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雠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很理解，“可是他都受奸人所害了呀，那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洛川雪脚步一顿，随后恢复如初，说话语气有些怅然，“有些事，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就像他明知道千秋名是受明曦控制，才来害他，可他还是迈不过心头那道坎。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原谅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好吧，听起来好复杂，但是我尊重爹爹的决定。”
念雠说完，便扯了扯洛川雪的衣角，撒娇道：“抱。”
洛川雪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嫌弃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我才五岁！”念雠蹭了蹭洛川雪的脖颈，安心地将下巴靠在他肩膀处，有些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爹爹，我要睡觉啦，你等会儿记得把我放到床上哦。”
“……懒虫。”洛川雪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将念雠抱紧了一些。
月光下，两人的背影越拉越长。
第137章 137（二更）
天都。
“我不能毁掉贪嗔。”
洛雪回首：“它既是人世欲望结合体，是贪是嗔，亦是封印。世间万物皆有平衡，如若我将其毁灭，为了均衡，只会释放出更加可怖的怪物。”
他看向立在他身后的女人：“涬溟，你应混沌之力而生，这些事你也很清楚。”
穿着红衣的女人抿住唇，没有言语。
洛川就冷淡道：“听见没？”
涬溟低头，主子阴晴不定已然很久，她约莫也猜到了点首尾，但主子没说，他们就当做没有觉察，而且…无论哪个都是她的主子。
所以哪怕涬溟不是很情愿，但还是说：“属下领命。”
洛雪有点无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另一只手，随后又说：“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去办，你是他们间唯一绝对不会受贪嗔影响的。方离安……他如今确实很适合，可他毕竟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人族，就如同我给你们的弱点一样，方离安也有作为人族的弱点，他见过我的‘模样’，就更容易被贪嗔蛊惑，万一有朝一日，他想要成为‘我’，于你们来说只怕会很棘手。”
不过…他其实心里还是更加相信方离安不会的。
他很爱护人族同胞，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会知道，他以人之躯想要成神，要付出什么，牺牲什么。那会是一条布满他同族尸骸的路。
不过这些洛雪并不打算与涬溟他们多说，他知道他们之间难免有些矛盾，他不好为谁多言，容易被误解。
涬溟也明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垂爱，人族钻研起这世间万法，竟然比我们快那么多。”
她不是很高兴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洛雪笑：“可天道亦垂爱于你们，你们可没有人族那么脆弱易夭折。”
他轻声：“所以我常与你们说，道法自然，天地自有平衡，这世上没有毫无缺点之人。”
涬溟毫不犹豫道：“有，您就是！”
洛雪莞尔，还没说什么，涬溟就自己摇了头：“不对，您是神，不是人，您与我们是不一样的。”
“……”
洛雪却没有回答这话，而是看向了天际。
天都的日落很漂亮，他总是喜欢在天都的高阁顶上和自己看日升日落，尤其是冬日的日升日落，雪铺满大地，但晨曦与黄昏都会在白茫茫的画卷上铺上独特的色彩。
他不一样吗？
或许从前是吧。
但如今，他其实早就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他拥有了太多的情感，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还有这些下属，他都视若朋友，哪怕他知道道法自然，自有生死，他也还会忍不住动了别的心思，甚至再往下的种族。无论是魔族还是妖族又或者是人族，在他这儿，都是他的“血肉”，他已经为各个种族之间的事烦忧太久了。无论是他还是洛川，都为纷争头疼不已。
他们想让大家和平共处，但…这真的很难。
先不说种族不同冲突难免，就说即便种族一样，魔族和魔族之间，人族与人族之间，妖族与妖族之间，亦有许多纷争，和人魔妖三族之争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也管不了啦。
洛雪挥挥手，示意涬溟先退下。
涬溟就拱手离开。
她走之后，洛雪身体里分出一缕神魂，逐渐凝聚成另一个他的模样，自他的身后搂住了他，无声地偏头，和他耳鬓相贴片刻，又遏制着亲了亲他的鬓角：“这法子持续不久，你我都知道。涬溟……也会消散、入轮回。”
