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寒只是安静地对徒儿笑着,配合着梦中的场景,装作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最寻常不过的陪徒儿下了一局棋。
梦中的棋子甚至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出下到了哪里,算不清输赢。
他们一同坐在午后的树荫下,一如过去许多天的日常。
仅仅是听着阿渊叫他一声“师尊”,似乎就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快要结束,温知寒站起身来,深深地望着沈纵的脸,轻轻说了一声,
“那……我出门了。”
他在梦中踏上了一艘云舟远行,沈纵站在院落地门口,直到他醒来都没再说话。
温知寒醒来后久久不能回神,许久,才苦笑一声。
他方才怎么会觉得一炷香的时间足够呢?
系统不解地问他,
【既然这么担心那个位面的主角,你为什么不趁着托梦多说一些?】
温知寒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可是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啊……我能说什么呢?”
温知寒坐在角落里,一点点低下了头颅,将脸埋在了臂弯里,嗓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告诉他,我还活着,那个师尊不是我……然后在这里魂飞魄散,再让他等我一辈子吗?”
【……】
【抱歉。】
床榻边。
沈纵没有睡。
他站在温知寒的床头,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睡颜,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窗边的盆栽都发出【鬼啊你】的声音,久到温知寒似乎呢喃了梦话。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淬毒的银针,可以见血封喉,虽然杀不死有了元婴的修士,但也能回到肉身。
他的眼底是岩浆翻滚般热烈的赤红色,他越是想听清温知寒梦中呢喃的内容,心魔便越是大声在他耳边咒骂,让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方才借着休息,强行修炼了前世习得的秘传心法,将修为用蛮力提升到了筑基后期,眼下终于遭到了心魔的反噬。
他本该躲起来,将自己生了心魔的弱点死死藏住,而不是站在温知寒的床前,几乎压在人的身上,只为听清几句梦呓。
沈纵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了,但又同时感到大脑的清醒,一切思维都清晰极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只是有了一点点的失控,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完全可以承受。
不知前世从哪里听说过,如果人在睡梦中被另一个人的视线盯着看,而不能醒来的话,就会做噩梦。
这听起来就是无端的传言,骗小孩的故事。
但沈纵突然就想起了这个说法,忍不住地盯着温知寒看了许久,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杀心萌动了。
然后他瞧见了,温知寒果然开始做梦,看上去也很是不安稳。
沈纵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噩梦吗?
被他这个徒弟凌迟的噩梦吗?
还是罪行曝光于天下、身败名裂的噩梦?
或者,仅仅是即将死亡的噩梦?
这都是他认识的那个伪君子‘温知寒’会做的噩梦,可他又觉得,看温知寒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以及眼前这睡不安稳的样子,倒不像是这种风格的噩梦了。
他凑到近处看着,忍不住在心魔的怂恿下产生幻想,若是能将师尊在噩梦中同步杀死,会是多么大的惊喜。
他死死攥着毒针的时候,却忽然借着月色,瞧见了……
……温知寒,哭了?
因为做梦?
从未有过震惊感击中了沈纵,因为那样的一滴泪水,他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就连骂个不停的心魔都罕见地同步被镇住了,他冰冷的手指下意识摸了过去,碰触到温知寒鬓角处的湿润触感。
“……”
温知寒又在梦呓了。
下一秒,还在做梦的人却睫毛颤动,眯着眼睛、瞳孔涣散地望了过来。
“阿渊……”
这一声呢喃,终于被沈纵听清了。
“嗯……快睡吧。”
温知寒的眼皮很是沉重,不做思考地一把将床边的身影拉入怀中,被子一掀,就将好大一只沈纵个裹了进去,用力抱紧。
右手还在他身上哄睡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
什么?
沈纵浑身僵硬,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彻底愣住了。
绵长沉静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滚烫而湿润,比任何一道定身法都强而有力地控制住了他的全身。
“师……尊?”
