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枝弩弦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最初地上那些肉的嘈杂呼喊,“小纸人”!错不了!这小东西是纸人。
以纸塑造生灵乃神仙造化,半仙未有此神通,但虽前所未闻,却并非绝无可能,枝弩弦吃肉游玩一路听到众多天疏阁主事迹,假如一半属实,那以天疏阁主的功德之深厚,费尽神通造出一个纸人充面子也不算稀奇。
而依枝弩弦数千年的见闻,这种造物属于低等器灵,看着灵动,其实不过是效仿主人的言行,有灵而无魂,其实就算是真神仙造出的高等器灵也颇为呆板,远远谈不上有灵有魂,与凡间自然化形的器灵有不小的差别。
所以不过是低等器灵……意识到可能可以吃掉纸人,枝弩弦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口水。
但万一呢?枝弩弦强迫自己再三思量,万一这纸人身上有什么机关能紧急向主人求救呢?相隔千万里,就算求救又能如何?好香……食欲已然暴涨,枝弩弦左肩蛇头升高狂舞,恨不得脱离本体向前冲咬!
赌了!
枝弩弦血瞳直竖,一挥手九蛇消散,面对忽然失去对手的纸人露出诡笑。
纸总怕火,就算不怕凡火也一定怕魔污劣火。
馋到极致,枝弩弦丝毫不犹豫,霎那间决定豪赌,不惜消耗本体魔核燃烧起魔污劣火,黑色火焰配合魔气将纸人四面包围,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火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片刻就被魔污劣火逼回原形,头戴獬豸冠的小纸人在越烧越小的火圈中惊慌失措,无助挥舞着小纸剑,圆墨大眼睛泪光闪闪:“呜呜呜吾命休矣!拾叁要被吃掉了!主人猫猫快来救吾!”
“不好!”黄文君黄文乐发觉小纸人落入火圈,失声惊叫。
青雁公与两位老用蛊人来不及惊讶法士竟是纸人,就都看出小纸人落入了危险之中,然而此时蛇群却在枝弩弦的调动下走向了彻底的疯狂,一涌而上群起进攻,局面瞬间比先前艰难百倍,别说腾出手来救助纸人,连自身安危都左右支拙。
难道就是今日?电光火石间,青雁公下了一个决定。
他二话不说就要自断心脉,却就在他运气的那一刻,一道深青剑气从东方飞来!
紧随剑气而来的,是一声龙吼!
第170章 鬼车九首十八翼
“是阁主剑气!”“是阁主、剑侠!”
被年轻人的狂喜呼喊打断运气,青雁公忍住闷痛循声望去,确见一道深青剑气疾飞而来,还有一条白龙紧随其后。
短短瞬息劫后余生,本以为今日要埋骨于此,却不料竟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半步剑仙的剑气,还有世人数千年不见的神龙,青雁公这般老者也不免心绪翻涌,激动莫名。
然而枝弩弦也不是蠢笨之魔,一见剑气白龙,他于霎那之间就做了两个动作:
先是毫不留情立刻打昏仍对着小纸人流口水的副头;
再就是献祭众蛇,从虚空中招来坐骑——鬼车。
林间众人一时为阁主到来狂喜,手中施法不停,仍在应对着蛇群不断地进攻,不料乌泱众蛇忽然暴死,各种弹射飞窜到一半的蛇群像被看不见的雷劈中,来不及反应就成了蛇尸,劈哩叭啦掉了一地。
众人震惊之际忽觉空中流光一闪,抬头就惊见青空已裂,从那裂缝虚空中骤然飞出一只比巨蛇还大的恐怖怪鸟。
此鸟竟有九首,黑羽十八翼。其中四个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巨蛇副头咬去吃了,有首却断而无头,伤口犹在不停滴血,黑赤浓血落到哪里都立时焦黑了一片,树枯草滅,石烂土焦。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怪鸟不停地鬼泣嘶鸣,它飞时十八个翅膀互相妨碍,互打竟是毫不留情,只这亮相一瞬,就有一个翅膀被邻旁翅膀拍断了一根翼骨,这鸟却仍不停飞,那断了的翼骨仍被两旁翅膀拍来拍去怎会不痛,难怪它嘶哭不停。
“是鬼车鸟!”黄文乐和黄文君同时辨认出了这魔物。
鬼车鸟是传说中小有名气的凶邪。传说鬼车鸟有九首,一首无头而滴血不止,血滴之处必有凶咎。有人认为鬼车就是传说中楚文化崇拜的九头鸟,以此来说楚人楚地不祥,其实不过是穿凿附会之言。
说时迟那时快,枝弩弦召出鬼车,即刻踏上其背,显然要乘鸟而逃!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青雁公此时却不慌,因为那道从东方而来的深青剑气已飞到跟前……
然后青雁公就傻眼了。
那道深青剑气居然错过了枝弩弦,更没击中鬼车!它自顾自直飞向前,也不知要飞到哪里去?
