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19章

秦无霜急问:“谁打碎的?”

“不、不知道,没瞧见人,”那下臣战战兢兢道,“只察觉一阵剑气,回过神来,牌楼就碎了,碎的可细了,满地都是碎琉璃。哦,地上找到一朵花,不是咱门里养的种类。”

说完,他呈上所说的花。

竟是白牡丹!

迟远道立刻跳了出来:“这还能是谁?!又是白牡丹又用剑,不就是玄真掌门救过的那洛阳小花妖?!我早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任由这些娘们抛头露面,就是祸害九州,祸害朝纲!主上,他们玄真接连上门挑衅,您绝不能轻言放过!”

秦无霜听得面色生寒,忽然银铃一笑:“迟大人说话,真叫人听不明白。我恍惚记得,方才迟大人也说,‘紫琉璃牌楼安然高立,足证我儒门问心无愧’,谁想话音刚落就……真是晦气!”

迟远道哪肯被她讽刺,一时激怒上头,阴恻恻地脱口骂出:“你说什么?!小毒物!”

话音刚落,迟远道自己先白了脸。

迟远道这下是手足无措,他不能请罪,因为主上从来没认过秦无霜这个女儿,他又不能不认罪,因为他骂秦无霜是小毒物,那小毒物她爹是什么?

秦无霜依然是梨涡浅笑:“哦?我是小毒物,就是说,还有个老毒物了?”

迟远道跪下磕头,磕得声声响亮,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儒门之主姬肃卿手掌轻移,本是放在膝上,此时移到了檀座扶手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让殿内鸦雀无声。

只有迟远道的磕头声。

他却像是没听见,对殿内众臣微微颔首,只问:“左传上说,‘君以此始,亦必以终’,恰应近日之事。你们可知,该做如何解?”

秦无霜立刻恭敬一揖道:“回主上,这话是说,那天疏阁主会用这些妄想空谈煽动民心,用水镜异术收买民心,他却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们不必拆他台,反而该帮着天疏阁一起给他高高架起,他成了圣人,一旦露出马脚,自有万人唾骂。”

儒门之主反问:“他若不露马脚呢?”

秦无霜轻笑:“众口铄金,说是马脚,那就是马脚,跟露不露有什么关系?主上想要什么样的马,就有什么样的马,想要什么样的脚,就有什么样的脚。”

儒门之主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驳斥,又道:“玄真掌门不幸身故,老夫总得派个人上门吊唁。”

秦无霜双眼一亮,自请道:“臣愿为主上分忧。”

“嗯,”儒门之主微微闭目,“去吧。”

秦无霜忽做小女儿情态,软声请求道:“主上,臣怕进不去门,想请姒晴师姐陪我走一遭。”

儒门之主挥挥手:“去。”

秦无霜轻巧一揖,走到对面扯了姒晴将军就走。

磕头声声声不绝,迟远道面前的地已是血红一片。

两位女官刚走,守殿将士就进殿通报,说闻人将军与观星馆众数修求见。

儒门之主眉头紧皱,似是极不耐烦见这些人,片刻后,勉强道让他们进来。

两拨人进殿,都是恭敬行礼。

儒门之主先看向观星馆众数修,漠然问:“何事?”

术数推算,在儒家,根本上不得台面。特意设立观星馆,本来就是他为白龙之计做的幌子,如果白龙之计能成,这件事就成了观星馆设立以来唯一一个算准的预言,百姓最爱听这种异闻,再吹一吹白龙仁义大爱,不用多久就能大事化小。

所以即使观星馆什么都算不准,他都一直对他们礼遇有加,可如今白龙之计不成,再看观星馆数众数修,就只是些白吃白住的大累赘了。

观星馆馆主站出来,恭敬一揖道:“主上,我等无用,特来请辞。”

“哦?”儒门之主怀疑地眯起眼睛,“此话从何讲起?”

观星馆众数修心内冷笑。

昨日之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哪里还猜不到儒门之主本来的盘算。

术数推算,如今大多是应用于机械建造,用在推演命数上,本就是最不准的一种,因为稍有差池就谬去千里。儒门之主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从那时就影响了九州命数,却从来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存在着如此严重的一个变量,难怪怎么算都不准!

以前,他们还以为儒门之主是难得重视数修的明主,每次算不准,都对儒门之主极为愧疚。如今得知真相,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儒门之主的设计,怎会不心寒!

