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凶兽大张着嘴,显然一愣。
但不等它再放狠话,裴牧云又道:“既然这么说,我更不能留你。”
赤红凶兽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闻言乐得直蹬腿,肆然狂笑:“哈哈哈哈,留吾?怎么,你竟以为你能伤吾?你志气不小!”
裴牧云并未答话,只将剑召回手中。
他双手横握剑身,锋芒割破掌心,数滴鲜血落入阵中,青焰瞬间高涨,再度狂舞。
赤红凶兽似乎从裴牧云的血中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变了脸色,尽管被青焰缠身,它还是尽力蜷缩起四足,两耳四翼紧贴身体,厉声叫道:“竟然是你———!又是你———!不可能!不!!”
浑沌之血居然害怕天疏阁主?众人不知这是凶兽耍诈,还是真有其事,都极度好奇。
裴牧云自己也好奇,但他正在默念剑诀,闻言往上看了一眼,解春风会意朗声问凶兽:“你认识他?”
赤红凶兽却仿佛被吓丢了魂,厉声狂叫:“是他!蛇尾!不是他!是他!让他停下!让他停下!”
折伪是什么?吓疯了还是装疯?解春风只能对师弟目露无奈。
裴牧云并不迟疑,对众佛修道:“此凶必除,诸位助我。”
众佛修再度提高声量,宛如金刚怒吼,齐诵:“南无,三曼多,目驮喃,瓦日拉,赧,憾!南无,三曼多,目驮喃,瓦日拉,赧,憾!南无,三曼多,目驮喃,瓦日拉,赧,憾!”
海上清风四起,再度吹涨火势,万瓣青莲烈焰狂舞,光焰如迦楼罗之势,漫天法华,妙音当空,此时此刻,伏魔大愿恢弘至极。
赤红凶兽在狂涨青焰中癫狂挣扎。
裴牧云左手持剑作刺状,右手持拈花指,蹙眉怒目,呈不动明王貌,垂眉低叹:“我佛慈悲。”
语罢,将剑刺下。
剑化千剑,迅疾如雷,扎入兽身。
赤红凶兽瞬间身穿千剑,刺耳厉嚎,穿透云霄。
剑再化千,兽身无处无剑,不出片刻,再无声息。
凶兽已死,阵中佛法逼迫兽尸显露本质,化回一滩暗红污血。
转眼之间,污血被青焰烧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沈青天难以置信:“他这是,他杀了浑沌之血?”
鱼岩扉惊叹接口:“还烧成了灰。”
随后鱼岩扉自己更正:“是连灰都没剩。”
此时,关注着巨方的敖凌神色一动:“阵法现身了。”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原本隐藏起来的诡异阵法,在浑沌之血死后,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众妖与敖凌都再次激动起来,失踪者有救了!
第81章 因果已注定
就在此时,诡阵逐渐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污黑气。
但万瓣佛莲的青焰火势丝毫不减,反而在除灭浑沌之血后越燃越旺,魔污黑气一冒头,就被灼烧殆尽,仅能发出简短的刺耳魔嚎。
不止借力浑沌凶兽,此阵似乎还与魔尊有关……如此庞大的阴谋,就只是为炼制血珠子?要么血珠子的效用比他们了解到的还要厉害,要么,背后还有更大的玄机。思及此处,裴牧云再催修为,加大青莲火势。
不多时,魔污黑气被佛火燃尽。
至此,完整的诡阵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鱼岩扉刚看清就变了脸色,甚至甩动鱼尾无意识向后一退。
有人怒斥:“此何方畜牲所为!”