怎么会这样?!
青雁公一瞬又急又疑,急的是这蛇魔若是走脱又要吃掉多少条无辜人命!疑的是风云师兄弟如许盛名之下怎会如此无能!玄真剑气除魔诛邪的名声世人皆知,一个半步剑仙的玄真剑修,剑气竟击不中凶邪魔物?
他正急疑之际,又见云中一身影缥缈而过,却竟是追着那道剑气去了,一晃神就看不见飞到了哪里。
恰又同时,神龙飞到。
只见白龙一个甩尾,便有九道劲紫天雷对准鬼车鸟兜头劈下,伴随一声凄鸣,鬼车鸟在众人眼前被劈得灰飞烟灭。刚还吓煞众人的庞然怪鸟,转眼竟是连尸首都没留下。
在场的年轻人本就仰慕剑仙,见他一来就除了邪悚,自是激动佩服,亦有人觉得这鸟天生畸形自伤自苦,或许死了也是解脱。
青雁公却没那份闲心,本来剑气不中就让他着急,白龙劈死鬼车虽让他松了口气,但见雷散之后那鬼车背上的枝弩弦却是毫发无损,才消了些的气急质疑反是数倍翻上。
再看那白龙施施然幻化回人形,倒确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但大名鼎鼎的春风剑侠竟不去料理枝弩弦,这所谓剑侠不仅对大魔视而不见,还有闲心飞去研究被鬼车的黑赤浓血弄坏的地!
青雁公实难忍受,指着枝弩弦向其质问:“大魔在此,剑侠怎不出手?”
解春风见有位老人家着急,便先将毒坏土地的问题放到一边,瞬息两步到了众人面前,止了两位法士欲行之礼,他随手一道莹白剑气,同时温声解释:“老人家莫急,这是个障眼法,那魔蛇在招鬼车时就化光跑了,我师弟天疏阁主已追去,不一会就拿了他来。”
果如其言,看似稳站不惊的枝弩弦一遇莹白剑气就化回了本相,原来只是施法所用的一缕魔污黑烟,刹那就被玄真剑气灼得干干净净。
众人皆是佩服,佩服之余也少不得暗自庆幸,幸亏是这两位亲自来了,他们谁也没看穿这是障眼法,连枝弩弦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也是此时松了心弦,众人才逐渐感到身上遭蛇群攻击的处处伤口都发起疼来,除了青雁公。
青雁公心头惭愧,正要说话,却此时,先前那云中之影又缥缈而回,踏云而落,又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无需介绍,在场所有人一看就知这必是传说中的天疏阁主,而真正的枝弩弦确实被他牢牢捆住抓了回来。
见天疏阁主将魔蛇缉拿回来,青雁公更生惭愧,但见这食人无数的魔蛇遭降落网他仍是松了一口气,急疑一去心境自明,青雁公想明白现在不是拉扯赔礼的时候,便先沉默下去,待看天疏阁主如何处置这食人恶蛇。
若要青雁公来说,自然该将这魔蛇就地宰了以慰冤魂,但寻思以往传闻,天疏阁做事似乎颇有些规矩章程,再看这对师兄弟,端地是风朗云洁、晴空霁月,实在不像是有铁腕的。
被天疏阁主弃掷于地的枝弩弦却不好过,用来捆他的青绳实为玄真剑气所化,青绳所捆之处魔体如遭火焚,皮焦肉熟实乃小事,魔气灼散才是大事,因此哪敢叫痛,只能咬牙绞尽脑汁,还想着如何脱身。
