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54章

而裂谷外,就只有铺天盖地的黑暗。

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敖昆越觉不适,这种不适不单是体内毒素的影响,而是他的水灵直觉在不停地警告他,这片海域并不属于人间。

但这怎么可能?陆地四分五裂,受汪洋阻隔,外海却是共通的。无论华夏四海,还是异域远洋,人间应当不存在灵蛟无法感知的海域。

而除了人间,就只有地府。但地府又没有海,地府只有黄泉。

或许,这片海域被人用阵法隔绝起来了?

这倒不是不可能。

敖昆万分后悔中毒后下意识化为人形反击的举动,若还是蛟身,蛟身庞大,不可能被塞进这个逼仄的四方盒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抓他的人,也戴着怪模怪样的头盔,他们亲眼看到他从蛟身化为人形,不大可能没认出他是东海之主。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连东海龙王都敢抓?

敖昆越思索,自己被抓一事的疑点就越多。

他的外袍上衣都被扒了,但春风剑侠给他的水镜卷轴仍在。

水镜卷轴被他放在护心铠中。父亲给他的护心铠,是与他同生共死,无法被他人夺走。

只要他还能动一动手指,现在就能从护心铠中取出水镜卷轴,向天疏阁求救。

可惜受毒素影响,他连动脑子都费力,身体更是无法活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其实,如果这片海水不是死水,连通外海,他即刻就能通过海水向叔父求救,虽然,他不大愿意这么做。

敖昆一直想得到叔父的认可,叔父这个南海之主,不仅是父亲生前无比骄傲的弟弟,更是四海海族都高看一眼的强者,是默认的四海龙王之首。他做梦都想成为与叔父同样厉害的龙王,如果束手无策地向叔父求救,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侄子很没用?

但既然这片海水是死水,此时多想无益。

敖昆能感觉到毒素正在逐渐消退,大概不要多久,他的手指就能恢复控制,到时,就能施展秘术、取出水镜卷轴。

没什么好慌的。

就在这时。

那两个戴着怪模怪样头盔的人,忽然伸手,解除机关,打开盖子上的透明圆窗。

外面的海水立刻灌入盒中,将敖昆淹没。

灵蛟自然不会怕水,可这些海水竟然有毒!

海水中的毒素,与敖昆被抓时中的一模一样。

眼看在护心铠作用下就要恢复对身体的控制,结果被这些海水浸染后,就又立刻落回先前的境地,敖昆的身体无法活动,意识也再度陷入迷离。

可恶!

戴头盔的人一直观察着敖昆,确定敖昆再度中毒后,将四方盒子的盖子掀开,两人一起把敖昆拖了出来。

敖昆身体无法活动,被人两边勾着臂膀,面部朝下,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左右两人的下身装束。

原来他们不止是戴有头盔,而是全身都被人形铁甲包裹,想必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毒海水连灵蛟都能迅速毒翻,这些人却能不受影响,他们包裹着的人形铁甲是密闭的,完全与毒海水隔绝,不沾染毒海水,自然不会中毒。

从他们在海沙上留的极深脚印来看,这些人形铁甲一定又厚又重。

敖昆努力集中精神顺着观察思考,直到被他们一路拖到像个刑架的木架上,用链锁挂在上面。

他浑身脱力,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任人摆布。

果然,他们是想除掉敖昆的护心铠。

先是手取,再是术法,这两样都无法触碰护心铠分毫,他们就开始动了刀。

样式与华夏刀剑很是不同的长刀,狠狠砍在护心铠上,护心铠受到攻击自动反抗,爆发的灵力将包裹厚重人形铁甲的两人撞飞出去,引得海水巨震,震荡圈圈荡开,这处海底裂谷如地震般摇晃起来。

内心得意的敖昆挣回些许力气,努力抬起头,想看清这处海底裂谷。

哪想到,这一眼看到的惨景,几乎让他在一刹那间骇得魂飞魄散。

眼前海崖上,密密麻麻排着棺材状的四方盒子。

每个盒子中,都关着一个修士。

敖昆无法透过圆窗看得更仔细,但就他这一眼看到的,这些修士要么已陷入癫狂,表情惊怖痛苦,要么已神志不清,表情麻木痴呆。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修士不像他有护心铠,无法阻拦金属长针刺入胸腔。

这时,敖昆注意到这些棺材外部,都有一根金属细管。

棺材是顺着海崖从上到下,这些金属细管也从上到下层层汇合,习惯最终汇成一根粗管,接入海崖前方的琉璃房中。

琉璃房分为三个部分,粗管接入的部分是在右侧,这部分的琉璃涂黑密不透光,不知里面情形。

中间的部分,琉璃未涂,却挂着许多布幔,透过没有完全合拢的布幔,可以看到床铺和一些物品,应该是居所。

左侧的部分,琉璃未涂,没有布幔或其他阻隔,敖昆可以清晰看到里面有两排铁笼,铁笼中有许多吓坏了的小妖,铁笼外有一排铁钩,每个铁钩上都挂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小妖,它们还没死,仍在挣扎,像是某种以儆效尤的威慑。

除两排铁笼,左侧部分还有似是竹席铺地的茶室、布满各式刑具的刑房和敖昆认不出用途的房间,里面约有十二三人,大多都在用小妖进行各种方式的取乐,他们有的手握长刀,在小妖身上进行某种切割比赛,有的将小妖绑起当作座椅茶几等家具使用,有的则做着更过分的暴行。

毫不设防地被惊骇冲击后,敖昆心中涌起暴怒,将霎那惊慌抛诸脑后。

他此生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仇恨和怒意。

这些龌龊鼠辈!

