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闾丘道长神色立时有异,于是不等闾丘道长追问,裴牧云就将案情和盘托出。
那位传言中的血魔,其实既没有堕魔也没有取人血,那位隐居高修只是豢养灵兽,取灵兽血炼丹,其实除了定期取血外对灵兽也是善待有加,但被他偶然救下的百姓误会,传来传去,就成了当地用来吓唬孩童的知名血魔。
不巧一只堕了魔的幻形飞僵到此地,听闻了血魔传说,故意以那位高修形象残害百姓,后来还成功算计了那位高修,险些让那位高修被魔污污染,天疏阁法士及时赶到,救下那位高修与幸存百姓,并将案情查明,诛杀了真凶。
不料那位高修是个过分孤烈的性子,他执意将功补过,不仅自沉老龙潭,为泾水镇压水土,还不许天疏阁记载,甚至不肯告知名姓。
闾丘道长失声叫道:“自沉老龙潭!那、那他还活着!”
裴牧云不禁问:“前辈认得那位高修?”
闾丘道长长叹:“……那人,是我师兄。”
那位高修竟是闾丘道长师兄?倒确实是如出一辙的孤烈。
裴牧云与刚过来的解春风对上视线,两人都想到了闾丘道长的师承。
闾丘道长隐居鹤峰屏山多年,但他的师门其实不在南方,而是在西北的崆峒山。
崆峒山乃是道教圣地,道观众多,崆峒山山南的弹筝峡,峡中曾有一座颇负盛名的玉清观,闾丘道长师承就在此。
江湖传闻,闾丘道长是玉清观掌门寄予厚望的高徒,少年成名天下知,修真路走得顺风顺水,后来却不知因何出走,从此孤身行走江湖。
这些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玉清观早已没落,荒废后被改建成了佛寺,佛寺又破败荒废……如今连当地人都不知这里曾有一座玉清观。
流经弹筝峡的,正是泾水。
见闾丘道长陷入沉思,裴牧云和解春风对个眼神,双双轻步离开,没有打搅。
但他俩的体贴并没有成功。
此地天色猛然一沉,霎那间暗无天日,众修立时警戒,但天地间已刮起狂风。
异象!
狂风阴气十足,无数纸钱漫天飘落,众修闻到满鼻檀香。
这是阴风!
地面突然开始不停抖动,似有什么马上要裂地而出!
此时,鬼哭般的厉音从四面八面响起,还夹杂着魂铃声与鬼笑。
比这些吓死人的鬼音更为响亮的,是从地底传来的一个阴恻恻的嗓音,搭配着一种诡异的活泼态度,拖长调厉声鬼叫:
“地——府——开——门——接——客、哎呀!哥哥,你干什么打我?”
第117章 不是阁主的人
另一个声音怒答:“打你,自然是你该打!”
先前那声音气哼哼地回:“我这般乖巧贴心的弟弟,哪里该打?阎王娘娘说过,兄弟之间,是该相亲相爱。你打我,是为兄不慈!”
众人听得哭笑不得,尤其是异象刚生就祭出法器的修士,一时都不知该不该继续警惕。
被闾丘道长和镜清先生及时带到亭后的孩童们原本吓得捂眼睛,此时也被地底传来的兄弟拌嘴引起好奇心,忍不住又去看抖动的土地,有孩子对身边伙伴小声道:“你看,这地抖啊抖,像不像筛黄豆时颠簸箕?”
正踌躇,又听先前那声音惊叫:“你还打!哼,我跟阁主告状去!”
竟喊阁主?
托水镜卷轴的福,大家都知道了现任阎王娘娘就是天疏阁曾经的坎壹法士。
但如今阴阳两隔,前尘旧事按理该一笔勾销。更何况,阎王执掌地府,是地神中的最高神位。众天神早已远去,阎王事实上是九州现存的最高神。天疏阁再厉害也不过是凡间修士组织,阎王根本没必要再以阁主尊称。
而且,根据水镜卷轴,黑白无常上次现身打招呼时就是直呼天疏阁主,这次怎么就喊起了阁主?
众人错愕之际,了解内情的法士们却纷纷失笑。
却在此时,抖了半晌的地面忽然裂开。
从裂开的地缝中猛地吹出一道阴风,将多到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的纸钱再次吹得漫天狂舞。
这道阴风一吹即止,待漫天纸钱落地,除去地表半指长的地缝,似乎再无异样。众人小心等待片刻,也不见任何动静,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闹得是哪出。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时,地缝里忽然窜出一抹红色!
它拼命扭动向外挤!
那抹红色左挤右拧,竟硬生生挤大了地缝,不过眨眼之间,地缝就从一指宽挤到了两尺宽。
众修二度警惕起来,手按刀兵,再凝神看去,发现地缝里拼命扭动的那抹红色竟是……
一道竖着的门?
这里怎么会有门?
还是一道朱漆大门!
