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乾玉微微颔首后便飞身离去,洛川雪瞧着,多少有点担心:“师伯,若是真是魔……”
“你且安心。”掌门笑:“百年前魔渊躁动,你师父一剑便将其平复,就算今日真是魔渊封印松动,他此去一趟也能顺利归来。”
洛川雪看了看那漆黑且还在翻滚的云,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已是炼气十八层,自然是能够觉察到里头藏着的怨煞之气有多浓,可……他偏偏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好像有一把钩子勾住了他心尖的软肉,叫他忍不住想去靠近。
……明明他师父都说了是魔。
这世上有妖、魔、鬼、怪,魔是最危险也是最受正道排斥的。
自千年前,魔就被封印在了魔渊,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封印没有动静的时候出现……除非是魔修。
魔修与魔不同,魔修乃是正道堕魔,但又与邪修有所区别,且比邪修还要稀少。
但哪个魔修那么大胆,来挑衅苍云间?
这不是寻死吗?
洛川雪收回视线转身的刹那,翻滚的黑云又隐隐渗透出丝丝微弱的金光。
·
洛川雪到了凌木峰,掌门匆匆交代了几句后,便去奔忙了。
洛川雪自知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故而便在转了几圈后,慢慢走进了屋子里。
很好的住所,里头无论什么都是精致的,就连剑架都漂亮得让洛川雪有些爱不释手。
洛川雪暗暗在心里发誓,他以后定要好好回报师门。
洛川雪抚摸着掌门给的储物锦囊,将里头的弟子服变了出来。
苍云间的内门弟子服是苍色和白色为主,若是长老亲传,则是苍色占据更多。
洛川雪正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他闭合上的门就忽然被一阵邪风吹过打开,洛川雪眉眼一凝,还未动作,便见黑雾凝结,门再次闭合。
他都欲要以腰带为剑准备动手了,却在瞥见黑雾凝出来的身形时,瞪大了眼睛,一时也忘了动作。
邪修?
还是妖怪?
不…这世上不应该有妖魔鬼怪能完全避开苍云间的阵法进来……
可这东西…为何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洛川雪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人”,就见对方定定地看着他,浑身的伤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冲到了洛川雪的天灵盖去。
洛川雪觉得有点不好闻,他明明是不怕血的,此时却无端有几分头晕目眩。
是邪修的手段……?
洛川雪刚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点,就听见对方低低地叹了声:“还是迟了……”
他朝洛川雪走过来,每一步都很慢,但脊背挺得很直,苍白的脸色暴露出了他现在伤得有多重,甚至让洛川雪觉得,他若是想,都不需要用上灵力,一击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洛川雪没动,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朝自己伸出手,用唯一干净的手,小心且带着细微轻颤地捧起了他的脸。
这个距离去看,就能发现他高他一截,五官较之他的也要更为成熟,还多了几分阴郁沉闷,那双柳叶眼满是故事。
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旅人,痛苦过,绝望过,大喜也大怒过,最后麻木且疲倦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又是无端地,洛川雪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捧起他脸的人微顿,沙哑的嗓音也带着轻颤,看向洛川雪的目光复杂却又有一种很难去形容的温柔:“…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喃喃:“这个时候的你…还没经历那些,是最快乐的。”
洛川雪脑袋嗡嗡的,几乎是本能在引导着他开口问出这一句话:“你是……我?”
未来的……洛川雪。
第2章 002
男人没有否认。
他细长浓密如鸦羽般的眼睫微动,自恋且有点赞叹地呢喃了句:“果然你能第一时间弄明白现状。”
他说完,又闷着咳了两下,身上的血腥味也变得愈发浓郁了。
洛川雪整个人都是傻的,完全凭借本能在做反应:“你…不,我发生了何事?”
另一个洛川雪放下手:“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洛川雪深呼吸了口气,平定了下思绪。
他凝神看着另一个自己,那双柳叶眼从迷茫渐渐转为坚毅,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却是肯定的语气:“你是魔修。”
而另一个洛川雪垂了垂眼帘,本就眸色过浓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晦涩难明,甚至有几分冷涩:“你要动手杀了我么?”
他还记得,自己曾立誓要屠尽妖邪、要平定魔渊……可如今,他却成了魔修、魔族。
甚至他手上沾的血已然多到他自己都嫌脏。
另一个他,也定然会嫌恶。
但没有关系,没经历这一切的他只需要照着自己所想的模样长大,成为他心目中光风霁月、匡扶正义的仙人就好。左右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和妖,也不差再杀他们一次。
洛川雪紧了紧手里的发带。
他自小就讨厌血腥味,因为他是从尸海里爬出来的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他憎恶邪修,也自然就憎恶魔修。
他们都是一样的……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可……
未来的他,怎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洛川雪不信他会自甘堕落成魔。
“你方才说迟了,是何事迟了?”