护心铠感受到主人神魂不稳,立刻启动最高防御,比先前更强烈百倍的灵力如震荡波一般冲出,围绕着敖昆震开,一时间地摇崖动、海水激荡、气泡翻滚,几乎要把海崖上钉牢的无数棺材震掉。

刚爬起来的两人被再度震飞,撞上海崖,砰地掉落,两个人形铁甲在海沙上砸出巨坑,似是昏死过去,琉璃房中的人被剧烈震荡吓坏,但立刻反应过来,跑到中间部分去穿人形铁甲,这举动不像一般的宵小恶贼,更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就在此时,怒火正炙的敖昆忽然感到,远方有一个缝隙正在打开。

他目所不及,却能够凭借水灵去感知,就在这个海底裂谷的尽头,先前他认为完全被黑暗包裹的外部,忽然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身穿厚重人形铁甲的人,正探头往内,似乎是个守卫,感受到了剧烈震荡,想查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而透过这个缝隙,敖昆立刻感受到了外面的海洋气息,即使他中毒更剧,无法定位,他的水灵直觉却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于一刹那间顺着海水向外疯狂扩展,瞬息之间,就锁定了一个熟悉的庞然大物。

一只他曾经投喂过的虎鲸。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敖昆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发出人类听不见的求救声波。

收到求救的虎鲸一愣,摇摇背鳍,调转过巨大的身躯,按照敖昆的求救指示,往白龙所在方向游去。

虎鲸一边游,一边唱着歌,快乐地把消息告诉沿途所有的海底小伙伴:东海那只灵蛟好傻哦,它被人抓走了哈哈哈。

*

下沉。

不断下沉。

直至沉入深蓝海底。

像以前随师父师兄潜入东海那次一样,刚开始,裴牧云并无异样,直到下潜到一定深度,头顶天光越来越远,未知的黑暗却似乎越来越近,他就不自觉地越发靠近师兄。

他是半步剑仙,是天下最强之一,上天入地,除了身边的师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他产生威胁,他却依然无法消除对海底的轻微恐惧。

这是远古人类传承下来的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家族遗传?裴牧云不得而知。

他内心有些懊恼,因为这次,师兄是特意照顾他,用灵力撑出了一个大鱼外形的空间,将海水隔绝在外,像是前世潜水艇一般从容下沉,他却还是没能克服。

距离南海龙宫还有些远,灵力大鱼平稳地向前移动。

一个庞大的抱团群游的鱼群遮天蔽日地经过,等到视野再清晰时,裴牧云不禁呼吸一滞。

前方有七只海底巨兽——抹香鲸。

正垂直睡在海水中。

它们庞大的身躯,像是一个漂在海底的巨石阵。

望着这些巨兽上下无依的睡姿,他呼吸逐渐急促,到某个时刻,忽地生出一脚踩空的错觉。

注意到师弟的不对,解春风收紧揽在裴牧云腰间的手臂,另一手抬起,放在裴牧云后颈,将那个倔强的脑袋微微按向自己,和声劝道:“不舒服就别看。”

被师兄温热的掌心安抚着,裴牧云不减对自己的懊恼,不甘地嗯了一声。

解春风也知师弟定然在心中懊恼,虽觉可爱,更觉无奈,故意笑着调侃他:“那些鱼虽大了些,也不过是鱼,猫还怕鱼呢?”

裴牧云脑袋还埋在师兄颈侧,就冷声反驳:“不是怕。”

解春风及时咬住下唇,才没笑出声,他到底是舍不得让师弟陷在无谓的懊恼中,转移话题道:“这里倒是安静。”

裴牧云闻言疑惑:“安静?”

海底可并不安静。

咕噜似的水泡声,鲸歌,洋流来去,各种鱼类游动……玄真灵力亲近自然,大多数人听不见的声波和鱼音,他和师兄能听得一清二楚。

解春风笑了笑:“是师兄用词不当,只是忽然觉得,许久没像这样相处,只有你我,没有旁人。”

这些时日,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感觉上,他们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安静独处了。

可仔细一想,这又并非事实,上次这样安静独处,其实并不遥远,就在玄真观后院,是师父走后……

师兄弟二人自然都想了起来,一时黯然。

海底将失去至亲的孤独放大了数倍,也将彼此的存在放大了数倍。

不仅是在这深蓝海底,甚至于在天地之间,他们都只剩下彼此,他们是对方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

裴牧云不自觉地更靠近了师兄。

他不愿再与师兄分开,裴牧云心里清楚自己这种想法并不正确,可是,前世接连失去外公外婆的打击,此生失去师父的惨烈,加上只得接受佛子牺牲的痛苦,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人,更何况,他只有师兄一个人了。

裴牧云只有解春风,解春风也只有裴牧云。

此刻,于万丈海底,独立于世外,相护依存,彼此依偎。

两个孤儿,一对兄弟。

深入骨缝的寒意,只有师兄的体温来驱逐。

他从不幸中感到了万幸。

解春风的拇指轻抚着裴牧云的后颈。

他感受到师弟向自己靠近,像是寒夜里下意识靠近热源的猫。

师弟日渐增长的毫无自觉的亲昵,对解春风来说,既熨贴感动,同时,又不敢动。

越是明白师弟将自己视为唯一的亲人,解春风就越不愿让师弟失望,简直是要以忍成圣。可若说解春风没有纵容这份模糊了界限的亲昵,那也是在说谎。

他抱着这个冰雪般的人,沉在冷海之中,却似怀拥星火,如沐春风。

处在师兄体温的辐射中,裴牧云稍作安心,续起前言道:“今日是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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