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11章

有人惊呼,有人哀吼,裴牧云什么都听不见,颤抖的手向前伸去,想留住师父,却只抓住一点星尘,那点星尘穿透他的手掌,飞入裂缝,再无迹可寻。

啊———啊————————

“阁主!阁主!”

离贰法士本不忍打扰,但见阁主眼望虚空、浑身发抖,定是悲伤至极,被法网施以常人难忍的剧痛,只得上前规劝:“阁主!星归道长给你留了话,你要听啊。”

裴牧云一震,低头看向师兄怀里的灵力金鱼。

师父的修为灵力是深橙色,师父做的灵力金鱼,就像是家里等夜的晚灯。

师父不在了。

只剩下这金鱼灯。

灵力金鱼徐徐飞起,张口吐出人言:

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眼看灵力金鱼道完遗命也要碎散,裴牧云用灵力将其裹住,如同装有金鱼的深青水球,仍旧放入师兄怀中。

他深深凝望师父神魂消散之处,忽地一道剑气挥出,袭向天外,不让那宵小靠近师父葬身之处。

复又凝望片刻,裴牧云终于沉步向前,重重跪地叩首:“徒儿遵命。”

六叩首,三下是为自己,三下是代师兄。

然后起身,小心将师兄抱起。

“师兄,”裴牧云咬着牙道,“我们回家。”

众人只见天疏阁主抱着春风剑侠踏云而落,气势如寒山暴雪,叫人不敢直视。

离贰法士紧步赶来,将一卷水镜卷轴放入春风剑侠怀中:“阁主……等剑侠醒来,看了就明白了。”

见阁主没有拒绝,离贰法士内心稍作安慰,今日悲剧,若要阁主亲口向剑侠诉说,何其残忍。

裴牧云抱着师兄向儒门走去。

他前额刚才叩首时已破,此时鲜血浸染,加上怀中伤痕累累的解春风,如索命厉魂一般,众多儒修竟被吓得步步后退。

众人都以为天疏阁主是要寻仇,却听他冷声问:“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什么?

不等儒门反应,天疏阁主像是先前儒门之主一般自问自答,嚼雪含冰一般道:“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请各位谨记,我裴牧云与各位不共戴天。”

“还有。儒门之主,你要记得今日。”裴牧云深青双眸紧盯姬肃卿,“记得今日,我师父被你逼死。记得今日,你唤醒了红色的幽灵。”

他错了。

他早该听师父的,玄真剑修,自当奋发进取。

既然蒸朋革命将至,那么,就让他留下钢铁洪流的星星之火。

以告师父在天之灵。

第20章 皆是泥人

天幕上,星归道长以己身填补天柱裂缝,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纷纷跪倒。再看天疏阁主伤心至极,感染了不少人哀哭低泣,念其师徒情深。

但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恰似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皆是愕然惊魂!

荆楚天疏阁外,原本对着天幕奋笔疾驰的闻人去病被此语惊得一笔落错,在纸簿上按下一道浓黑墨痕,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天幕,手中之笔都抖了起来,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骇。

远至京城,天幕异象自然引起了宫中注意,开始不久就派了修士去天幕下观看,修士以灵力信笺记述,灵力信笺飞到宫中,再由太监向满殿文武和圣上转述。太监收到最新的灵力信笺,尖声宣读,读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念了什么,登时吓白了脸。满殿文武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哄闹起来,哗众取宠、污蔑君上、惑民妖言等等批语不绝于耳,高坐王位的明樑帝更是一声怒吼:“反了!!反贼!!!!快、快!!!快把这个反贼给朕抓起来!!!!”

有大臣跪地劝道:“圣上,虽那天疏阁主妖言惑众,可他师父刚补了天柱,此时抓他,我等凡夫,能不能抓住半步剑仙还两说,真抓住了,一来必生民怨,二来,能拿他怎么办?他师兄可是真龙啊!”

明樑帝听到最后一句变了脸色,阴沉问:“朕问你,谁是真龙?”

那大臣自知失言,磕头如捣蒜:“臣失言,圣上才是真龙天子!圣上恕罪!”

“拖出去!给朕打!”

冷笑看那哀求的大臣被太监们拖出去,明樑帝看向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反贼在外面妖言惑众,你们这些废物,拿着朕的俸禄,连反贼都办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一片请罪磕头声中,明樑帝又看向站在殿侧的天竺僧们:“还有你们!你们不也是修士?西天佛修们,朕可是赏了你们无数良田珠宝!怎么?你们也拿那反贼没有办法?!”

天竺僧们面色不愉,领头者还是勉强躬身行礼道:“圣上息怒,我等定尽心为圣上铲除反贼。请容我等做些准备,明日,便去会他一会。”

明樑帝讥讽道:“平日牛皮吹得大,什么东土无敌手,今日要用你们,就变成要容你等做些准备了?好,好,朕就让你们做些准备,但明日,你们最好可是不要夹着尾巴回来!”

天竺僧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念佛。

明樑帝眼神又扫向满朝文武,满朝文武顿时就集思广益起来,有说:“不如将观看天幕的百姓全都抓起来!”

有反驳:“那么多百姓,哪有许多牢房关,关了还得喂,就算喂糠,这糠从哪里出?”。

有说:“那就挑着抓几个,杀几个,以儆效尤!”

有反驳:“胡说八道,眼下还没闹事,又没个好由头,平白杀了,你是怕百姓不反不成?”

有插嘴:“若是鼓动闹事,再抓几个杀了,这账,不就自然而然就记在天疏阁主身上?”

七嘴八舌,你来我往,官术乱斗,好不热闹。

最终是得出计策:“圣上,不如以修治修,此事是儒门惹出的,天疏阁主已将儒门之主视作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您写封斥责送去儒门,要他们了结那反贼,难道儒门还敢不听?”

