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完,作揖请老师回内阁。
林首辅看了看二人,心口似是被什么堵着,一口气顺不上来,手有些抖,背在了身后,面上神色缓和,最后说:“你们二人先回去,好好当差,我真是老了,病了,趁着这时候养养病,不招人眼了。”
“老师,您千万别这般说。”
“您为大盛鞠躬尽瘁这般久,殿下只是年轻气盛了些。”方大人神色也有点复杂,“没想到圣上如此器重殿下,也是了,本朝就一位太子唉。”
如今倒让太子拿捏了。
但真说起来,太子也没苛待他们,给了他们内阁尊重体面,就像是宁大人所说,下午时还由他们内阁全权处理。
宁大人接话:“老师,今日中午议政结束,太子将内阁主决定权交给了周如伟。”
林首辅老眼顿时透着几分锐利,而后慢慢散去,那一瞬间像是错觉似得,“周如伟拿什么盖章?”
“太子印章。”方大人道。
林首辅这次不知想什么,心里更憋闷,“你们先走吧,不用来看我了。”
二人见老师脸色不好,第二次赶他们,也不好强留,纷纷作揖行礼告退。二人刚一走,林首辅就有些头脑晕眩,而后连着咳嗽,像是要将胸口堵着的痰咳出来似得,结果没咳出来,却像是窒息一般。
幸好御医得殿下吩咐,留在林府照看首辅,才救了林首辅一命。
当日晚上,后院曹氏听到老爷吩咐,要派人收拾柳园,曹氏一通安排,而后喃喃道:“今日还在前院,怎么突然这么快去柳园养病?”
这就没人答了。
周如伟暂且把持内阁,又有胡谷峰先低头,严宁更不用提——是太子一党,其实从圣上将严宁调入内阁就能看出来,圣上对太子是真的悉心栽培呵护,拳拳慈父心。
放眼望去,满朝文武谁家就一个孩子?哪个不是嫡出庶出儿子女儿许多个,自然体会不到、无法想来,圣上只有一个儿子那该是如何宝贝的了。
内阁八人,这日下了值回到府中都在想今日,因为太子手持玉玺这事,真的将一些党派内斗念头给压了回去,胡谷峰多么老谋深算笑面虎啊,以前谁都不站队不得罪,周如伟和林首辅暗斗最凶时,胡谷峰都能全身而退还能在圣上面前亮个风头,也不惹人侧目嫉妒使绊子,这样的老家伙都歇了心思。
胡谷峰癖好喝酒写字,擅草书,喝的半醉不醉时写的最癫狂风流,单从草书中能难看出这一手字的主人是个圆滑不沾手的人。
“哈哈,好字,烧了。”
胡谷峰写完好字要烧,不好的反倒留着挂着,今日写的畅快淋漓,让书房伺候的拿去烧,说:“殿下气性大,再闹下去,殿下有玉玺先斩后奏……”
划不来划不来,殿下是玉石,他们也不是石头,只是再怎么金贵犯不着碰的全碎了,圣上还在,又不是没了,回头圣上回来看到殿下如此行事——
胡谷峰皱了下眉,他觉得今天太子真把林鹤打了板子,圣上回来也不会说一句殿下,面上说两句吧?胡谷峰也不确定,因为他不知道,说句冒犯的话,殿下若是他儿子,他早都打一顿了。
脾气怎么能这么大,真是从小到大一点苦头一点气都没受过吗?
