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那人所做之事,又有多少可思议之处?将一个逆贼留给他做礼物,也不算不能接受。
宁悬明努力说服自己。
他却不知,原版剧情里,崔行俭扶持傀儡,确实做到了万人之上,挟天子以令诸侯。
原版卫无瑕也因不愿成为他的傀儡而自尽。
只是世上总有一些不讲规矩的人,他们不仅嚣张狂妄还愚蠢,不管崔行俭有什么权柄,看不顺眼杀了了事,事后再随便安个谋逆罪名,却恰好真是崔行俭的罪行。
被自己一手扶持的傀儡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还真说不清原版和修改后,崔行俭的哪个结局更好。
但在越青君心里,一个没发展起来的崔行俭,这个礼物其实是不合格,拿不出手的。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勉勉强强接受。
此时翻看亮起的光幕,眼中都隐约透着几分嫌弃。
只当崔行俭是个开胃菜,他如今要做的,是那份正餐。
他随手关掉光幕,转头问李不争:“活捉突厥王这事,是不是可以提前了?”
第122章 切切私情
更深露重,幽院夜浓。
火把灯烛将崔府照得亮如白昼,士兵们将宅院围得水泄不通,府上仆从也都被驱赶到院中进行看管,薛行野带着人进去搜查,留宁悬明待在原地,坐镇现场。
士兵搬来椅子,请宁悬明坐下。
宁悬明望着倒在地上,无人收殓的崔行俭,脑中不由浮现出对方死前所说的话。
奇怪,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不止外族,连在崔行俭这些交集不深,行事多在暗处的阴险之人眼中,自己于越青君而言,竟也这般重要。
且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不同于大多数人以为的越青君谋夺皇位不过是想甩掉过去,他们显然十分自信宁悬明对越青君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宁悬明本人。
思及此,宁悬明不由在心中轻笑。
其次则是崔行俭的目的。
此人死前说出这么一番诛心之语,不外乎是为了让宁悬明对越青君警惕,对他戒备,与他离心,此后绝不能再同心。
换作别人,有越青君这样细思极恐,诡谲莫测的人在身边,哪怕睡觉睁着一只眼睛,也无法安心。
他们以己度人,认为即便是宁悬明,也绝难忍受。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迟早有一日,宁悬明会忍无可忍,直至崩溃,那时,自然也能对越青君造成重创。
宁悬明失笑摇头,看着地上人,低声喃喃:“你倒是比我更有信心。”
“可我既知道了你的目的,又怎会掉入陷阱,让你如愿。”
崔行俭到底想错了,比起外人的挑拨离间,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宁悬明更愿意接受,更愿意相信的,反而是越青君。
至少正如越青君所说,他既许诺了宁悬明,也说过会尽力做好天子,那么他就会做到。
宁悬明对此还算有信心。
既不会祸害天下,那么越青君就只祸害他一人,只不过算二人之间的私事,又有何妨。
“他说会好好做个天子,那么给人挖坑,埋线钓鱼,只为一次性牵扯出更多祸患,肃清朝野,如此,我又怎会觉得他做得有错?”
宁悬明很早之前就看在眼中,明在心里,越青君纵然明里暗里搞事不断,目的不纯,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并未真的危害江山社稷,反而在让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前朝荒唐怠政,铲除也是理所应当,假死带走麻烦的官员,也为安定了新朝与旧臣,至少除去崔行俭这个不死心的,朝中大部分前朝旧臣已经学会乖顺,不敢搞事。
改名换姓抛却过往,同时也甩掉了臃肿累赘的前朝皇室与旧约陈规,让新朝开国能够大刀阔斧地改革,也为其积累了不少资金。
就连此次钓鱼,也获利颇多。
即便是当初在剑屏,越青君一开始虽袖手旁观,后来却也出手相助,救活了许多百姓。
如今想来,那时的袖手旁观或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真正的越青君,此前一直在京城,只比他早一天到剑屏,此前即便想阻止,恐怕也无能为力。
如此种种,细算下来,能说越青君有错吗?
纵然他心思诡谲,纵然他别有用心,结局不过是时势所至,可当结局是好的,宁悬明就不可能怪罪他。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只是情爱二字而已。
可区区二人间的情爱,又如何能与天下相比。
区区宁悬明一人,又如何能与天下人相比。
崔行俭想错了,他以为挑拨离间能让宁悬明如鲠在喉,宁悬明却反而更明白,越青君得好好的,他也要好好的。
他还想错了,宁悬明连越青君用卫无瑕骗了他两三年的事都能原谅和解,戏弄一个崔行俭,又算得了什么?
他当然知道越青君是个怎样的人。
他笑里藏刀,阴险狠辣,心思诡谲,诡计多端,还爱演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真真假假,被他戏弄过的人数不胜数,天下万物,皆不被他放在眼中,旁人看重的江山百姓,也不过是他用来达到目的的棋子。
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但那又如何?