而且,儒门之主竟然设计的是玄真派三师徒。他们这些数修,有被星归道长鼓励过的,有帮助星归道长的机术师身份运算修改图纸的,有被天疏阁或春风剑侠救过的,还有认识的机术师好友被天疏阁救走的。

总而言之,他们都对玄真派三师徒敬重有加,如今得知真相,哪里还肯在儒门待下去。

人还在屋檐下,观星馆馆主不得不学着装模作样,沉痛道:“主上,我们自知不足,痛定思痛,决意出去拜访名师,继续深研术数,若他日学业有成,或许再来儒门。”

竟然还要去学术数?废物就是废物。儒门之主没露出半分不屑,漠然应承道:“那是我儒门无缘了,君臣一场也是缘分,走时还是告知一声,儒门自会有路仪奉上。”

见他如此痛快送人,观星馆众数修更是暗恨当初识人不清,也不多话,各个都恭敬应是,麻溜地退了出去。

至于路仪,他们可不敢要,万一被留下走不了就完了,他们已经决定,要立刻前往荆楚天疏阁。

儒门之主这才看向打扮越来越古怪的闻人,不耐烦道:“你呢?又是何事?”

闻人去病本是望着离去的观星馆众数修沉思,闻言回过神来,竟然直直地看了儒门之主片刻,然后扫了仍在磕头的迟远道一眼,竟然一撩衣袍,跪地大拜:“主上,末将有负君恩,特来请辞。”

*

解春风刚踏进后院,就看见弯弯曲曲排了一溜纸人长队,裴牧云正拿着细笔,耐心给它们写什么。

那人微弯着腰,青衣垂坠,清清冷冷,像是寒山上的万年积雪化作了人形,七月骄阳洒落在他身上,只是将积雪照得更透亮,不可消融。

但若其他人也像解春风这样看得仔细,就一定能从那眉目神色间,从那小心的落笔中,看出师弟万分柔软的心地。

解春风站在那,远远看着裴牧云,说服自己,要知足。

出事前,他还欲诉说情衷,如今,已是不堪再提。

法网不可动情,竟是动辄要疼,先前还不明了,此刻尽知,解春风还怎么舍得?他疼啊。

往后,他陪着师弟就好。

有些纸人在院里蹦蹦跳跳,似乎是写完了,看到他走近,纷纷腾跃起来吵吵嚷嚷,“呔!是主人师兄!”“小气师兄!”“恨呐!”

一个纸人还特意跑到他面前,背过纸身,对他扭动显摆背后的编号:“哼哼,吾有编号,汝没有~”

解春风哑然失笑。

第30章 别无分号

解春风故意学纸人说话,逗弄道:“哦?吾没有编号?吾是你们主人猫猫唯一的师兄,只吾一个,上天下地,别无分号!倒是汝们……”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纸人们顿时被他气得跳脚,“啊啊啊啊恨呐!”“小气师兄!”“呔!狂徒!!”“主人师兄,吾等心腹大患!”“吾等一日不打败主人师兄,抢猫大计终究是空!”“终究是空!恨呐!”“啊啊啊啊贼老天,恨呐!”“既生小气师兄,何生吾等剑人!恨呐!”

它们一大片蹦蹦跳跳,解春风瞧着有趣,但毕竟是师弟造的小东西,正要说两句安抚安抚,结果一直暗中观察的猫们,选择此时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一只只迈着谨慎的步伐走进后院里,纸人们登时就安静下来,圆墨大眼睛歘歘一亮。

“喵~”

其中一只独眼狸花猫胆子最大,它似乎完全不怕奇怪的纸人们,轻巧地跳到解春风脚边,拿脑袋蹭蹭解春风的小腿。

解春风会意,弯腰为它轻挠下颚,又给它揉揉肩胛,技术极为优秀,把独眼狸花猫舒服地直呼噜,越呼噜越响。

“你这声响,倒跟云之南的灵珠子龙车有得一拼,”解春风笑语。

灵珠子是修士以灵力提炼各类能源得出的新能源,其效力,连师弟初见时都震惊不已。

灵珠子刚被发明出来不久,朝廷一经了解,立刻连颁圣旨严禁使用,一旦抓住,相关任何人等都是砍头大罪。

然而,云之南天高皇帝远,气候颇为不同,上古时还是流放之地,因此官员大多是云之南本州本土的人。云之南,别说百姓精怪,连花草树木都是十分的剽悍,本土官员大多也是同个味道。只要有利于民,他们才不管上面同不同意。云之南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瞒着京城大搞发展。从京城派来的官员,要么塞钱塞到闭嘴为止,要么报个水土不服染疾而亡直接黑掉,胆子大到逆天。