偏副头忽然醒了,闻到两个玄真剑修的美味,立时癫狂起来。
它蛇嘴大张嘶声哈气,不顾连体疯狂前冲,就想上去咬玄真剑修一口,但副头毕竟是枝弩弦多长出来的头,枝弩弦本体被绑的一动不能动,它能冲去哪,副头冲不上前,越发癫狂,拧身对准枝弩弦肩头就是一口狠咬,竟是拿本体泄愤。
副头獠牙深咬入肩,毒液立时侵体,哪怕枝弩弦对自己的毒液具有抗性,仍是霎那就翻天覆地心神迷乱,一时眼前脑内皆是错乱光影,莫说思索脱身,就连真幻虚实都无力分辨。
等到枝弩弦全力压下毒性,也不知究竟过了须臾片刻,只见那闻起来美味到不可思议的天疏阁主走到面前,像是要对他发落。
裴牧云一落地,两位当地法士迎上去报了家门,随即也没什么客气礼仪拖泥带水,而且明确轻重缓急,并没有一字不漏从头说起,而是先将如何发现食人巨蛇的经过简洁明了地进行了报告。
这并不是食人魔蛇第一次进入天疏阁的视野。
自从裴牧云解春风从姬肃卿口中听说二十四魔复生的消息,天疏阁就加强了对各地魔气魔踪的探查,法士玉徽就是为此设计。开战不久,就有一桩毁村食人的惨案出现在天疏阁案头。
经调查发现,这桩惨案的手法与二十四魔中的食人魔蛇记录吻合,且已不止一桩,中州地区有两个小村也是一夜之间房毁屋塌、白骨成山,但因发生在朝廷管辖地界,被浑沌与地方官瞒了下来。
考虑到魔蛇食人无度残害百姓,尽管战线紧任务重,裴牧云仍分出了人手深入敌占区,对魔蛇展开追缉。
但这魔蛇不仅十分狡猾,还精于逃脱,它从不与法士正面对抗,尤其被法士截住一次后它一路南逃,直直逃进了敌占区的岭南腹地,随后也不知用何秘法遮掩魔气,竟一下子消隐了魔踪。
法士深入敌区本就危险,这下无踪可追,与其逗留,不如召回作战,裴牧云针对魔蛇发布了九州通缉,待有线索再做计较。
今日才知这魔蛇原来躲进了飞霄岩,此地附近方圆都属凤家军地盘,但避世混居的客家人古越族人汉人都不喜外人干涉,凤家军只围不管,消息不通,再加上偏偏恰就有个仙谷传说作掩饰,若不是近日天疏阁与凤家军开打,法士进来劝说避战,还不知这魔蛇能躺在这吃多少人。
话虽如此,在场的天疏阁人就没有一个不自责的。
裴牧云听完报告,与师兄对了个眼神,两人合力施术将岩上的累累白骨就地安葬,那陌村的三位用蛊人看在眼里,也各施神通,按本地相通民俗将素坟微加修缮,更多的只能日后再谈。
到此时,青雁公已对天疏阁大大改观,但两眼仍紧盯着天疏阁主,看他下一步动作。
天疏阁主走向捆缚魔物,冷面质道:“大魔,你食人成性,所过之处白骨成山,仅算天疏阁查明,遭你吞食的无辜百姓已逾二千,恶行累累,天理难容,天疏阁今日定案伏法,你是否还有话说?”
枝弩弦定睛看他,忽露邪笑,张口便道:“阁主不知?这些人命实都因你而死!奴也是无有办法。若不是你逞强较勇,狠心将天庭众神杀了个干净,奴吃不着众神活肉,馋上加馋,饿了昏头,怎会铸下如此大错?若蒙阁主怜爱,将你浑身鲜嫩香肉随便赐奴一口,奴愿对女娲大神发誓,从此再不食人!”
