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关心外面背叛她的究竟都有谁。
她只要儒门毁于一旦。
半个时辰后,紫雾返回紫藤剑中。
秦无霜依然将越王之剑抱在怀中,一手拾起紫藤剑,施然起身,先是走回后殿废墟中,开启一道姬肃卿多年前设下的暗地机关,然后才款步出门。
儒门主殿外,最靠前的尸体果然是夏侯觉和裳华年。
秦无霜眼都不眨,穿过遍地尸体,一路走到十贤阁外,这才飞身而起。
她踏云而立,引众人之血,在儒门上空写下血书。
这封血书言简意赅,讲述了夏侯觉、裳华年造反叛乱,残杀同僚,她秦无霜不敌叛军,前往主殿求救,却发现姬肃卿受刺激露出了穷奇凶兽的本来面目,她在乱战中重伤昏迷,醒来后儒门已经血流成河陷入烈火,她恳请天下公义之士捉拿穷奇凶兽。
书罢,算算时间,各殿机关应该都已放出了的火油。
秦无霜将身上法袍扯下,以灵力点燃,投入十贤阁外的溪道中。
火衣入水,火光霎时随溪道如火蛇蔓延!
不出片刻,整个儒门都已险入烈火,烧得宏伟壮观,更衬得血书血色悲惨。
秦无霜暗自点头,她飞身欲动,忽又踟躇,她低头细看衣衫,动手将伤口处的衣服扯得更裂,将道道伤痕悉数暴露于外,尤嫌不足,反手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逼出一口血从嘴角涎下,这才打开儒门法阵,抱紧怀中剑,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向外飞去。
*
半仙来袭,荆楚天疏阁重重戒备,修为高深者都在阁外严阵以待。
率先看清来人,解春风先咦了一声。
裴牧云同时一愣,他看清来人怀里的剑,才明白师兄在港口巨舰上与姒晴的一问一答究竟是什么意思。
“姐姐!”
姒晴本就担心秦无霜安危,猛然被一个伤痕累累的秦无霜喊着姐姐扑到怀里,下意识就急着检查伤势:“你怎样了?发生什么事?”
姐姐没第一时间收回宝剑,而是先关心她伤势,放在往常秦无霜不会多么感动,此时竟忍不住热泪,只将头埋在姒晴肩上撒娇:“无霜没事。”
她这浑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姒晴如何能信,板脸斥道:“谎话连篇!”
被骂了,秦无霜反而吃吃地笑,把剑塞回姒晴怀里:“姐姐的剑。它救了无霜一条命。”
姒晴立马把剑挂回腰间,她腰间的剑只是剑坠,手一挥就自动绑回了剑柄上。这些天与剑分离她浑身难受,这时剑回来了,也起到了保护秦无霜作用,她自然松了一口气。
秦无霜忍不住笑。
她仔细看着姒晴,从她的赤红马尾,看到她颈间暗红刀痕,再看她的武袍和动力铠,视线落到她腰间的越王之剑,最后与姒晴双目相对。
秦无霜咬牙忍住泪,一字一顿道:“姐姐,秦无霜以命立誓,此生、”
听出她有发愿之意,姒晴立刻伸手掩住她唇,眉头紧皱:“谁要你赌咒发誓、依附于人?”
秦无霜再忍不住,热泪不住掉出眼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投在姒晴怀中,除了姐姐,再不会说别的话。
离贰见此情景,指挥众人退回阁内,待秦无霜一通哭罢,阁外只剩下她们姐妹、天疏阁主、春风剑侠、离贰法士和蹲在门口的闻人。
秦无霜顿觉面热,不过眨眼间就恢复了镇定。
她向前两步,弯腰侧身一礼:“天疏阁主,穷奇之女秦无霜,投奔而来。”
穷奇之女?!
众人皆是震愣!闻人去病倒吸一口冷气。
秦无霜却莞尔一笑:“呀,先说件急事,这柄紫藤剑困有妖魂,无霜与它约定,今日之内放它自由,能否请阁中佛修帮忙超度?”