从崖顶往下望,诡异阵法像是一个打开的巨大蜂巢,它由无数紧密排列的六角柱体蜂室结构构成,将海崖内部填塞得满满当当。
但这些六角柱体蜂室结构,自然不会是由蜂蜡做成,而是发青发黑的腐烂血肉。
更准确说,像是被粗糙压平的腐烂血肉,表面并不非常平整,能勉强分辨出哪里是只断手、哪里是根断角,但总体而言很难分辨原主,只能看出其中有人尸也有兽尸。
这些腐烂血肉结成一个个六角柱体,填满了整个海崖内部,向外散发出浓重的死腐腥气,或许是视角错觉,六角柱体的内壁,粗粗看去竟似在微妙地张弛,有种苟延残喘的呼吸感,仿佛整个诡阵是个活物,尤其是天疏阁主扎入诡阵各个要位的三千剑气,它们像是被周围的腐烂血肉吞噬着,似乎在逐渐下沉。
但仔细凝神一看,一切又是静止的。
直面诡阵的在场众人,修为再高,一观之下,都难免生出极端的震惊厌怖之情。
刚才研究过的法士,对比先前感知到的残阵,发现原来阵中每个六角柱体都曾蕴含浑沌之力,难怪此阵如此诡异难解,幸好阁主亲自来查,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牧云早知道诡阵的真实模样,此时并不惊讶,只顾继续破阵。
他剑指一提,深深扎入诡阵各个要位的三千剑气青光明耀,剑鸣如一,铮然一响,天色为之一清!
缠绕三千剑身的青焰猛得一窜,如若三千迎风之炬,立刻烧穿周围腐肉,火势冲天而起!
佛莲火势随之一扩,随后青焰纷纷向阵内回涌,直接大力灼烧起腐肉诡阵!
腐烂血肉已失去浑沌之力与魔污黑气的保护,难抵佛火青焰的灼烧,在青焰中寸寸炭红化灰,诡阵须臾之间就已千疮百孔,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裴牧云腾出手轻弹剑指,发出一道清风,将死腐腥气一扫而空。
随后弹指又是一道清风,清风拂过青色火莲,带起火星子般的细碎青光。点点青光随剑气清风散开,触及者都不自觉平稳了心性,从极端的厌怖之情中解脱出来。
众人先后舒出一口浊气,看向天疏阁主的目光不由带上一份感谢,按捺住心绪,静候天疏阁主破阵。
解春风无需青光护持,亦弹指发出一道清风,将上飘的点点青光回吹向下,吹向围观者中实力低微的修士和小妖。
沈青天感受到心底怒火的消融,不禁伸手去主动握住一点青光,再次感到它就像一缕清风吹散心底的不良心绪,他怔了怔,又不由将视线转回崖顶打坐的狼王身影,自言自语般问:“我们狼王不会有事,对吗?”
敖凌和鱼岩扉都看出白狼王是撞了大运,说不定能一举结丹,因此听他这话,敖凌毕竟难以真正明白凡间小妖的战战兢兢,扬眉懒得搭理,鱼岩扉倒想宽慰他,但结丹这种事,就算得了机遇,能不能成还是得看个人,提前夸口反而不美,想来想去,只文雅道:“天疏阁主是个好人,你且安心。”
而法士们此时已按惯例划分小组,做起准备,待阵法一破就好下去救人。
裴牧云作为剑阵阵眼,不能多说闲言,更不可乱动,只对法士们微一点头表示肯定。他能看到崖底敌情,绑架者们已经察觉到外部变故,正在聚集起来,似乎在商量如何反抗。法士们此时做出准备,无疑是符合营救规则的正确判断。
虽然有他在此,待会并不需法士们动手,但他们经历了一系列惊吓还能牢记天疏阁的营救规则,时刻做好准备,这在各种情况下都能提升法士本身与无辜人质的存活机会,无疑值得鼓励。
裴牧云看回诡阵,目测将它烧完还需一盏茶的时间。
他正想抬头看看师兄,此时,心弥泥鱼忽然游到他面前。
再看这团鱼形的跳动火焰,裴牧云依然感到它美轮美奂,它对裴牧云兴奋地甩甩背上那簇火焰背鳍,然后努力抬起胸前的两团火焰柄,像鼓掌似的,对着裴牧云慢慢拍了三下。
裴牧云不明所以,正想询问,忽然察觉到异样的宁静。
不止是耳边的宁静,更是心的宁静,甚至是神魂的宁静。
他仍在原地,他仍然能够“听”到围观众人的各种动静与南海上的波涛海风,他仍然能够“看”到一切,他仍然能够“感受”到施展佛家阵法给神魂带来的微灼不适。
但与前一刻截然不同的是,即使他的五官修为神魂仍运作如常,一切都已神奇地彻底的宁静下来,仿佛他肩上与心上的重担都被暂时卸下,某种未知的力量,给予了他的身和心解脱自由。
这种感受,像是师父曾提及的佛家的证悟初果,最初步的明禅,对身与心的觉知。可他从未修佛,更未刻苦修行,怎配明禅?