昨日内阁的下马威也没太过分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罢了,他们做官的,哪能跟殿下比,但凡圣上多几个孩子,以殿下那脾气,怕是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太极宫,东宫。
许多福在吃宵夜,今个吃烧麦小馄饨,因为有烧麦了,馄饨没要大馅的,清汤紫菜虾米调的素素的味,小馄饨只沾点肉泥,馄饨皮薄如蝉翼,跟喝似得。
“殿下。”王圆圆进来了。
许多福张着嘴巴塞了烧麦,扭头看伴伴,意思什么事。
“东厂传来的消息,今日林鹤——”
“唔?”谁,“哦哦,林首辅。”许多福嚼嚼嚼咽下去,喝一口馄饨汤顺下食物,示意王伴伴继续。
王圆圆:“林鹤从宫里回去先在前院,傍晚时宁、方二位造访,聊了半柱香时间,二人离去,林鹤气晕被救,之后在府里柳园养病。”他怕殿下不知柳园,还给简单介绍了下。
“那挺好的,柳园幽静,林首辅以前很喜欢但没时间住,现如今养病正合适,让他住个够。”许多福不在意说。
他想偏了,以为林首辅‘绝食’抗议今天他这么对对他,于是也生气。
结果第二日上班,许多福去的早,温良洳找他私语:“殿下可知林首辅住柳园养病了?”
许多福:???
不是,他以为这是东厂探子探回来的秘密,结果连温良洳都知道了,顿时许多福觉得林首辅住柳园这事好像不是他想的那般——林首辅闹小孩脾气跟他绝食。
肯定不是了。
那是什么呢?许多福没想明白,眨眼睛看温良洳,先问:“你怎么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殿下聪慧。”温良洳先小小拍了记马屁,说:“是我打听出来的,但是林府那样门第,若是不想透露出来,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宫小官怎么能知道呢。”
“怕是一早上六部都知晓了。”
许多福目前还没看懂到底为何,但是不妨碍他吐槽句:“住哪个院子私生活还得上头条闹的朝堂都知道,林首辅大盛顶流啊。”又看温良洳,“这个举动到底说明什么?”
胥牧屿也不懂。
“下官也是猜测,其他殿下定夺。”
“你说你的,就是背后编排几句林首辅,问题也不大,林首辅多大度,不跟你这等小官计较。”许多福阴阳怪气。
温良洳:……
大胆说:“林首辅此举,告知朝堂,他在养病,之后朝中若是有什么差事政务定夺错了,不关他的事,都是周如伟周大人下的决策。”
其实也牵扯太子,但是有周如伟在前背锅。
许多福一个‘就这’的目光,顿了顿,神色一下严肃,反应过来,“林鹤这是想跟孤宣战?”
胥牧屿也觉得事态严重,“朝中之事,难道为了党派之争,连政务都不顾,做成了他们争斗的棋子?”
“也许没到这一步,都是我猜的。”温良洳说完,“兴许周大人明白些。”
许多福点点头,嗯了声。
一早上政务,跟昨日氛围有点不同但大抵还好,许多福多注意了宁、方二人,二人五十多岁,还算年轻吧,最年轻长得好的就是严宁和周如伟了。
忙完了政务,中午时周如伟先留了一步,其他人退下。
许多福开门见山,“林鹤入柳园你知道了?”
周如伟吓了一跳,殿下直呼林首辅大名,其实不妥也能看出来殿下真的生气以及殿下现如今只能依靠自己,这也是自己的机会,于是上前也直言又委婉说:“上一次林首辅也是这般,殿下请放心,臣可以。”
“……”许多福面色认真,“你和他内斗如何,孤不管你,你在内阁多年,手段肯定有的,只是一点,不要拿民生斗。”
党派之间扯官帽随意,但是民生大事不行。
“若是做的好了,其实也不用孤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许多福未尽之语,周如伟肯定懂。
林首辅这就是给周如伟送战绩,但反过来,若是周如伟对付不了林首辅,坐不稳首辅这把椅子,回头许多福肯定不会拉下脸去请林鹤,但林鹤能‘药到病除’,主动上朝堂报道。
这次,林首辅位置就稳稳当当,起码许多福监国期间时不会乱动的——林首辅无大错,三朝元老,家里还奉着太祖赏的丹书铁券,科举殿试多次主考官,全天下读书人都知道林首辅。
要动,那要名正言顺,要林首辅理亏的。
要只是因为‘鸡毛蒜皮’内阁给太子下马威这等事,罢了林首辅的官,许多福:……他只是懒得思考但不是没脑子,不是真傻。
这等烂摊子,还是等老爹回来自己收拾吧。许多福想到这儿,顿悟了下,又狐疑看周如伟,“我父皇走前,没跟你说会发生这个事?”