太敏锐了。
未来的洛川雪想,也有些自嘲。
明明这般敏锐,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周围布下了个怎样的杀局?
也是太天真。
洛川雪并不知晓未来的他因为心情郁郁,已然在心里把此时的他自贬了一轮。他望着不说话了的自己,微拧起眉,更觉得是有原因:“…什么迟了?”
能有什么是迟了的大事,难道……
“我未来会变成你这副模样,是因为苍云间?”
未来的洛川雪凝望着他,在片刻的思索后,很低地应了声:“…嗯。”
这时候的他,也还未被苍云间绑得更紧,会怀疑苍云间也是应该的。
“到底发生了何事?”洛川雪仰着头看着自己:“这是我未来会发生、经历的,我总该有知道的权利吧?还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没什么不可泄露的。”
未来的洛川雪缓缓朝木椅走过去坐下:“我能来这儿,就是已经逆过一次天了,泄露不泄露的,债和劫都背上了。”
也不差这么一点了。
他示意洛川雪坐下说:“周丰霖给你的储物袋里应当有一瓶灵液,你先拿出来让我缓缓。”
洛川雪倒是没有犹豫,毕竟另一个他看上去好像随时要倒了,他找了一下,找到了个白玉瓶子:“这个?”
未来的洛川雪接过后喝下,勉强运转了下体内魔气,剧烈的疼痛直接叫他面色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但他的精气神看着还是好了些许,说话也不是气声强撑出点音的感觉了:“在未来,你、也是我,已不叫洛川雪,洛川雪已死,我名洛雠。”
他提手,就着桌上茶壶里的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天道已经承认了我与你可以作为一人共存于世,为了区分,你日后可以唤我洛雠。”
洛川雪这个名字太干净,他舍不得玷污。
洛川雪凝望着那两个字:“…你是有多大的怨恨?”
洛雠闻言,身上的那种心死的麻木风霜感又冒了出来:“我接下来要与你说一个故事。”
“我十八岁那年拜入苍云间,因胜了外门弟子叶荷后进入内门,拜入谢乾玉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师兄是赫赫有名的六君子之一。我在拜入山门那年筑基,在山中修行不过两月便出门历练,历练不到半年突破至筑基后期,之后谢乾玉召我回山门潜心闭关修炼。我在此期间突破至金丹,但也因为修了符被发现,被罚去思过崖一年。”
苍云间是很分明的宗派。
剑修就是剑修,不得修其他道,只允许用,不允许修。若是被发现,罚去思过崖还是好的,被逐出师门的才多。
而且还要废了修为逐出师门。
“我在思过崖时突破至金丹中期,出来后历练一年突破至金丹后期。”
这样的成长速度,从言语上来看好像很慢,但只要是步入了修仙之途的人都知晓,洛川雪,也就是洛雠的天赋是极其可怖的。
要知道现如今不是黄金时代,甚至哪怕是当年黄金时代,洛川雪这般修行速度,也是佼佼之辈,属于秀于山林的那株木,也是顶尖的。
当今时代被称作天才的,最厉害也是二十五岁金丹初期。
“那时我便意识到,我的根骨可能与常人不一样。我问谢乾玉怎么没有与我说,他跟我道只是不想我骄躁,我信了。”
洛雠轻扯了下嘴角,配上他阴郁的眉眼和浑身的血腥味,这一笑是充满着杀意和危险的:“他告诉了我我是天生剑骨,所以不想我浪费天赋去学那些旁的东西。我也信了。”
“可他为了我那身剑骨,将我推入了邪修所设的局,生生将我浑身的筋骨抽了出来,安在了他自己身上。谢乾玉那年突破至了渡劫后期,所有人都道他是因为爱徒受损愤怒之下顿悟,我也信了。”
洛雠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血味:“可他将我交给了谢顽。”
谢顽是谢乾玉的大弟子,也是洛川雪、洛雠唯一的“亲”师兄,他还是谢乾玉收养的孩子。
“谢顽将我带到魔渊上,与我表白。”
他说到“表白”二字时,面上的嫌恶之意明显:“我不答应,他便要将我推下魔渊。还与我说我只要点头,他便拉我上来。”
洛雠虽然浑身都是血,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如当年他还是洛川雪时,哪怕被人抽了浑身的筋骨变成了一滩烂泥,他也依旧没有求饶过哪怕一次,只强行撑着用灵力支棱起了自己,喂了自己一颗塑骨丸。
只是他的剑骨,终究是丢了。
而他的剑心,也在他自己主动松开手坠入魔渊的那一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