却在此时,荆楚天疏阁内大堂水镜响成了一片。
“阁主,急报!还有,各地天疏阁均遭查封。”
秦无霜眉尖一挑,立刻去观察天疏阁主神色,却发现他毫不惊慌。
离贰:“是什么人?”
“朝廷官兵。”
裴牧云接过离贰手中急报,扫了一眼,递给解春风,两人对视互相了然。
开始了。
裴牧云向离贰点头,离贰下令:“各地天疏阁,今日起,关闭阁门。”
解春风对秦无霜展开急报,上面俨然是法士抄录的儒门血书。
他笑得如沐春风,有礼道:“超度妖魂没有问题,不过,还是先说说儒门发生了何事。秦大人,里面请?”
第111章 七月十五案发
七月十五。
荆楚天疏阁。
晨光熹微,秦无霜醒来还未睁眼,先运灵气周身一转,这才警惕地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来。
四日前那场儒门之变一波三折,血珠子本就是豪赌之策,不料天命弄人,最后竟由雷劫相助,天雷除尽了可能落下的余毒暗伤,这数日在天疏阁静心休养,她的身体已在慢慢恢复,实是万幸。
她是落魄孑然来奔,天疏阁却未落井下石,那对风云师兄弟问明来龙去脉后,便让她在此落脚休养,如此礼待,虽未出乎秦无霜预料,却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无论他们是有心招揽,还是看在姐姐姒晴的面子上,又或者他们两个半仙对天下人真有那么一视同仁,这份礼待,她秦无霜都记下了。
她虽心冷眼寒,却毕竟不是那等喜恶厌善的穷凶极恶之兽。
思及生父,秦无霜霎时面色沉如水,猛地一掌轻拍床面,靠灵气侧身飞起,纤腰一拧就已翩然落地,正想以铃音唤婢子进来服侍更衣,才想起这里不是儒门。
偌大儒门,已毁于她一人之手。
秦无霜不禁轻笑,心情好转,款步开了木橱。
天疏阁给她安排的这厢房并不简陋,只是也无甚特别,听姒晴说她住的也是一样,天疏阁提供的居住厢房均无特例。秦无霜听得半信半疑,不置可否,要不是姒晴一定要她卧床静休,不肯让她出门,她早就想好好探一探大名鼎鼎的天疏阁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
昨日姒晴提起今日要与那对风云师兄弟同入地府,她自然想跟着去,此时窗外晨光尚早,她打算趁姐姐还没来先斩后奏,先出门再说。
不料刚换好衣衫,就听见叩门声。
秦无霜一愣。
总不会还没出门就被姐姐捉了个正着?
却听叩门者唤道:“姐姐、姐姐开门。”
声音听来是个半大小子,不知叩门作何。
秦无霜思维电转,垂眸掩了寒色,将匕首重新隐入袖间,轻步走过去拉开房门,莞尔问:“何事?”
门口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秦无霜观其穿着,料子不算寒酸,却也不可能是底蕴名门出身,再观其神色,有一股天真的少年正气,猜测大概是个地主富户之子,在家应当颇为受宠,看样子没吃过什么苦头。
少年双手捧着个木托盘,里面是一碟子秦无霜爱吃的早点和一碗酸梅汤。
秦无霜一眼看出这定是姒晴叫他送来的,果然听那少年道:“姐姐好,这是姒晴将军给你带的早点,她路上被离贰法士派人叫走了,刚好我在,就托了我。”
他神色爽朗,眉目活泼,态度落落大方,并没有忸怩的小家子气,讲话也条理清楚,尤其是说起姒晴时明显带有没克制住的英雄崇拜,并不让秦无霜讨厌,不过这就更让秦无霜对一事不解,那就是这少年对她的称呼。
秦无霜道了声谢,抬手接了托盘,才似笑非笑道:“姐姐?你既知道姒晴将军,却不知道本大人是谁?”