周如伟浑身一震,一副‘臣明白了’的决然,“殿下放心,臣必全力以赴。”
“?”你到底明白什么,我就是问问。许多福:算了算了。而后高深点头,“周大人辛苦了,若是有你忙不过来的,也能搬孤当救兵。”
比起跟顽固守旧官场味足的老头子处事,他还是很喜欢周如伟的,好歹是周全的爹,也‘年轻’周正,仔细看眉清目秀的。
不过他刚才狐疑,只是觉得父皇是不是算到这一处了?
这答案只能等俩爹回来了。
中午时,许多福和严怀津二人一起吃饭,因为李昂也要明年下场试一试,搞得许多福也不好多叫李昂过来,吃饭是次要,主要是聊天说话研究藏宝图。
“幸好你暂且不用科举。”许多福对着小同桌的小脸庆幸感叹。
严怀津道:“我年纪小,不急。”对科举话题显然是不感兴趣,“咱们吃完,地图你带了吗?”
“带了!”许多福惊喜,“你是不是有新的发现了?”
严怀津颔首。
搞得许多福一个猪啃食速度,二人快速干完饭,许多福急忙拉着小同桌手就往暖阁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今个来是不是还背书包了?”
“嗯。”严怀津:“我带了书来。”
许多福:“什么书啊。”
二人进暖阁熟练往软榻去,中间隔着一张小几,许多福去找宝贝地图,严怀津掏他带来的书,二人同时将东西摆在小几上。
赵二喜进来送了点心,殿下习惯用完膳再用几块点心,因此点心做的小巧都不大,各种口味殿下都能尝尝。
“我看看什么书?”许多福拿了书来看,但是书里图案他看不懂,往书皮一看《严氏堪舆手札》,顿时:“???”
严怀津看懂许多福的问题,解释说:“先前我说过,我父亲问道多年,曾经也学过看过一段时间,幸好当时上盛都手抄本塞在书箱也带了过来。”
“我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堪舆风水看藏宝图能行吗?”许多福怀疑的眼神也是很明明白白。
两人幼年结识多年,彼此脾性都很清楚,从来不说虚头巴脑的话,都是直来直往坦诚,包括现在许多福在这儿怀疑严怀津老爹的堪舆术,也没觉得当人家儿子面这般质疑哪里不好。
严怀津知道许多福不喜这些,将书翻开一页,跟许多福讲:“我父亲手札中讲,地如棋盘格一般纵横交错有线——”
许多福本来很质疑,听到这儿,一个‘我去’来了精神,难道说的是经纬线?
“你继续。”他现在端正态度,小学生坐直。
严怀津:“还有天上星辰对应的位置,都是可以做卦象勘察的。”他指着地图,“你看地图很简单,山川河流树木位置具体哪里,甚至东南西北都没有标。”
“我父亲说过,山川河流岁月更迭会变化,河水干涸,地动山摇山会分裂开来,但是与星辰对应,做卦,能查其根本。”
许多福听的津津有味,比早上议政好玩。
“那要算吗?你算卦灵不灵?”
严怀津小脸一变,“我没算过。”
许多福:……
“算卦者,窥探天机,子嗣缘淡薄,我父亲说的,不过他又说——”
“说什么?”许多福问完就想起来了,严父之前说严怀津短命无后之相,即是如此还避讳什么?他一想到这就来气。
没想到严怀津说:“他说我福泽短,还是别算了,多读书行善积少成多也是积。”
“严叔叔还挺好。”总算是说了个能听得话。许多福看看地图,“既然不能算卦,那怎么看?”
严怀津:“按照堪舆星辰与地线定位置。”
许多福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最后还叫赵伴伴拿了大盛地图出来,两人在这儿——准确说严怀津一个人,取了白纸在这儿打‘格子’线,他在旁边吃点心。
对这种‘老传统风水学’,许多福其实觉得有点玄乎,倒不是不信,主要是太高深莫测了,不过现在也没事干,死马当活马医了。
做了一会,许多福都困了,严怀津执笔抬眼说:“你困了去睡会,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