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38章

等电话挂断以后,陈久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猛然转头去看查槐。

查槐依然好端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见陈久看过来,对他点点头:“我会和你一起去。”

“这是一起去能解决的问题吗?!”

陈久“蹭”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失控地叫嚷道。

“她杀人了!你有没有想过赔偿金怎么算?这消息传出去,对我们的工作生活有多大影响?我的上司、下属、朋友,都会知道,我有个杀人犯老婆!你们也是,以后的日子,都别再想安生过!”陈久在原地来回踏步,双手狠狠揪着头发,“为什么啊,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潞城,在潞城!她有没有和你提过?”

查槐没说话,倒是阮文谊不悦反驳道:“她还只是怀疑对象!”

“是,是,怀疑对象……”陈久来回走动着,“现在就订票吧,立刻去潞城,行不行?”

查槐点点头,掏出手机,在铁路网上寻找时间合适的车次。

能买到的最近一班车在一小时以后,但只剩下一个商务座位置。查槐和陈久对视一眼,同时道:“我买这个。”

两人面对面沉默几秒,最后查槐让步:“电话打给你,你先去吧。我买后一班车。”

查槐重新点开下一班有余量的车。这趟车在两个多小时以后,还剩五个座位。

选择乘车人的时候,查槐选中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又把他身份信息下面那一列阮文谊的信息一起选中。

查槐没抬头,直接点击那个小对钩取消:“你等会还有课。”

“……那我买晚上的票过去。”阮文谊抓着他的手腕,“你先过去等我。”

查槐扭头看他。阮文谊毫不退缩,直视他的眼睛,见他看过来,手上的力道还重了几分。

查槐放下手机,拍了拍阮文谊攥紧的手:“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放轻松。”

阮文谊愣了一下,松开手,才发现自己已经给查槐抓出来几道指痕。

查槐反而比他平静得多。他松开手以后,查槐还又返回去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安抚他。

但明明更惶恐、更无助的,该是查槐才对。

陈久订好票后就急匆匆离去,而阮文谊也在不久之后返回学校上课。

查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他并不是在阮文谊面前强撑着装坚强,而是真的还没什么感觉——可以说也是尚未反应过来,也可以说,他已经在前些日子的痛苦里麻木了。

尽管这样说很不道德,但……查柳是活着的那个,查槐为此而感到庆幸。

查槐发了会呆,点开和查柳的聊天框,慢慢往上翻。

最新一条消息在八天前,查柳问他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从秦伯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查槐简单谈了几句,让她不要担心,两人的谈话就截止到这里。

查槐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查柳好好说过话了。

在两人都还很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互殴着走过来的:你抢了我的糖,我踩了你的新鞋子,或者是爸妈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一直到父母意外离世,两人才在外力的挤压下紧紧粘在一起,被迫在一条船上风雨颠簸了好几年。

查槐曾无比庆幸还有一个家人可以依靠,他相信查柳也是这么想。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也是牵住对方的唯一一根绳。

只是他们毕竟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总要分开,总有各自的路要走。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的重担。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从无话不谈变成报喜不报忧,再到只剩几句简单的“吃了什么”“工作如何”之类的问候?

家人就在那里,在身后,在心中的港湾口。可港口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信任彼此,能说的话能交流的话题又似乎越来越少,有时候高兴得很或是累得很,在脑海中脑内风暴许久,说出口的也就淡淡一句“还是老样子”。

查槐想,如果他多对查柳说说话,多让查柳诉诉苦,是不是她就不用全都一个人扛?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了。

大概是他们聊天的次数实在不多,没多久,查槐就翻到了快两个月以前的记录。

那是他和阮文谊纪念日那天,他记得那天查柳正在老宅,说要给阮文谊发红包,还问他纪念日怎么样……对了,老宅!

一连串照片出现在眼前,是查柳那时候在老宅拍的照片。查槐收到消息时正为阮文谊的不见踪影担心,根本没有细看,把照片尽数扔到了相册里,后来也没想起来这一码事。

查柳拍得很细,照片里甚至包含了很多落满灰尘的小角落。

查槐把照片挨个翻过去,好像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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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从本章开始用到的一些办案、调查等情节与现实不互通!会有为了冲突、情节等加强的戏剧冲突以及进行改变的其他部分,请勿与现实挂钩

第71章 71 潞城

查槐到达公安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潞城上午刚飘了雪,地上有些积雪来不及铲除,便结了薄薄一层冰。

出租车不敢在公安局外违规停车,把他放在了一条街开外的路边,信誓旦旦和他说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

结果查槐顺着手机上的导航往前走,足足走了六分钟才看到公安局的大门。

如果不是大门后闪着光的“公安”两个大字,他绝对认不出那是公安局,还以为那是什么晚间夜宵场。

公安局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有扛着炮筒的摄影师,有举着话筒被挤得歪来倒去的记者,还有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人。

查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现在不适合从这群人中间穿进公安局。

他犹豫片刻,给陈久发了个消息:“公安局有没有别的门能进?”

