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免出错,直接说之前晴天降雷一事是因为太子德行有失好了。
太子虽蠢,可应付了几十年章和帝的重臣们可不蠢,一听便知道章和帝是想干什么。
虽说让儿子背锅不厚道,但这又怎么不算另一种为父分忧呢?
而这件事,也只有太子能做,他既是储君,是除去章和帝外,这个国家第二个主人,他还亲至了祭天现场,甚至就站在章和帝身侧,晴天的雷能劈章和帝,怎么就不能劈你太子了?
虽然章和帝是摔倒了,但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传言中,章和帝就是被雷劈晕了。
这也让流言纷纷,百姓们信以为真,想要消除流言,难上加难。
但有了最佳背锅达人太子在就不一样了。
以章和帝的道德水平,以及他对太子十分有限的真心疼爱,能做出这种事实在毫不稀奇。
但章和帝是君,是父,说这种话虽然有点不要脸,也没人能和他争什么,可太子于朝臣而言,太子才是君,朝臣们固然不愿意得罪章和帝,但他们就很愿意得罪未来的天子,下一任老板吗?
他们就是不想干了,也要考虑亲族子女的未来。
于是在众人的沉默中,章和帝的戏有些唱不下去了。
太子尚且没回过味来,张忠海便适时站出来提醒章和帝:“陛下议事辛苦,也莫要耽误用膳喝药。”
章和帝眼见自己有了台阶下,冷冷扫了太子与几位臣子一眼,“那就先用膳。”
众人纷纷在心中松了口气,不由感叹阉宦固然低贱,有时却也有德行忠义。
章和帝慢悠悠吐出后半句:“几位爱卿也操劳国事累了,就在宫中用膳吧,咱们待会再继续商讨。”
众人:“……”合着不答应不许走是吧?
不仅要让他们按头喝水,还要弄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太子一头雾水,可皇后在章和帝宫中的眼线却知道轻重,当即转头通知皇后。
皇后得知消息,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章和帝不能留了。
太子虽愚钝,可既然是太子,只要章和帝一死,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位天子。
章和帝活着,不仅没什么好处,时间久了,太子指不定能被霍霍成什么样。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从章和帝手下保住太子名声。
皇后这边想着对策,去见章和帝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谁在里面?”
小内侍敢拦下皇后,却不敢不答话:“六殿下今日进宫看望陛下,陛下留其一同用膳。”
听到这个人,皇后当即皱起眉来,不过只是一瞬,她很快收敛情绪:“那本宫就不打扰陛下与六皇子父子相聚了。”
转头却让人去查越青君进宫的来意。
最近忙着帮太子擦屁股,倒是把此人给忘了。
只是如今不是处理越青君的好时候,便是想做什么,也要等到这件事过去。
凌霄殿内,章和帝看着地上那堆平平无奇的“箱子”,“你说这东西能飞上天?”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越青君并不解释,只道:“父皇若是不信,试一试便知。”
张忠海当即上前,要帮天子试一试这越青君送的火树银花。
他指挥人将东西拿到殿外院子里,又将章和帝连人带身下软榻一起抬到屋檐下。
小内侍按照越青君的要求点燃引线,迅速跑到一旁。
众人只见那箱子里冒出一道火光,一飞冲天,当真在天上炸出一道巨响,隐约有亮光在天空闪亮,不过片刻,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近处的内侍早在那火光冒出来时,叫嚷着护驾挡在章和帝身前。
章和帝视线被挡,根本没看清,但仅仅是听声音,章和帝便面色郑重许多,一把将身前内侍推开,章和帝看着其他箱子,当即发话道:“给朕继续放。”
闻言,张忠海也不让小内侍动手了,而是自己亲自上阵,点燃引线。
当亮光再次绽放在天空,章和帝脑海中一时闪过多种想法,最后却只是转头问越青君,“你说这叫什么?”
此时的他,再不是刚才那只是看看热闹,实际并不上心的模样,反而正经了许多。
“火树银花。”越青君笑着答道,“这只是基础版,还有改良版,升级版在制作中,年宴那时便想送给父皇,只是那日身处病中,不便进宫,直至现在病好,方才能进宫将这份礼物送上,可惜此时是白日,若是夜间,父皇见到的会更加美。”
章和帝想起来了,宫宴当晚和第二日越青君就病倒请御医。
据说这些东西是直接从明镜宫拿来的,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越青君没有说谎。
章和帝心中思绪转了转,面上却对越青君露出来此前从未有过的和善喜爱的笑容。
“好孩子,难得你有什么东西都想到朕,这般至纯至孝,少有能及,朕心甚悦。”
越青君弯了弯唇,“父皇喜欢就好,听说父皇今日养病身体不好,儿臣只希望父皇心中宽悦。”
章和帝现在是真宽悦了,连连拍了拍越青君的手背,慈眉善目得当真像个慈父,“你还没用膳吧?张忠海,还不快去让人传膳,多上两份老六喜欢吃的。”
张忠海低头应下,心中佩服这位六殿下的运道和手段,无论今日这一出是蓄谋已久还是巧合,这位六殿下今后将不可同日而语。
越青君见章和帝面色是真好了许多,这才缓声道:“听闻父皇近日因祭天一事不愉,儿臣从前闲来无事,看过不少闲书,许多都不记得叫什么,但犹记得其中有一本曾说,天象皆是定数,风雨阴晴,只可推测,却并不以人间事物转移,世人将天象意义落于人身上,本就是荒谬。”
“若是父皇因区区天象而损及自身,儿臣实在痛心。”
此前莫说是朝臣百姓,连章和帝对晴空降雷一事未必没有心中戚戚,只是碍于天子颜面,不曾表露出来。
如今听到越青君这番话,心中石头算是落了地。
看向越青君的眼中不仅仅是满意,还有喜悦和欣慰。
“老六既然学识渊博,总闲着也不是事,年后便去工部观政,正好你那皇子府也该建了,拖了这么久实在不像话,你去盯着,想要什么样的府邸,直接自己做主,规格就按郡王府邸来建。”
此言一出,场内内官宫女皆是齐齐一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即便六殿下没有母家,即便他没有姻亲,即便他身后没有朝臣助力,这位殿下也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得到了通往那个宝座的敲门砖,有资格上桌吃饭了。
既有了这份资格,那么六殿下缺的其他东西,还会远吗?
