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名一头白发随意披散着,他总是笑着说现在这样也好,不用规规矩矩束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衣服,行事什么的都可以不用那么规矩了,有一种真正的修仙闲散感。
可洛雠实在难以释怀。千秋名是为了救他才白了头,还废了一身修为,最后甚至被千金谷逐出了师门,到如今沦为邪修……他本是天生毒体,是药修圣体。
千秋名看着他身上又扩散了的魔纹,轻嘶:“你这东西有点诡异。”
他心态好像很好,还找了找,掏出了一个玉瓶放到桌上推给洛雠:“我这段时间看了每个堕魔的人,他们的魔纹都是有规律的,会在特定的时间发作反复,你的我却到现在都还没抓住规律。”
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洛雠低垂下眼帘,望着那他最厌恶的魔纹,又险些压不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戾气。
只有他自己,还有魔渊的那几个才知晓,他现在的心脏,是魔主的心脏,不是他的。
那是上古时期魔族的魔尊,且只此一位,他们怎么能压得住。
洛雠并未言语,而是拿过了玉瓶,咬着瓶口,一股气把所有丹药灌了下去。
也就是这样,才勉强压了压。
千秋名在心里叹气。
他其实想去净台寺求求法子,可如今以他们的身份……南樛木没变邪修没堕魔的都去不了。因为南樛木身上还挂着道盟的通缉令。
真叫人发愁。
而在此时,冯青雪又飘了进来:“主上,千公子。”
他拱手:“近日赤县有所波动,疑似有新秘境出世,我派人探查得知道盟已然安排了赤县的百姓撤离。”
洛雠微微撩起眼皮:“赤县在上古时期是赤鱼一族的居住地,只是随着山河变迁,连着东海的红湖干涸,也渐渐变成了赤县。”
千秋名若有所思:“你是觉得,那个秘境会和赤鱼一族有关?”
他道:“赤鱼属真龙一脉,传闻上古时期赤鱼飞跃龙门便能化身为烛龙……你要去?”
洛雠起身,淡淡:“嗯。”
短短一问一答,其中藏着什么只有他们知晓。
冯青雪不需要洛雠吩咐,便弯腰拱手下去办事,但千秋名动动唇,本想劝一劝、拦一拦,但想起前些日子洛雠直接去百宝阁夺宝,又还是什么也没说了。
他们都知道的,洛川雪已经变了。
他现在是“洛雠”。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心善柔软的师弟,在从魔渊爬出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可千秋名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和他做朋友,甚至帮他做事。
约莫是……这天地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吧。
·
洛雠带着手底下的人到赤县时,正好遇上灵宗宗主亲来布置结界。
赤县的波动并不大,他却亲自来了,只能是因为——洛雠。
自从寒山呦呦发疯自爆炸了万法门,叫他们焦头烂额到根本没空去管洛川雪开始,洛川雪就在韬光养晦。
主要是寒山呦呦那一炸后,在妖族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竟有不少妖兽效仿,不仅炸他们道门的门派,还炸寻常百姓的城镇!
洛川雪就是借此机会养好了伤,再修炼到如今的大乘期。
他在到大乘前一直没有踪影,却没有人庆幸其是不是已死,因为他们都知道,懂得韬光养晦的敌人,才是最恐怖的敌人。
大乘期后,洛川雪便重新出世,和他们道盟彻底不死不休,跟他们争夺了太多东西。
偏生越琮安已死;谢乾玉自那日后一直闭关不出,据说是将要飞升;而瑶泉仙子……初厌晚没了后,仙山就跟道盟割席,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宣布关闭山门,不参与任何纷争。就这样,还是他们几番商量的结果,不然瑶泉仙子非要谢乾玉偿命。
至于佛女……这个想想就更叫人心烦。
因为求到净台寺,让佛女出手,佛女就只有一句——“神佛不予”。
往日听到这话,他们最多就是无奈一下,但如今听到这话,道盟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此时正是道盟、正道最难的时候,净台寺和他们无冤无仇,却不愿出手……在他们瞧来,就是怕了洛川雪。
毕竟洛川雪出世时,灵宗、千金谷连同苍云间一道围剿,两边的大乘期修士倾巢出动,却被他和他的手下全部挡下,最后甚至是洛川雪险胜带着人离开。
也就是这样,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叫那些妖魔鬼怪更是猖狂,还有那些邪修……
话说回来,乌溪亲自来布置结界,本就是防洛雠的,却没想洛雠来得这么快,他此时露面,究竟为何,显然不言而喻。
乌溪冷冷看着他,还未开口,洛雠就一抬手,黑红的雾气铺面而来,乌溪一惊:“闭目!”
但他的话终究是说迟了,那些个修为在洛雠之下的弟子,瞬间便被摄夺了心神,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前方,又被洛雠一念掌控,齐刷刷地朝向了乌溪。
乌溪咬牙切齿:“你这妖魔……!”