那少年闻言,竟没有慌忙改口。
他扬眉正色道:“天疏阁没有大人,没有高人一等的达官显贵。我喊姒晴将军,是因她曾是将军,还对我们东莱百姓有恩,我敬重她。将军是职务,大人是敬称,不管你在外面是多大的官,在天疏阁你都不是‘大人’。你要是不喜欢‘姐姐’,我们可以平等地交换名字。我叫丘阿牛,你叫什么?”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
眼前少年能说出这番话,若是自发而言,而非学舌之语,那倒是底层百姓中极为难得的自尊觉醒之人。
秦无霜冷眼旁观天疏阁数百年,自然知道天疏阁除了办案,各地尤其边远地区第一时间赶去救险救灾的大多是天疏阁法士,但直到住进天疏阁,她才真正意识到大灾过后那些无法聊生的数字去了哪里。
听姒晴说,她前往江南沿途落脚过的每座天疏阁都收留了不少孤儿老弱。或许眼前少年就是其中之一,听他言语,俨然是天疏阁忠心耿耿的信徒。
不能说天疏阁没有这样教育下一代的底气,毕竟,数千年来,只有天疏阁敢将姬肃卿、魔尊、明樑帝等法外狂徒判死刑。天疏阁能不能真的对邪魔凶兽、人间帝王行刑暂且不论,天疏阁能不能将他们禀信的这套东西推之九州也暂且不谈,最大的问题是即使天疏阁成功了,这套东西能不能抵挡住数千年腐朽的侵蚀?
如果不能,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少年,未来不过是漫天炮灰中的一粒。
或者更糟,换汤不换药,成为新式权贵中的一员。
秦无霜将这番天真之语在心底再三玩味,打量少年两眼,倒也不打算评论。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只顺势道:“我姓秦,名无霜,学海无涯的无,雪上加霜的霜。你是东莱人,怎么到了荆楚来?”
听她发问,少年就微挺胸膛,显然对此有些自我骄傲:“那日我在山里亲眼见了阁主和剑侠,还给星归道长的墓磕了头,就决心要到天疏阁来。”
原是如此。
眼前少年竟然就是那对风云师兄弟将星归道长衣冠送葬回东莱那日的乡间野小子。
不过只是见了那对风云师兄弟一面,就下决心追着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从中州跑到荆楚州?
秦无霜甚觉荒唐:“东莱城不也有天疏阁?”
“那不一样,”丘阿牛想了想,“反正,反正我就是下定决心要追随阁主和剑侠,玄真观在荆楚,荆楚天疏阁离他们最近。”
这话倒是不假,从中后期开始,裴牧云就多在荆楚天疏阁坐镇,他最倚重的二把手就是荆楚天疏阁的统领法士离贰。想到离贰,秦无霜不禁联想到与离贰颇有些渊源的闻人去病,他似乎也在荆楚天疏阁……
“啊!我还要上课,来不及了,姐姐、啊不,秦无霜,再见!”丘阿牛挥挥手,迈开长腿慌忙跑走了。
上课?
秦无霜眉头微挑,更坚定了要好好探一探天疏阁的打算。
用完早点,秦无霜出得门去,步步行来观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赶来的姒晴,一通拉扯,姒晴到底是耐不过撒娇,答应陪她在天疏阁内走走,两人漫步从住所区走出,走到供所有人使用的公用园林:西苑。
秦无霜见惯了名家园林,对这种路边横着能坐不少人的长石凳的林子兴致缺缺,平心而论这林子并不难看,只是不幽少雅无甚情致,而且往里多走两步就听见一帮孩童吵嘴。
“七月半才不晦气,是祭祖的中元节!”“七月半就是晦气,是鬼门开的鬼节!”
两个带头的争锋不让,一帮附和的吵吵嚷嚷,孩童声调又尖细,把秦无霜听得直皱眉,正要跟姒晴撒娇绕道走,却听带头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镜清先生、闾丘道长,是不是我说得对?!”
镜清先生?闾丘道长?秦无霜心底一惊,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紧走两步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亩方塘,塘边有亭,亭内二人对弈。
那对弈二人,还真是大名顶顶的当世大儒与世外独道!
奇哉怪哉!
当世大儒镜清先生藏身天疏阁,不奇怪。世外独道闾丘道长竟然在天疏阁,奇怪。而这两人竟然能对坐相处,还执子对弈,身旁还围了一大群孩童,这场景堪称寰宇奇闻。
秦无霜甚至眨了眨眼,但眼前依然如她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