除去以上形象,越青君还是个才干卓绝,手段高超,知人善任,不揽权,无野心,不爱钱财权色,少私欲之人,甚至有些到克己复礼的地步,这样一位天子,无疑十分难得。
倾天下与挽狂澜,皆在他一念之间。
翻云覆雨,不外如是。
纵然不似卫无瑕的仁善,却反而更是一位天赐明君。
如此,宁悬明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会因自己的私情,而罔顾天下安宁。
严格来说,宁悬明如今还未曾明确与越青君和好如初,正是因为这份私情,正是因为他对卫无瑕的遗憾,对越青君的恼怒,以及面对越青君倾尽一切的强势姿态的踟蹰迟疑。
宁悬明心中摇头轻笑,笑他到底不够大公无私,不够一心为民,否则此时早该放下包袱,投入越青君的怀抱,安安心心成为越青君的笼中鸟,掌中雀,哪里会再提从前。
正是他的那点恼怒与不甘,才让他至今未曾应允。
可笑的是崔行俭竟将这当成了他与越青君离心不愿和好的证据。
宁悬明怜悯地看着地上人,声音幽幽道:“若真如你所说,我早就让他如愿以偿了。”他难道不知,与越青君在一起,对彼此都最好吗?他既得了权势与真心,也能安抚越青君,让对方不再犯病,做个正常人……至少外表如此。
前世宁悬明能够舍身取义甘愿赴死,今生他也能为天下安定而牺牲自己,且心甘情愿,若是如此,他早已顺从越青君。
他的不识大体,才是私心。
说罢,他也不再看崔行俭,只因为看着此人,宁悬明就想笑,既笑对方,也笑自己。
怎么办,好像老天爷都在当越青君的说客,连他心里,原本决绝的相离,都好似变成了两人之间的情趣。
虽然似乎已经成了事实……
宁悬明仰头望天,咬了咬唇,半晌,缓缓闭上眼睛。
世上从未有人让他如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让他柔肠百结,意气难平。
有情难舍,有怨难诉。
向来温和理智的宁悬明,在面对越青君时,也难得失了几分理性。
……恨不能当真无情。
*
一夜之间,前朝势力被连根拔起,卫璋被抓,其他卫国皇室成员也没被放过。
他们被越青君搜刮得干干净净,赶出去时,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带。
按理来说,前朝皇室能够在新朝保住性命,已经是天下的幸运,他们本该感恩戴德。
然而偏偏如今是个例外。
新朝天子并非民间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而是本和他们同宗同族同血缘,甚至还做了二十多年亲戚的越青君。
卫无瑕登基成了天子,站在他们头上便也罢了,越青君一朝改换姓名,不仅连口汤都不给他们喝,还把他们家偷了,饭碗踹了,如此行径,他们怎能甘心,怎能不想出口恶气甚至取而代之,重回从前辉煌?!
都不需要崔行俭暗中鼓动,只需递出一根橄榄枝,这些人便会紧紧抓住,顺着杆子往上爬。
宁悬明并未参与后续审问,此事被交给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说是会审,其实只要录个笔供,登记档案,连定罪都很简单,左右都是九族消消乐,此后前朝皇室余孽,恐怕只剩下当今天子。
虽然越青君并不承认。
但不参与审问,并不代表宁悬明就没事做,相反,他很忙。
忙着处理越青君走的这段时间积攒的一些大臣不方便处理的政务。
错过的年节、天子生辰自不必提,还有明月山庄的后续,朝中职位的调令,甚至还有薛行野手中那封该死的退位诏书。
薛行野将这玩意儿交给宁悬明时,饶是宁悬明知道越青君行事疯癫,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看着上面连玉玺都盖上的印,宁悬明心中默默闭眼扶额。
面上却不显,只抬眸看向薛行野,好奇问:“薛将军,你知道,你手中有兵有人有武器,加上这份诏书,便是想立刻登基也不是问题。”
薛行野拱手道:“臣志小力微,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陛下所赐,不敢居功,更不敢有任何妄念。”
虽这么说,宁悬明却觉得,敬畏越青君是其次,最重要的应当是那句“志小”。
若非世道混乱,又有多少人愿意做乱臣贼子呢。
“听说薛将军曾经也到过京城?”宁悬明笑了笑,转而提起一句旧事。
“是有过一回。”薛行野并未否认,“当初若非陛下相救,臣乡邻族人恐有性命之忧。”
宁悬明:“那时我也在京城,若是那时你我相识,未必不能成为好友。”
不知怎的,宁悬明说了这么一番话,脑中闪过一丝微光,却又转瞬即逝。
薛行野连忙道:“薛某一介武夫,岂敢以宁大人友人自居。”他可不想让越青君误会,毕竟如今有多少人还不知道,当初宁悬明身边的友人是卫无瑕?且对方还是凭友上位。
宁悬明:“……”
他神色微敛,挥手道:“诏书我会亲自交给他,看着他亲手烧掉,薛将军事务繁忙,就不耽误你了。”
薛行野爽快告辞离开。
待出了门,走远几步,薛行野才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转头,却是神色轻松,隐含笑意,没有丝毫沉重与阴霾,丝毫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即便知道,想来他也更喜欢如今的结局。
亲友皆在,喜乐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