洛雠抬起手,眸色一片冷寂:“退出去,他们死,选一个。”
乌溪自然没得选。
洛雠的手段太复杂且多了,已经多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来。
只是在洛雠要撕裂空间生生将秘境提前剥出来前,乌溪还是忍不住道:“这个秘境规模并不大,承受不了大乘期,你若是进去,只怕出来后便会崩塌。”
“……那又如何。”
洛雠瞥他一眼,眉眼淡漠:“我又不是你们道盟的人,留它做什么?”
乌溪只恨自己实力不够,不能跟他决一死战。
洛雠凝望着被他撕裂的空间,直接踏了进去——
进去后却并非是什么山林湖泊又或者水里,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但又有些不一样。
洛雠回首的刹那,就被人搂住。
以他如今的境界,本该在对方还未贴上来时就将其推开的,可熟悉到有几分矛盾陌生的感觉却叫他的所有感官开始变得迟钝。
他望着面前笑着的人,看他微微偏头,用那双最是纯净的眼眸盯着他,问他:“怎么了?”
洛雠张了张嘴,一时间忘却了一切。
他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腰,定定地看着无数次在他梦里徘徊的这张脸,这张同他一模一样,只是要多些青涩和未经沧桑风月的脸。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臂弯,又觉察到他凑近,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什么扫过他的唇瓣,轻轻的、柔软的,炽热滚烫的。
他再一睁眼,便恍惚着瞧见自己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变得成熟了许多,人也高了他一截,那双柳叶眼微微低垂着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是一片晦涩不明,瞧着叫人无端心悸。
他的心跳不知何时乱了一拍,身体亦不自觉紧绷起来,连同呼吸也一并消失。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抱他很紧,几乎是将他困锁在怀中,可他却没有半点排斥和反感,反而因此生出极其陌生的情绪——
因为是另一个他吗?
洛川雪怔怔地望着洛雠,他不知道是自己先闭上眼凑上去,还是洛雠终于按耐不住,低下头靠过来,总而言之……
方才一闪而过、恍若错觉的感觉变成了实感,他的唇被压住,无论是哪个他的呼吸都消失,灼热的气息却反而在其中蔓延肆虐。
第75章 075(二更)
洛川雪被另一个自己轻而易举地撬开了牙关,长驱直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吻从一开始就是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毁灭”感。
就好似山崩地裂、海浪翻飞,充满了压迫和危险。
洛川雪仰着头,他自认自己不怕疼的,都在品到了模糊的铁锈味的同时感觉到了刺痛和那种从身体内部涌上的窒息,不是真的窒息,但就是一种窒息感。
无论是思绪还是心跳都不受他掌控,却似乎又还是在他的掌握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脊背抵到了门上,发出了些沉闷却清晰的响声,可另一个自己的手还压在他的后脑,臂弯也牢牢锁着他的躯干、腰身,叫他逃脱不了一点。
再说他本来也就不想逃脱。
胸中压抑的情绪不知究竟是来自他的还是另一个他的……也或许不必分得如此清晰。
他们是一个人,所以很多事,自然是一样的。
从“洛雠”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心底的那一个小匣子就被打开,尘封已久的自己都忘却了的那些情绪早就像是一颗种子埋进了他的心脏,一直以来生长在贫瘠的土壤里,自然不会生长。
可“洛雠”就是养分,就是更好的土壤。
于是小小的种子飞速疯长,悄无声息地蔓延占据了洛川雪的一切,等到他回首发现时,不会惊惧于自己这异于常人的念头想法,只会有一种“啊,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的淡然。
哪怕“洛雠”似乎和“洛川雪”有些不一样了。
有许多的谎言和狠戾,还藏着些秘密……可他们都是洛川雪。
是“洛川雪”和“洛雠”加在一起,才构成了洛川雪。
“洛雠”不是另一个人,只是是未来的他,未来的他纵使有诸多变化,他也始终是洛川雪。
所以无论是“洛川雪”还是“洛雠”,依旧熟知自己的一切。
本质的一切。
他愿意与自己一同往上,亦愿意与自己一同堕落。
只要他在,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无论哪儿,他都会和自己一起去。
洛川雪不再在泥沼中勉力挣扎思考,而是沉醉于自己的“厮杀”中,任由洛雠索取着一切。
他感觉到自己的吻从唇上挪开,又细细密密地吻去他唇上的水光后,再偏移着往上,好似克制着却又带着一点疯狂,不断地摩挲过他的脸。
每一处。
无论是鼻尖还是脸颊亦或是颧骨、眼睛眉毛额头……
听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但洛川雪却能明白他这版动作是为何。
甚至因此心脏而有些隐隐作痛。
故而洛川雪挣扎出来,抱住了洛雠,低声道:“……不丑,很好看。”
他主动亲了亲洛雠的左脸,他知道那儿曾经被魔纹覆盖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我觉得很酷。”
洛雠稍顿,低着眼望着怀里的人,终于结束了自己“自虐”的行径,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洛川雪。
有些事不需要多言,那份情感他们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