温知寒已经再次陷入熟睡,没有任何回应。
几息过去,沈纵聒噪了许久的心魔也奇迹般的安静了。
第15章 遗物
也许是因为刚刚重生不久,沈纵对于现在这具身体其实了解不深。
他依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精力很好,不应该犯困,也不该觉得疲惫。
所以当他感到突然的眩晕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而是“难道温知寒对他下了什么药”,下意识地就要抓紧什么防身的东西。
最终,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什么,便如图断了线般昏睡过去。
这具身体到底只有筑基的水平,又受伤严重,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原本让他习惯了。
但突然间伤口不疼了,处处都得到治疗后,积攒已久的疲惫反而一股脑涌了上来。
再次睁眼时,沈纵一时间感觉不到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夜,也许已经很久很久,四周到静得过分。
仿佛回到了他做魔尊的时候,无论他是日上三竿醒来,还是早早地睁眼,只要他没动,殿内的下属们便无人敢出声。
他是最强的魔尊,无人惊扰,也无人会不带虚假、亦无畏惧地看他一眼,他好像只是魔尊,再也不是沈纵。
可沈纵又觉得,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朦胧的梦。
他也习惯了多梦的睡眠,甚至能不做噩梦、也没有频繁惊醒,反而像这样沉沉地睡到天亮,只是做了一个梦的感觉已经很久违了。
他似乎在梦中回到了年少时。
那时的他还很小,个子也瘦小,刚刚被师尊带回来不久,因为生了一场大病,被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每每熬得困倦,又身上酸痛难忍、无法入睡时,师尊便会轻轻将他搂在怀中,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他的经脉,缓解他的不适。
年幼的身体经脉薄弱,丹田也仿佛一个大大的漏斗,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留存不住,只要师尊的掌心离开了,他便会继续难受地皱起眉来。
于是那一,师尊的灵力都从未中断。
许是做了这样的梦,又在梦里被师尊哄骗着吃下了苦涩难闻的药丸,醒来后的沈纵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从头到脚都舒坦自在了许多。
就像是……师尊真的短暂地回来过一样。
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沈纵推开门,瞧见了在院中舞剑的温知寒。
不大的院落里,错落着几个贴着黄色符纸的木桩,是专门用来修炼辅助的,不会轻易被剑锋破坏,如今看去,上面那些符纸已经尽数碎裂,风一吹,便散落成了一地碎片。
温知寒见他来了,便收剑入鞘,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到一边的石桌旁,倒了两杯尚且温热的清茶。
在茶壶的旁边,是种着离人树分枝的小花盆。
“醒了?”
温知寒微笑着将另一杯推到他面前,“感觉如何了?”
沈纵看着那一盏清亮的茶水,意识到这是在问他伤势,“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
温知寒顺势坐下,一口将那茶饮尽了,“玄天宗有些事要召集各峰峰主前去议事,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先放心地去了。”
“……?”
“侧殿有一些我下山买来的吃食,你若是需要就随意吃点,伤势还没好全,这几日就别急着修炼了。”
温知寒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用练剑打发时间,只为等他醒来交代一两句话的,没等沈纵反应过来什么叫做他醒了就“放心”了,温知寒已经御剑远去。
哪怕是演的,这样的情景也太过不真实,沈纵站在原地,长久地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桌上花盆里的离人树苗打破了沉寂。
【你再不喝,茶就凉了。】
凉了又如何?
沈纵凉凉的视线落在一个树苗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似乎很想给它来上一刀。
离人树仗着这不是自己的本体,毫无畏惧,一边借着小风摇晃,一边说闲话。
【你这师尊当真奇怪,一边害得你如此狼狈,浑身是伤,一边又待你这样好,一夜都为你输送灵力、消耗精元地为你疗伤,你也是奇怪,这茶又没毒,你……】
话没说完,那杯快凉了的茶水就被沈纵拿起,给小苗苗当头浇了下去。
【哎哟!我不爱喝这个!!】
沈纵却不他,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