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19章

没想到韩啸远看得也很清楚,说这些的时候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完全不像个15岁的少年,让查槐另眼相看。

查槐坦然道:“猜得真准。那么,你现在过得如何?就我看来,你的生活似乎不怎么好啊。”

韩啸远踢着脚边的石子,没有说话。

反倒是杜笍先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都被催债的堵路上了,能好到哪去?!”

“除此之外呢?”查槐问道,“你爸爸对你怎么样?听你妈说,离婚前他就开始打人了,现在还会打你吗?”

韩啸远继续踢脚边的石子,一个力度没控制好,踢到了查槐脚下。他没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也没抬头,两只脚互相磨蹭着,就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杜笍在一边看得着急,一张嘴张开闭上好几次。查槐望向他:“你知道?”

“知道,我俩是上下楼嘛,”杜笍偷看韩啸远一眼,见他没拦,继续说道,“他爸有时候喝了酒回来,就会摔东西,动静可大了!不过打人……好像还没见过。”

单主最关心的就是韩啸远有没有挨打。杜笍没有说谎的理由,韩啸远的脸颊、手腕也没有伤痕,走路活动都很自然,大概确实没挨过打。

但“不挨打”只是正常生活的最低保障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去和妈妈一起生活?”

杜笍立刻转头去看韩啸远。

被两个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韩啸远终于抬起头。他对查槐道:“这句话不是妈妈让你问的。”

“的确不是,”孟新迎的沟通还没出结果,这只是查槐自己的想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去你妈妈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韩啸远露出了一个有点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选择。”

“我妈早就想离婚了,”韩啸远说,“在第一次商量离婚的时候,她和我继父就有了联系,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才真的摆脱了这里。”

查槐的手机嗡鸣了一下。

韩啸远盯着发黑的鞋尖,低声说:“她没有对我说过,但我感觉得到——她不想再和这边有什么牵扯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查槐看到了孟新迎的消息。

【迎新:单主说,如果需要经济支持,她愿意出力。如果有家暴行为、需要报警的话她也可以帮忙作证,但如果要其他方面的帮助,例如住处……她恐怕无能为力。】

“我是个拖累,长得一般般,性格不讨喜,成绩也没多好,”韩啸远冲查槐笑了一下,“他们不想要我,也挺正常的。”

第33章 33 无路之人

查槐收回手机,难得有点语塞。

杜笍主动走到韩啸远身边。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像是为他遮掩从查槐这吹来的、让人难过的冷风。

“所以她问你话的时候,你都说没事,”查槐叹气道,“和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不希望她继续破费吗?”

韩啸远点点头,还问道:“我交代地这么利索,能给她打个折吗?”

“这还不是你操心的,”查槐在兜里翻了翻,找出那个名片,“你爸现在任职的这个公司,你了解多少?”

韩啸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像是回忆起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整张脸都罩上了一层阴霾:“那里很不好。”

“什么不好?”

“氛围很奇怪,经常有人在演讲,演讲的内容我其实听不太懂,但会让人变得激动起来,充满干劲,”韩啸远打了个哆嗦,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就像是邪教一样。”

“邪教?”查槐皱皱眉头,“那不是一个保健品公司吗?我上网查过,销售许可也是真实的,还没到有效期。”

韩啸远说:“是这样没错。但我之前给我爸送东西,进去过一次,正好他们在进行销售讲座。那个氛围……”

他搓了搓胳膊:“我觉得不正常。”

负责打探公司的人还没有消息,查槐向她发了条微信询问进度,然后转变话题,继续问道:“如果不去你妈妈身边,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那些催债的人既然找得到你一次,就有可能找得到你第二次。”

韩啸远道:“我早就想好了。高一的课业压力不算很大,我准备在课余时间出去打工,奶茶店、餐馆,能做什么是什么。我爸现在也算是收入稳定,加上他借的不是高利贷,慢慢还,总还得完。”

杜笍听到这,先嚷嚷起来:“那你学习呢?你爸欠下的债,怎么还得你课余时间打工呀。高一负担是不重,可出去打工,肯定会影响学习啊,你不是还想考警校吗?”

“可我总不能不管他。”

韩啸远挽起袖子,露出一块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手表。

“在我小的时候……在他还没被骗走积蓄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我发育晚,被同学欺负,他会给我做主;遥控汽车那时候很贵,但他每过几个月都会给我买一个新的,让我随便玩;这手表是他用一个月工资,托朋友去免税店买下的,给我做10岁的生日礼物……”

韩啸远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嘴角上扬,可眼圈却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知道他做了错事,我妈想和他离婚很正常,”他说,“但我就是忘不掉。我忘不掉他对我好的样子,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放下对他的期待。”

有眼泪滴落在土地上,被干涸的土壤迅速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啸远在这一刻褪去被强加上的“成熟”,变回了一个寻常的少年。

杜笍见不得他掉眼泪,着急得像是热锅蚂蚁,却苦于嘴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给韩啸远递纸巾。

而查槐站在远处,看着韩啸远努力憋回眼泪却无济于事的样子,恍惚间,他觉得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你自己想得这么清楚,我也不多说了,”查槐道,“只有一点,出去打工这件事,我建议你再想想。”