魔蛇一番歪理说得青雁公心头火起,正要出声相助,却见天疏阁主平静道:“人赃并获,死到临头,无思悔过之意,反生加害之心,魔音推罪,罪加一等。”
只见天疏阁主一抬手,绳捆的魔蛇就被迫直直“站起”,魔蛇面色忽变,还欲开口,天疏阁主却并不听,只见他轻掐道印,空中即刻坠下七道深青剑气,剑气先后坠地,紧紧围绕着魔蛇却没有伤它一丝汗毛,但魔蛇似乎知道天疏阁主意欲何为,吓得面色煞白。
七道剑气忽失剑形,如水化开,在枝弩弦脚下化为一块深青天幕,下一瞬,一张星野流光的法网在魔蛇上方凭空出现,法网金光向下照射,将魔蛇笼罩在一个金色光柱中,光柱形成之时,柱底的深青天幕就如海水涨潮般越升越高,直到将光柱内的魔蛇彻底淹没。
惨叫声中,青雁公听到年轻人们兴奋低语,说这是问心剑阵。
剑阵?半步剑仙也能用剑阵?青雁公虽不太懂,但听这魔蛇无法控制地不停惨叫,其声之凄厉,想必问心剑阵是能教训邪魔的好东西。
正想着,蛇魔惨叫却忽然停了。
青雁公生怕有变,连忙警醒,却见天疏阁主面色不改,轻换道印,光柱霎时消散,里头的枝弩弦却已不见人影!
仔细看,地下的那块青幕上有一滩黑墨般的浓污,天疏阁主合拢五指,青幕便燃烧起来,将黑污烧了个干净。
青雁公一愣,难道黑污是魔蛇?魔蛇就这么被轻松干掉了?
却听春风剑侠温声问:“几剑了结的事,怎么还动用剑阵。”
再听天疏阁主回答:“核心魔污,漏了一滴都是麻烦,用剑阵烧,烧得更干净。”
春风剑侠赞同:“倒也是。”
倒也是?青雁公耳听着这对天才半点不接地气的问答,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头正望见九霄上那早已让人习惯的封神榜,发现最顶上的名字华光一闪,显然是又添了功德。竟真是一招杀魔。
这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青雁公闭上眼,笑笑摇头。
魔蛇伏诛,年轻人们的崇拜就再也压抑不住。
那陌村的年轻汉子毕竟是第一次见阁主剑侠,无论目睹魔蛇伏诛后有多激动,心内还存着不熟悉的矜持,两位黄家法士就没有这个顾虑,一直乖乖坐在解春风肩头上的小纸人就更没有了。
说时迟那时快,裴牧云诛了魔蛇,正打算为众人治伤,兴奋的小纸人和两位黄家法士几乎同时冲到裴牧云面前,在小纸人的传染下,三张嘴整整齐齐,开开心心脱口而出:“主人猫猫!”
解春风忍笑。
没忍住。
被看了。
解春风眨了个眼。
裴牧云心道师兄犯规,面上只是认真:“叫我阁主就是。”
青雁公是过来人,看这眉眼官司立马懂了,这二位不是别的,正是爱侣。
第171章 大魔小于等于六
小纸人成功扑到了主人猫猫臂上,虽不满黄家法士学舌,但此时哪还有心思去顾涨着大红脸的两位法士。它摇摇獬豸冠,圆墨大眼睛挤出闪闪泪光,诉委屈道:“主人猫猫,拾叁险些被大坏蛇吃掉呐!”
纸人言语特别,那陌村众人头一回见识,听了都忍不住笑,青雁公心底嫌隙尽去,同样因小纸人露了笑容,深感这小东西灵性可爱,真不知天疏阁主是用了什么神奇仙法造出来的。
解春风亦是莞尔。这些小纸人受他二人灵气滋养,越养越亲,越来越灵动有神。说话进步尤其明显,尽管还是呐来呐去、吾来吾去,叙述逻辑已连贯了许多,不用表演就能把事说明白(拦不住它们还是喜欢演)。幻化他或牧云模样作为通信员外出时,它们甚至能忍住少说话不呐呐,实属不易。
“乖了。”裴牧云用手指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拎起小纸人放到师兄肩上,再向准备好做报告的两位法士示意:“稍等,先治伤。”
只见天疏阁主右手一翻,大名鼎鼎的青莲魂灯就现于他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