洛雪当然知道，他也知晓洛川在想什么。他抬手，因为手臂被洛雠用一条胳膊禁锢在臂弯中，所以只能勉强折起小臂，握住洛川斜横在他胸前扣住他肩膀的手臂：“所以就要看天道怎么说了。”
只有他再度醒来，将天都开启，魔族重新出世，才能压制住贪嗔。
·
洛川雪和洛雠再度睁开眼时，不过也就是一息后。
他看着手里的卷轴逐渐消失，意识到这是自己留给自己的东西，只有他可以查阅。至于邶风他们所知，多半是前世的涬溟留下的话。
该说不说，至少贪嗔这个点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他已经明白了贪嗔和魔族的关系。
魔族以天地祟气为生，贪嗔亦是。只要魔族在，贪嗔永远都要和魔族“分食”，而它只是一件物品，哪里抢得过修士，魔族出世后，它所吸纳的祟气都会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毕竟，它只是一件物品，它只能储存那些祟气，根本无法将其消化。它的神魂，根本不是神魂，只不过是祟气积累过多而造成的虚妄假象，也就类似“怪”。
“所以说天地万物，道法自然，诸事自有平衡。”
洛川雪在识海里与自己叹道：“就如一片森林，若是将会啄果子的鸟全部打死，那么害虫就会毁了一片山林；可若是将抓鸟的走兽全部杀死，那些鸟儿就会将所有果子全部啄坏……”
这就是天地平衡。
洛雠没有言语，因为洛川雪想说的话，亦是他所想。
所以他只低着眼，无声地扣紧了手里另一个自己的手。
洛川雪看向邶风：“我明白了。”
邶风深深拜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言说。
洛川雪就问：“天地山如今的分裂，你们可知？”
他也从这一面中，意识到至少天地山修为最高的这几个人中，并没有这么多阴谋诡计。
邶风道：“属下不敢欺瞒，属下…确实知晓。”
她知道天地山有人有别样的心思，也知道元凉做了什么，还有那名在外自称东冥的毒师，其也确实入过天地山，包括寒山呦呦一事……邶风并不否认。
邶风：“请主人责罚。”
洛川雪也不是要责怪于她，只是：“……修士间的争斗，就如人族与魔族与妖族一般，难以太平，世间万物皆有欲望，所以你不必自责。”
他叹气：“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办法将修仙界与俗世做一次分隔……不求泾渭分明，只是有太多事，那些百姓实在是无辜。”
邶风一怔，隐隐明白了洛川雪的意思：“……主人，可若是想要像天地山这般…消耗是巨大的。”
洛川雪摆摆手：“不急，我也就是这么一想、一提，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开魔渊、何时开魔渊。”
要开魔渊，不仅仅是破封印那么简单。
洛川雪道：“天都今日不比往昔，天都上方有一层……唔，怎么说呢。”
他叹气：“一些不分敌我的怨结之气，似是孤魂野鬼，也不算是鬼了，更像是没有神智的魔族，无论谁踏入其中，都会吸引到他们去分食。”
如若就这样开魔渊，那些东西也会放出来。
“而且，魔族的怨气又要如何平复？”
洛川雪说：“我无意发动战争。”
邶风安静下来，国师更是没有言语。洛川雪便知道，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洛川雪有些无奈，但也不是说要他们给出个答案的，所以他道：“如若你们没有别的事的话，先带我去看看我留下来的东西吧。”
洛雠淡淡：“我之前登了那么多次登天台，说不定有预见这样的局面，有给自己留下解决办法。”
又或者只要他恢复完全的记忆，他就知道该如何处理。
邶风点头，看向国师：“你带主人上去吧。”
国师拱手：“主人。”
他示意：“这边请。”
洛川雪和洛雠转身，才走出两步，洛川雪又停住脚：“秦云间，你们知道么？”
邶风颔首：“他如今被困五都之中…秦云间知道的事虽然不多，但主人若是要用他，可以放心，他绝对忠于您，也一直景仰您。”
“我倒是不是要用他。”
洛川雪随意：“只是想说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将他带出来。”
那个时候洛川雪实力不够，现在已经够了。
邶风稍怔，旋即笑了起来，然后拱手拜下：“那就麻烦主人了。”
洛川雪挥挥手：“还有一人……”
邶风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任师道…也就是东冥。我们也还在寻找他的下落，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先前他就向我们表露过有点累了，不像管这些俗世纷争，再说他修符，躲藏的本事要比我们都强。”
洛川雪很难不担心，因为在未来，洛雠的那个未来，他是看见过老头子的尸体的。
不过……他叫任师道么。
洛川雪点头：“多谢。”
其实就算是老头子注定有此劫他救不下来，他也没有办法的。人总会死，老头子作为修士，都已经呈现出老态龙钟的面容了，还并非易容，那么便说明他大限将至。
洛川雪跟着国师往上走，走到最顶层时，国师就停住了脚：“主人，您的东西都在其中，我们无法进入。”
但洛川雪伸手，很轻易地就穿过了没有门缝的门，他回首，还是那句：“多谢。”
不管怎么说，天地山终究守了他太久。
国师拱手拜下：“您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洛川雪没有再多说，而是和自己一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