仔细看:门有两扇,朱漆正红,莲花铜钉,兽首门环。本该给人堂皇气派之感。
闻人瞪大了眼,呆看那成了精似的朱漆大门在地缝里左挤右拧,活像一条巨大的蚯蚓扭来扭去,地缝不停被它的扭动拓宽,越裂越大。
这场面说神奇又略嫌奇诡,说诡异又略显荒谬,实打实是离了大谱。
先前阴风纸钱等前奏造出的阴森氛围一下消失殆尽,让人根本提不劲儿来防备。
孩童们大约看那朱漆大门扭得辛苦,还齐心给它喊起了助威努力的川江号子,大概是去码头玩时学的,虽然眼前场景和船工拉纤不是一回事,却也听得人心潮澎湃。
地缝里的朱漆大门似乎听懂了孩童们的鼓励,跟着川江号子扭得更带劲了。
闻人深吸一口气,冒着错过奇异场景的风险,表达态度地狠狠闭上眼。
伤眼,太伤眼了。
他毕竟是个靠私自贩卖猫猫画像谋生的弱质书生,对美是有一定追求的,他承受不起这伤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半歇,在川江号子的助威下,朱漆大门发癫似的扭动已把地缝拓宽到约有三丈。
这时,朱漆大门停止了扭动,配合着长长的“吱————”声,缓缓转动,施施然把自己横了过来。
完美地卡在了地缝里。
宽度刚刚好。
秦无霜微微挑眉,她竟从朱漆大门上看出它在得意。
门怎么会“得意”?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那声吱是怎么来的?这就是光秃秃的两扇门,又没有门轴?
此时从朱漆大门后又传来惊叫:“你踢我!”
另一个咬牙切齿地回:“你吱什么。”
“凡间的门都是吱吱叫的,哥哥不懂还乱踢人,不知羞。”
“闭嘴!!”
不等众人反应,那朱漆大门往内缓缓打开,现出门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白,白袍白靴,连面色都白得像纸,头顶的白色高帽写着四个黑字:你也来了。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黑,黑袍黑血,讨债似的紧绷着脸,头顶的黑色高帽写着四个白字:正来捉你。
是黑白无常!
勾命的黑白无常!
在场凡人一霎时吓得肝胆剧震。
正是心神动摇之际,门内那对黑白身影骤然一拔,靴底凭空离地,堪堪高过门槛,野鬼似的飘了出来!
孩童们又都捂紧了眼不敢再看。
可黑白无常整齐地飘了没一会儿,白无常忽然猛地一窜,率先飘飞到天疏阁主身前,浮在离地一臂的半空,忽上忽下地飘着,靴子上的魂铃随着叮铃叮铃,歪着脑袋对裴牧云报告:“阁主你看,为了不吓着凡人,我专门变了个门~”
像是觉得这话有趣,白无常刚说完又嘻嘻念了两遍:“专门变了个门~专门变了个门~”
他像个蹦蹦跳跳讨要夸奖的小孩子,屁股上还有个明显的黑脚印,哪怕他是勾命的黑白无常,这模样还是让人忍俊不禁。而且这白无常满嘴叫着阁主,俨然是把自己当作天疏阁的一员,引众人越发好奇,都想看天疏阁主如何应对。
却见裴牧云还真对他点头夸奖:“你有心了。”
白无常开心尖叫,飘在半空打了个旋,洒出一阵阵嘻嘻鬼笑,听得人脊背生凉。
此时黑无常才飘到天疏阁主身前,先对白无常怒斥一句“专说废话”,才对天疏阁主一本正经地拱手行了个礼:“奉阎王娘娘尊令,特来迎接阁主,还有阁主师兄。”
黑的也喊阁主?
裴牧云恍若不觉,淡然回礼道了声有劳,解春风倒是促狭,逗黑无常道:“大人怎知我偏爱听这名号?”
黑无常竟答得认真,用那阴恻恻的声音回复:“阎王娘娘时常说起二位,点评剑侠视阁主如命,还有爱屋及乌的毛病。”
此言一出,在场法士轰然大笑。
天疏阁主却依然是那副清冷高人模样,仿佛黑无常所言再正常不过、是理所应当。
春风剑侠也在笑,却破天荒红了耳朵根,倒像个被长辈道破心思的小年轻。
秦无霜目露好奇,戏谑般打趣:“二位大人阁主喊得顺口,幸而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阎王娘娘生前是坎壹法士,否则,怕是要误会这地府也是天疏阁开的,底下全是天疏阁主的人。”
在场除了显然知情天疏阁法士,都对黑白无常过于顺口的阁主称呼有些疑惑。秦无霜猜测是因为坎壹婆婆对天疏阁感情深厚,习惯了对裴牧云阁主相称,黑白无常是受她影响。
果然,白无常立刻摇头否认:“地府不是天疏阁开的。我们也不是阁主的人。”
白无常嘻嘻笑起来,伸手拎起自己的袍领,像展示般把左边袍领高高拎起,以至于只能歪着脑袋,活像个吊死鬼。
他飘到众人眼前,众人只见袍领上有个陌生绣样,再看不出其他。
白无常见众人不懂,更加得意,嘻嘻鬼笑笑得浑身发颤,颤得魂铃叮铃叮铃,歪脑袋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他大笑宣布:“我们不是阁主的人,我们是阁主的鬼!地府上下三百六十零半个鬼,都是阁主的鬼~”
什么?!
众人心头巨震。
裴牧云心头微震,他批复的那厚厚一叠申请入阁书总共三百六十二张,怎么还多出来一张?
解春风同样心头微震:“怎么还有半个?”
裴牧云给他解释:“有一位生前就魂魄不全,地府计数算半个。”
解春风哦了一声。
哦?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