所以,灵珠子龙车的汽笛响彻云之南州,都已经五六年了,明樑帝竟是丝毫不知。

难怪天疏阁救下的机术师,基本都送去了云之南住着。

独眼狸花猫听不懂,甩甩尾巴,不以为异,继续呼噜。

裴牧云将最后一笔写完,以灵力将字迹蒸干固化,然后在“最强剑人”蹭着不走的强烈暗示下,跟先前给每个纸人的待遇一样,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

玄真剑法共十三式,前十二式精妙绝伦,最后一式是将前十二式拆解打散,再演化出七十二般神妙变化。因此,裴牧云当年的小人剑谱只画了前十二式,但每一式的动作变化都以小人画出,也是厚厚一大本。

“最强剑人”就是剑谱中画的最后一个纸人,此刻背后多了竖行编号,[壹零捌]。是裴牧云的小楷字迹,笔道匀净,内涵筋骨。

被主人猫猫揉着脑袋,“最强剑人”立马换上了傲视群雄的优越姿态,围在附近的纸人们明明都被主人猫猫揉过了,却还是羡慕地直呜呜。

裴牧云将细笔在溪道中清洗,抬头一看,发现师兄在撸猫。

师兄还真是喜欢猫。

这念头一浮现,裴牧云立刻想起纸人们刚才十分熟练的表演,师兄将他顶在头上……裴牧云立刻闭目低头,试图选择性失忆。

一定是纸人们胡乱改编,师兄那么潇洒俊帅的人,怎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解春风发现师弟给纸人们编完了号,师弟自然比猫要紧,立刻直身就想往裴牧云那走,但不仅独眼狸花猫不满地喵了一声,他附近纸人们的圆墨大眼睛都亮闪闪地紧盯着猫,有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

解春风顿步一停,不放心地嘱咐:“你们别欺负猫。”

想想又补充一句:“也别让猫抓了。”

纸人们一个个都骄傲地昂起了头,熙熙攘攘地赶人,“吾等不要汝管!”“聒噪师兄!”“哼哼,吾等自有办法!”

人参混在这些纸人中间,舞着参须,一副期待大仇得报的样子。而猫们全都警惕起来,独眼狸花猫脚步轻盈地与其他猫汇合,它们尾巴低甩,目光锐利,看上去是想将这些纸人和人参一网打尽。

战机一触即发,解春风识趣抽身,直奔师弟而去。

“师兄。”

“怎不多歇息会儿?”

“师兄怎不多歇息?”

锅底壶底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解春风无奈。

裴牧云在溪道中浣净了墨,又将细笔拿在手中,指腹凝着少许灵力,慢慢将笔毛拈干理顺。

引动修为,解春风将亭子里一张小方桌召出来,落在师兄弟二人身前,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瓷瓶看着小,却比民间水缸还能装。

裴牧云少有爱好,解春风把师弟点滴都看在眼里,也只找出两样,一是爱看云,二是喝泉水,越是灵气充沛的泉水,他越爱喝。从此,解春风不论走南闯北,尤其是到山灵水秀、灵气氤氲的地方,都要向山民老乡仔细打听,往深山高林里给师弟找水喝。

这张小方桌上有一套茶盘,解春风先取了两个瓷杯,从瓷瓶里直接倒了杯泉水出来,一个放在无人那侧,一个放在裴牧云那侧。

裴牧云收好笔墨,拿起瓷杯抿了一口,冰凉清甜。

解春风见师弟外人难以察觉地细微眯起眼睛,就知道师弟喜欢,不禁也勾唇浅笑,眉目一派温柔。

【“嘶————!喵!”“呔!小猫咪,莫要张狂!”“猫咪要乖!”“乖呐乖呐!”】

然后,他取了茶叶放入茶壶,倒入泉水,再以冰系术法将茶壶整个冰镇。这种泡茶方法是跟师弟学的,据说叫冰萃,如此泡茶没有涩味,就是要等一两个时辰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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