陈久没回复,而查槐再把电话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

大概正和警官交流吧。

查槐总不能一直在寒风夹雪里苦等,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认命地裹紧衣服,朝人堆走去。

离得越近,嘈杂的人声就越清晰。

查槐混在人群里,顶着一个个炮筒摄像头慢慢往警局大门的方向挪动。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看清了中间那几人的脸。

哪怕他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这几张脸,哪怕时间已经在人身上留下了刀凿斧刻的痕迹,查槐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这是他父母在潞城的那些“亲戚”。

在中间红着眼眶声泪俱下的那个,是他的二叔;在旁边抱着个黑白照红着眼圈不说话的,是他四婶;对着几个挤到面前的话筒唾沫横飞的那位,则是他的三姑姑……

久远的记忆被逐步唤醒,那一张张挤得满是眼泪的脸在查槐心里和旧人一一对上号。

查槐对“凶杀案”的被害人有了一个大致猜测:唯一一个没到场的亲戚,就是他的四叔。

同时他又觉得心惊。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在他父母死后,他的四叔,是这群亲戚里唯一算得上善良的。

他们回老宅收拾旧物时,其他人都是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巴不得从两个孩子身上再捞几十斤油水;而查槐的四叔则从未表现过多这些东西的欲望,反而一直劝他们早点离开、能不回老家,就不要回来,后来为了让他们安心更是基本断了联络方式,从里到外都表现出了对遗产的“不在乎”。

任查槐怎么想,也想不到查柳和四叔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查槐在人群中藏得还算不错,距离警局大门只剩下几步路的位置。

然而坏就坏在他打量那几人时被自己的猜测惊讶,没能把目光及时移回来。

原本一直低头流泪的四婶似有所觉,忽然朝查槐的方向看来。两人目光一撞即分,但就是这一下,让四婶看清了查槐的脸。

四婶的眼睛骤然瞪大,查槐想,坏了,要遭。

下一秒,他就看着四婶从悲伤的妇人化身为复仇的厉鬼,一双眼瞪出了血丝,把遗像当做板砖一样高高举起、重重扫下,朝着他扑了过来:“小畜生,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举着话筒的年轻女记者被遗像牌板砖撞得连退几步,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被人群挤压着踩过去,一双手从背后扯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一边。

女记者吓出一身冷汗,想回头道谢,就见刚才还在她话筒前啜泣的女人扑了过来,扑到扶她一把那人身上,对他又抓又打,疯了一样地叫嚷着。

那就是她刚才说的白眼狼侄儿吗?

“罗姐,咱们要跟上吗?”

她愣神的片刻功夫里,身后一群同行已经像闻见血腥味的豺狼一样一拥上前,把两个当事人围在中间。而她的摄像不甘落后,正跃跃欲试的看着她。

不论是“被欺孤儿十年后勇敢复仇”,还是“白眼狼侄儿侄女背信弃义,为钱财反杀恩人小叔”,都绝对是一个值得深度挖掘的大标题。

亲戚关系、道德伦理、凶杀案,既能找到人们的共情点,又能兼顾刺激感,何况三个话题都是当下容易起热点引流量的类型。只要对标题稿件稍加修饰,上不了全国大新闻,在潞城本地甚至本省的视频号火一把,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中央两个人,她总觉得,这件事的曝光会是对这个本已不容易的家庭造成极大的二次伤害。

眼瞅着门口已经从“受害者家属采访”要演变成“围殴群架”,早在一边警戒的几个警察忙上来维持秩序,连拖带拽地把查槐从里面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闪烁不停的摄像头,夹杂着女人的哭吼:“你们都是一伙的!警察和凶手合伙欺负人啦,没有天理,没有公道了啊!”

“不了吧,”女记者摇摇头,“资料收集得挺全,就别揪着这几个人不放了。咱们早点回去,赶赶工,争取在这些媒体前面发出去吧。”

查槐的整个领子都被扯开了,外衣上装饰用的扣子还崩掉一个,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跟着带路的警察往里走:“谢谢警官帮忙,这么晚还得出来处理事情,真是麻烦您了。”

给他带路的警察看上去比他还小不少,刚才在外面还维持着“威严”唬人,往里走了几步,见查槐通情达理,话匣子也打开了一点:“小事小事,我还得庆幸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管呢!本来嘛,他们在外面采访,情绪激动一点用词激烈一点,也和闹事挂不上钩,硬要管还怕媒体添油加醋,唉,公家饭不好吃啊……”

“你在那胡说什么呢?”

一个中年警官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陈久。陈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连查槐走到他面前都没注意到。查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陈久就像见鬼一样弹起来,看见是他,才稍微松懈下来。

“查槐?你来了啊,”陈久道,“这位就是何警官,是负责查柳……负责你小叔的案子的。”

何警官对查槐颔首:“查先生,关于案件我们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

查槐准备跟着何警官往里走,忽然想起阮文谊等会还要过来。

他怕阮文谊和那群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记者撞在一起,怕畏惧别人目光的阮文谊被暴露在聚光灯下,然后出现在某日的短视频或者本地新闻里。

“姐夫,”查槐喊住陈久,“文谊等会要来,我不想让他走正门,你能不能……”

“不能。”

陈久搓一把脸,疲惫道:“我早就定了车票,现在得去车站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陈久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不是姐夫不近人情,是我最近正忙,有个升迁机会,上面还在考核……不管发生什么,生活总得继续,我也要活命的呀,小查。”

他再次狠狠抹了把脸,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对查槐一鞠躬,往门外走去。

抹脸是什么有特殊魔力的动作吗?

他好像把什么曾经珍重的东西从脑海里一起抹去,扔在地上。查槐看着他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越走越快,仿佛卸去了一个本来容不下又舍不得的大包袱,从此就一身轻。

“你还好吗?”何警官在一边友善地提醒,“如果你还担心正门的问题,可以把手机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那边的警官,他会帮忙处理的。”

查槐不再看陈久的背影,把手机掏出来:“好的,谢谢。”

何警官带他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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