查槐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你想当警察?挺不错,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律师。”

韩啸远擦擦鼻子:“您现在的职业和律师可扯不上关系。”

“那不是高中的时候老做闲事儿吗,”查槐点了烟,闷抽一口,“你也说了,你爸目前收入还算稳定。学费生活费那边,你妈妈也能帮衬……别这么悲观。催债的事,不是高利贷的话就好多了,你妈说会找你爸详谈。”

吃饭的时间近了,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提前退场来食堂,他们谈笑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查槐凑到边上看了一眼,感慨道:“高中三年多短啊,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和同学打打球聊聊天、多做点功课,考上理想的学校,后面的人生还有你愁得呢。”

韩啸远没吭声。

杜笍不愿看气氛变冷,和他开玩笑说:“现在说得这么好听,怎么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反而‘天天干闲事儿’了?”

“所以我吃了亏,没交到朋友也没考到想去的专业,才回头劝你们啊。”

查槐吐出一个烟圈,作出副怀念往事的样子:“我也是六中毕业的。当初分班,我中考的成绩在班上能排前十。要是我没天天干闲事,哪还用在这儿和你们两个小屁孩讲人生道理啊。”

杜笍撇撇嘴:“现在知道后悔,你早干什么去了?”

查槐走到韩啸远身边,抽了口烟,对他说:“你爸妈都能赚钱,也都愿意负担你的学费生活费,不用你那么拼命,你也不用急着证明自己可以‘独立’。”

韩啸远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有些许松动。

查槐温和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你还有别的路能走,这很好。”

第34章 34 伤疤

查槐回家的时候,外卖已经到了。

阮文谊把米粉装到保温袋里,封好口子。他靠在沙发上,大腿上还放着一本书,可能是昨晚太累的缘故,书倒是摆得很好,看书的人却已经倚着沙发睡着了。

客厅的窗户还留了条缝,查槐怕阮文谊着凉,从卧室翻出一条毯子,想悄悄盖到他身上。

然而阮文谊睡得很浅,毯子刚落到身上,便立刻睁开眼看过来。看见是查槐,阮文谊又放松下来,靠了回去,把腿上的书放到一边:“怎么样?”

“还行,”查槐道,“帮忙催债的人也找到了,还是老熟人——仓阳干这行的也没几家。米粉有点凉,要不要热一下再吃?”

阮文谊摸了一把,摆手道:“还是温的,正好吃,别麻烦了。”

两人坐在餐桌对面吃饭。查槐饿狠了,闷头吃粉,没看到对面阮文谊欲言又止的神情,

等他吃了大半,一抬头,却见阮文谊碗里的粉几乎没下去,才发现不对:“口味不喜欢?”

“不是,”阮文谊夹起一筷子米粉,“姐姐给我发了个七周年红包。”

“给你的就收着呗,”查槐挑挑眉毛,“要不,我也给你发一个?”

阮文谊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盯着查槐上下摆动的手发呆。

查槐右手上有一道伤疤,是高中时落下的。那时候阮文谊本来与他约了周六见面,结果查槐直接放了他鸽子,过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说来不了——那也是查槐唯一一次迟到。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查槐手上就包了纱布。于情于理阮文谊都该问候几句,可他那时只记得查槐爽约,满心都是不悦,见面时就只当没看见查槐的伤。

这七年里阮文谊对这道伤疤无比熟悉——查槐用这只手搂过他的腰,抚摸过他的眉眼,也曾把他的手腕压在柔软的床垫上。

但阮文谊还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文谊?”查槐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阮文谊放下筷子,斟酌着措辞,慢慢道:“我今天……思考了一些事。”

早上查槐出门以后,阮文谊坐到电脑桌边,刚登录微信,一大堆消息就迫不及待弹了出来。

有韩啸远长篇大论的感谢、杜笍的情况汇报、陈老师的感谢和问候……联系人界面还有一个好友申请,没写申请理由,头像是一只山羊的眼睛,id是“欲投人处宿”。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阮文谊盯着那横瞳看了几秒,没点通过也没点忽略,直接转回了消息界面。

他把杂七杂八的消息草草瞥过,往下挨个翻看,却看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人。

凌晨02:37

【杨柳岸:转账1000.标注:七周年快乐!】

清晨06:49

【杨柳岸撤回了一条消息】

【杨柳岸:抱歉,发错人了】

早上08:13

【杨柳岸:今天周五,你现在上班了吗?】

早上09:03

【杨柳岸:文谊,怎么不接电话?】

阮文谊第一反应是查柳找不到查槐才会打到他这里,可转念一想,他的手机坏了,查槐的又没坏,查柳应该能联系上查槐才是。

他带着疑惑,用家里座机拨通了查柳的电话号。

“喂?”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用围巾挡着脸,还掺杂着一点风声。

“姐姐,是我,”阮文谊说,“我手机摔坏了,之前没办法接电话。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打探一下,你们的七周年纪念日过得怎么样。查槐那兔崽子是个闷葫芦,和你有关的东西,都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儿。”

想到抽屉里的蟹粉酥、酒店布置和费心的礼物,阮文谊握着电话的手一紧,羞愧感漫上心头:“……还不错吧。查槐准备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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