裴牧云本人无法意识到,此时,他习惯为自己施加的伪装术也被卸下,惹来众人注目。
须知人神有别,半步成仙真容就已超凡出尘,远胜画中仙、梦中神,无法泯然众人,解春风当年试遍各种伪装术法才找到最自然的一种,提前教给了裴牧云,到今日,师兄弟二人早已习惯此术,几乎没解除过,因此忽见师弟显露真容,神光月华伴身,流风回雪开道,端坐高空的解春风不禁疑惑轻咦。
此刻裴牧云无暇关注这些,因为他在这彻底的宁静中,忽然听到一声微笑,一声无比慈祥、善良的微笑。
他的眼前没有任何人出现,但他却“看”到了一个身影。
这一切都如此契合佛家禅学,因此裴牧云大胆猜测:“不动明王?”
这时裴牧云更是一愣,他已经听到了自己“说”出的问话,但他的身体嘴唇却没有动过。
玄妙。
那个身影并未承认他的猜测,微笑回道:“诸佛身等,现随类身。”
裴牧云不禁庆幸师父给他们摆八卦似的讲过一点佛经,不然此时连话都听不懂。
佛祖在《大乘入楞伽经》中说:“云何身平等?谓我与诸佛,法身、色相及随形好等无差别,除为调伏种种众生现随类身,是谓身等。”大意是诸佛法身相等,也就是得道的程度没有差别,而众生信徒有各种类别,根基不同认识不同,所以由不同诸佛出来回应化度。
这话说白了,其实意思就是他并不介意裴牧云如何称呼。
裴牧云想了想,尊敬道:“小道擅用佛法,深感我佛慈悲,见证此现身殊荣,更是惶恐,不知您为何而来?”
那个身影慈爱道:“小友,你可知,你许下大愿,就如巨石投海,激起万丈波澜。你的前路,注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浪迎头,众命压肩,此刻,是你反悔的最后时机,小友,你愿不愿及时抽身回头?”
“不。”
裴牧云拒绝毫不迟疑,然后才想到拒绝太快似乎不礼貌,可他并不擅长慷慨言辞,思忖片刻,最终也只是添道:“众生受苦,我心何安?”
那个身影再次微笑起来:“善哉。”
他话音刚落,距这片海面遥远的海岸边,海角城郊外的青梅岭,忽然传来沉闷却强大的裂土震动之声,引发一片慌乱,一些妖修法士匆匆回城查探。
裴牧云亦循声看去,惊讶发现是先前见过的那棵极罕见的数千年老蕉木。
这棵古老的巨木,正在以骇人的速度生长,众人眼睁睁看它不断拔高壮大,不过须臾片刻,它就已经长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无需使用修为,就能看到它的树冠已经大到盖住了整个海角城!
而它还未停止生长,仿佛要长入云间!
树冠不断扩大,从树梢落下微小的嫩绿荧光,它们随风飘来,与先前的点点青光混在一起,就好像白日海上飞起了众多萤火虫。
众人修为这奇景感叹,妖修与小妖却是五味杂陈,沈青天握拳怒道:“我们为失踪同伴求了这老树多少次,他都假装听不见,理都不理!此时竟跑来装样!”
听说还有这回事,众人不禁也觉异样,这古木修为高深,为何竟对妖类苦难视而不见?
长公主好奇,伸手接住一点嫩绿荧光,立刻感受到新生草木特有的鲜嫩生机,单从这荧光感受来看,并不像是心地不好的树妖。
裴牧云收回视线,听那个身影悠然一叹:“因果已定。”
因果已定?
一棵树如何扯上因果?
裴牧云下意识问:“您是否知道些什么?方才浑沌凶兽……”
那个身影却没让他说完,慈爱道:“方才说诸佛现随类身,须知,魔亦如此,神亦如此。此刻时机未到。你在此地,有要还的果,也有要种的因,因缘果报,究竟什么是因什么是果,等你经历过才会懂得。”
裴牧云一时难悟其意,又问:“时机何时到来?”
那个身影并不回答。
裴牧云此时忽然意识道:“我的大愿,似乎与您的大愿不符。”
一个信仰人类创造力的未来,为何会得到他的支持?
那个身影微笑起来,用裴牧云的话回他:“众生受苦,我心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