众人不敢深想,只齐齐低着头,听着殿内二人你来我往,父子情深。
随着六皇子入朝观政一起传开的,还有六皇子此次进宫送给章和帝的礼物。
当日下午,京城四处便有人听见自天上传来的砰砰响声,百姓们惊呼,只以为又是晴空降雷,纷纷躲进屋里,然而总有那大胆之人往天上看,竟当真看到了亮光,但似乎又与雷电不同。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都在议论那自天上传来的巨响是什么声音,议论章和帝荒唐无道事迹的人都少了许多。
是的,章和帝因为晴空降雷破防,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民间流言,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流言,大家开始追溯起章和帝登基以来的荒唐过往,流言可以是假的,但那些被大家唤醒的记忆却是真的。
老作精显然也对自己的做人水平十分有数。
为了挽回本就不多的颜面,他也顾不得是什么手段了。
当晚,京城最大最热闹的坊市便放起了烟花,众人显然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更惊惧敬畏这能上天,距离上天最近的东西。
“难道是仙术?!”有人在人群中惊呼。
众人看向那烟花的目光也更加敬畏惶恐。
却见几名下人站上台,敲锣打鼓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各位,这是我们东家新研制出来的火树银花,不日将在康平坊的金玉满堂售卖,欢迎大家前来光顾,开业当天还有抽奖活动,只要参加,就能中奖!”
这番话落,周围人群逐渐嘈杂起来,刚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在几个下人开始给大家发什么打折券,据说买东西能打折的时候,众人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你家开店卖什么?”
“刚刚放的火树银花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你们什么时候开业?”
下人们耐心应付问题,当然也在这过程中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前些日子一直在试验火树银花,因而有时会有动静打扰大家,实在抱歉。
众人纷纷回忆起自己听到的各种动静,有人还问起来说那声音是不是他们弄出来的,无论说什么,那些下人都只是面带微笑,连连道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一群浑水摸鱼的人中,竟还真有人说到了真相,“我就说除夕那晚我在天上看到闪亮的火花,我家中妻子儿女都不相信,还说我老眼昏花,分明是火眼金睛!”
这是看见除夕那日凌晨越青君为宁悬明放的烟花了。
对面酒楼上,宁悬明看向越青君:“殿下可听见了,下回若要做什么,或许还得低调点。”
越青君笑笑,“不过是件礼物,又何须避讳。”
“若事事如此,父皇许我观政时,我便该以身体不适推脱婉拒。”
“说到此事,还未恭喜殿下。”宁悬明端起面前酒杯,对着越青君道,“我喝酒,殿下以茶代酒即可。”
越青君也不推辞,以茶代酒,与君对饮。
喝过一杯,宁悬明又道:“殿下接下来怕是不得清闲,想必会收到不少人家的邀请,若是合适,可以多去上一去。”去瞧瞧京城中的小娘子笑起来有多美,免得老是想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越青君随意道:“我并不喜欢被人围观,与人交际。”
“从前便也罢了,今后殿下相识之人增多,也要如此吗?”宁悬明问。
越青君转头看他,眉梢微挑,笑道:“悬明有事直说便是,何必与我兜圈子。”
“并非如此。”宁悬明不承认,“只是殿下终究要同人交际往来,既无妃妾,这些便只能由殿下亲自来了。”
越青君语气好似寻常道:“也不必是妃妾,若是悬明愿意长住我府上,一应事务我自不必操心。”
宁悬明面无表情:“我是朝廷命官,并非是你府上管家。”
越青君抬眸扫他一眼,语气平静中带着幽怨,“悬明从前说与我为知己挚友,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如今却又口口声声朝廷命官,难道与我相交,耽误你为朝廷效力?若真是如此,那倒是我不懂事了。”
宁悬明饮下杯中酒,将酒杯搁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所言有理。”
“相识以来,确实是你照顾我居多,为此我深感惭愧。”
越青君眼皮跳了跳,忽然有股不妙的预感。
却见宁悬明转身正对着他,伸手将两人酒杯斟满,竟不让越青君以茶代酒了。
宁悬明端起两杯酒,一杯递到越青君面前,微微一笑道:“我细思许久,也未曾得出能有什么回报无瑕之处,唯有一片为挚友的拳拳真心,尚有明月可鉴。”
“今日无瑕若是不嫌弃,便与我喝下这杯酒,从此结为金兰之交,为彼此两肋插刀,不离不弃。”
纤瘦的手端着酒杯,静静停在越青君面前,等着越青君接过。
接过便是同意。
越青君从前当真不信命运,此时却觉得命运这东西之所以被许多人视为神祇,心存敬畏,也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