之还是不服朕?”

小段揉了揉眉心,把书扔在桌子上,“朕提拔一个翰林待诏,简直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这是裴再不在朝堂,这要是在朝堂,朕这个皇帝不如也让给他坐吧。”

张金风默了默,道:“臣没有提裴再。”

小段顿住,他盯着张金风,冷笑一声:“你早晚会提他的。”

小段往后倚靠着迎枕,“张金风,朕还就告诉你,裴越之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谁也别想更改。正好人来了,你们往后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打个招呼吧。”

裴越之从殿外进来,身后的宫人抱着琴。

裴越之向张金风行礼,他品阶不如张金风,但是神态不卑不亢。

张金风几乎是嫌恶的看着他,内心里,他有一种隐秘的不甘,输给裴再也就罢了,裴越之是个什么东西。

小段看着张金风万般不愿地同裴越之拱了拱手,然后退出了太极殿。

他神情漠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裴越之犹豫片刻,对着小段跪下,“陛下爱重,臣喜不自胜。但是臣不愿使陛下为难,翰林待诏之事,还是算了吧。”

小段垂下眼睛,打量着裴越之,裴越之有一双很文气的眼睛,让人看着不自觉就沉静下来。

“你会喝酒吗?”小段递给他一杯酒。

裴越之伸手去接,“臣酒量不好。”

小段却收回手,道:“罢了,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喝点茶吧。”

宫人立刻奉了茶,小段叫裴越之起来,道:“翰林待诏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为了你。”

小段重新拿起小几上的书,翻了两页又撂下了。

裴越之问:“陛下在看什么?”

小段撑着头,“一些闲书。以前看的时候看不懂,稀里糊涂的看,倒也有趣。现在倒是看懂了,只是满心郁结,看得极不痛快。”

裴越之放下茶,“臣为陛下抚琴。”

小段点点头,裴越之走到屏风后,琴弦发出铮得一声响,乐曲缓缓流淌出来。

屏风后那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了,唯见一袭白衣出尘,小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视线。

许是喝了酒,小段撑着头,慢慢睡过去。

乐曲在一炷香后停了下来,宫人过来收琴,裴越之摇头,“把琴留在这里,不要动。”

宫人有些犹豫,裴越之道:“陛下若问罪,自然有我。”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小段面前。

一张薄毯搭在小段腿上,裴越之伸手把薄毯往上盖了盖,一柄利刃却抵在了他颈上。

小段醒过来,看见不闻把裴越之拦下。

裴越之道:“天凉了,陛下莫着凉。”

小段轻声道:“不闻。”

不闻收了剑,立在小段身边。

裴越之行礼告退,小段伸了个懒腰,才看见裴越之的琴没有拿走。

他看着那把琴,问不闻:“你觉得我该升裴越之做翰林待诏吗?”

不闻道:“你是陛下,都是你说了算。”

小段挑眉,“你比那几个听我的话。”

不闻道:“公子交待过,以后都要听你的。”

小段笑起来,他扶着琴笑了一会儿,道:“滚出去。”

不闻默默走出去了。

第55章

裴越之的那把琴留在了太极殿,小段也没让人收起来,只是叫人每日收拾琴案,细细保养那把琴。

也因为琴留在了太极殿,小段每每看见琴,就会想起裴越之。

看奏折看得眼睛疼的时候,小段宣裴越之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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