明樑帝被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允了:“便以此计行事!不过,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是躲事!”

下面磕头不绝:“臣等不敢。”

明樑帝冷笑一声,忽道:“还有,即可下旨,从今日起,禁办神宫集会!”

满朝文武心头剧震,神宫集会已举办数千年,是四海九州交流学识的盛会,万分重要。历朝历代,即使在战火中,也从未停办,明樑帝若要禁办此会,便是千古第一人,这可不是好名声,轻则民心丧尽,重则遗臭万年。

明樑帝选择这时候下旨禁办,他的目的,一部分肯定是为报复玄真,故意让星归道长的遗命无法实现,但更深层次的,恐怕是趁机进一步收紧口袋,神宫集会是机术师交流进步的重要场合,更是医农机药等诸多要术的交流之地……这个决定,远不止是一石二鸟。

任何心存良知的官员,任何还自诩是读书人的官员,这一刻,都该站出来,为天下人据理力争。

然而,明樑帝的敲打之术登峰造极,在场官员也都明白过来,此刻站出去反对的人必死无疑,明樑帝喊打喊骂铺垫到现在,刀刃露白,赌的就是他们不敢以命相争。

而他们真的不敢以命相争。

满朝文武,面对这道贻害无穷的旨意,竟都乖顺如羊,沉默以对。

明樑帝越发志得意满,满目讥诮。

他两眼扫到坐于侧位的长公主身上,阴声问:“我儿如何看?”

长公主指甲绞进掌心,木着脸对明樑帝一跪:“父王如何看,儿臣就如何看。”

明樑帝无可无不可,他权术得逞,便再不耐烦,自顾自甩袖离开,回后宫去了。

而不周山下,天疏阁众法士听闻阁主言论,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像是早就听过一般,满目皆是认可。

那九位总领法士更是互相对视,眼神中,甚至有时机终于到来的兴奋!

众儒修却是愕然惊呆,直到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踏云而去,都还惶然呆立,秦无霜皱眉提醒:“主上。”

儒门之主眼望着天柱缺口,他刚才被裴牧云剑气所伤,不该再动修为,但此刻也只得提气扬声,无事人般威严一叹:“呵,小子无知,倒是会蛊惑民心,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空谈妄想,若流传出去,恐怕要贻害万、”

他话没说完,就被孔雀佛子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被巴掌声惊醒,发现是孔雀佛子打了儒门之主,纷纷叫起好来,还有人喊再来一个。

天幕上,孔雀佛子是真想再来一个,却被反应过来的儒门之主抓紧了手腕。

儒门之主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居然也不尴尬,对愤怒的孔雀佛子平静问:“释迦陵,人没了,你打我有什么用?”

孔雀佛子倒像是豁出去了,他一声冷笑,被儒门之主抓住的那只手腕佯作挣扎,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人有两只手,一只被抓住了,还有一只,有些人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想到与世无争的孔雀佛子竟被逼到动手打人,又是一叹。

儒门之主恼羞成怒:“你!”

孔雀佛子理都不理,化为一只庞大的绿孔雀,振翅带起的劲风就将众儒修扫得人仰马翻,展翅入空,绕着天柱缺口哀哀翱翔。

信佛的百姓纷纷叩首,众人都不禁感叹孔雀之美。

绿孔雀是中土原生原长的孔雀,别名龙鸟。冠羽呈镰刀形,中央辉蓝,羽缘翠绿。后颈、上背和胸部羽毛是金铜色,羽基暗紫蓝。美丽的羽毛长短相次,五色相绕,色泽随光线万千变幻,羽扇耀眼,如带千钱。

绕飞三匝,绿孔雀飞入云中,向东南飞去,在阳光照耀下,真如神鸟一般。

多留无益,儒门之主甩袖下令:“回门。”

离贰法士此时才上前,冷声道:“天疏阁新规,凡遇要事大事,需用水镜卷轴记录、转映。诸位一言一行,皆被记录。今日儒门逼死星归道长一事,我阁必有公断,不日将贴榜昭告天下。”

众儒修此时都还不知道水镜卷轴是什么,而且心底都是恼怒困惑,满腔闷气无处可发,因此都对这法士视若无睹,只伴随着主上驾云而起,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众法士目送儒门远去,竟是不恼不怒,眼中有奇异的神采。

离贰法士:“收起卷轴,回阁议事。”

众法士:“是。”

天幕消失了。

百姓们深知天疏阁主言论必惹朝廷震怒,因此不敢多做停留,他们三五成群地散开,但有不少人往书画铺子去,点名要闻人去病写的天疏阁主故事。更有不少机术师开始研究水镜卷轴。一些儒修往儒门去,一些儒修匆忙回到修地沉思。其他修士,有的继续避世归隐,有的赶紧飞回门派报告,还有的,走到了当地天疏阁门口。

闻人去病不耻主上之谋,满心困闷,本想回儒门质问个明白,但刚飞上半空,却又落下,咬牙叹息。

最终,他停留在荆楚天疏阁门口,坐在灵画上奋笔疾书,所写的,是今日之事,所画的,是今日之景。

直到离贰法士飞回荆楚天疏阁,闻人去病仍在奋笔,还有些修士在门口站着。

离贰法士驻足片刻,他们不说话,离贰法士也不强求,越过他们就要入内。

“天疏阁主的惊天之论,你们都不惊讶,”闻人去病忽然低声问,“你们都听过,是不是?他,他可是真的那么想?”

“是,”离贰法士想了想,冷声强调,“我们都那么想。”

闻人去病与那些修士皆是一怔,离贰法士已踏入阁中。

九座天疏阁都关起门来议事,但是,站在天疏阁门口的修士们都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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