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别人,或许真的会从此对个世界失望、对所有仙门失望,但温知寒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毛头小子,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
真相没用,是因为宗门的众人并不着急,只要抓了人, 真相如何交给负责审问的人就可以了——他们信任着各自的宗门,信任长老与前辈们的分辨力。
所以,他其实已经让很多人动摇了, 已经有很多人相信沈纵的无辜冤枉的了,只是这份【相信】并不能改变局势。
但眼下,沈纵突然失控打了起来, 反而坐实了之前仙门的判断——或许沈纵并不一定是罪人,但必须先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
真相也好, 审问也罢, 都离众人很远, 但挥舞在面前的剑锋距离所有人都很近,危机很近,迫使在场的每个人做出应对。
这便是局势。
见他被亲徒弟这样拔剑相对, 还一味地护短,不让其他人插手、生怕别人伤着沈纵,在场的修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温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您的徒弟,却对您拔剑相向,您还这么护着他有什么用!温峰主我们这是在帮您!”
“前辈身上还有伤未痊愈, 还请退到我等身后!!”
温知寒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
如果连他也退了,如果连他也将沈纵当做罪人,沈纵便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而且……沈纵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是中了什么幻术?还是在渡劫结丹时出了什么差错?
他不怕沈纵的剑,也不畏惧那毫无章法的敌意,他只知道他的徒儿浑身是血、双眸失神,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开口,“沈纵不是孽徒,他没有罪大恶极。”
“温峰主!!”
他再度为沈纵挡下一剑,神色语调却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定,
“这是我玄天宗琼雾峰的私事,还请诸位不要插手。”
“前辈自可单方面不追究以下犯上之罪,但我等宗门中也没有路见不平却袖手旁观的规矩。”
另一个蓝衣修者也站了出来,强硬、却不肯退让地朝着温知寒一拱手。
紧接着,那蓝衣修者便一声令下,与其他十几人结成了剑阵。
他们若是直接动武,无法做到在不伤及温知寒的情况下捉拿沈纵,但若是结成阵法,便能直接困住沈纵。
就像是不久之前,用各宗门之力压制沈纵一样。
……不能让他们真的抓住沈纵。
这是温知寒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当即变了对策,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
果然,沈纵立刻旋身向前,一剑刺了过来。温知寒狼狈后退,装作慌张伤口加重,一时不察被挑飞了手中长剑。
沈纵果然趁势追击,长剑嗡鸣,直指心口。
温知寒侧身躲闪,徒手捏住了剑身,同时错身避开了要害。
那是一柄只有两指多宽、坚韧锋利的长剑,剑锋处锋利无比,剑脊却并未经过太多打磨、略显粗糙,呈现出月光般的白色。
若是沈纵今日用的不是这一把,温知寒便会从剑身的反光处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瞧见他看向沈纵的眼神,仿若是此时此刻失手了、当真被徒弟一剑划破喉咙也无所谓。
但他并未发觉这些,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沈纵的身上,灵力相撞,同时一掌拍向沈纵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长剑直接击飞出去。
沈纵似是一愣,下意识看向被夺的长剑,口中喃喃了什么。
温知寒没有听清。
下一秒,沈纵便徒手抓向他。
剑阵即将成型,温知寒直接捂着身上的伤口向后退去,放弃了抵抗。
“我……”
那心魔控制着沈纵的身体,仿若一只刚刚从捕兽夹挣脱而出的野狼般扑了过去,死死扣住了温知寒的脖颈,
“我不需要……你来……顶罪。”
那一刻,温知寒却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呢喃。
模糊的话语犹如尖刺,让他心脏重重地撞在胸膛。
后背摔倒在地,温知寒几乎承接了沈纵的全部体重,浑身都被压制在地。
他本想再躲闪一些的,至少离这个不祥的悬崖远一点,再远一点,却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阿渊。”
温知寒仿佛感觉不到被扼住咽喉的痛苦,勉强呼唤出徒弟的乳名,然后张开双臂,将人抱在了怀中,轻柔地安抚。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好在,他的计谋很有效果。
眼见他已经被沈纵压制挟持,为了不伤及到他,那些人明明已经结成剑阵,却迟迟不敢继续动作。
各宗门门主没有发令,无人敢对一峰之主下手。
温知寒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沈纵。
“师……”
明明是袭击他人、浑身戾气的那一个,沈纵却面露痛苦,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师尊……我、不准你……诋毁他!!”
他快要醒了。
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时,沈纵便隐隐有些慌乱,神识的挣扎也越发厉害。
虽然还没有恢复清醒,但他仍然记得,绝对不能放任心魔。
绝对不能。
心魔是只懂得遵循本能做事的,是毫无智、任性妄为的,他竭力压制过的一切冲动、情绪、欲念,都会成为心魔的养料。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心魔像是感觉到了久违的不满足,忽然低头下去,一口咬住了温知寒的锁骨。
在听到师尊发出倒吸冷气的忍痛声时,那犹如烈火般躁动的灼烧感,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几乎是瞬间,沈纵便感觉到鲜血的味道。
……心魔在怀念温知寒的血腥味,于是就这么咬下去了。
温知寒却一动不动,不推开他,反而将他抱紧了,手掌一下下在后背安抚,另一手悄悄地捏出了一张清心静神、排除杂念的符纸。
符纸汇聚了灵力,在碰触到沈纵的瞬间变发出耀眼的光,驱逐着一切杂念。
便是这一张清心符,短暂地影响到了心魔。
脖子和锁骨处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沈纵眨了眨眼,冒出一身的冷汗,抬头看向温知寒。
“咳咳……”
温知寒得以喘息,却还不太能顺利说话,炼体多年,仅仅是被掐住脖子并不能杀死他,但却并不好受,
“阿渊……没事了。”
心魔哪里肯就此服输。
灵力幻化出一条黑色的薄纱,在沈纵恢复意识的瞬间遮住了他的双眼双耳。
“沈纵!!”
温知寒当即察觉到了异常,连忙抬手想要扯掉他面上的黑纱。
手指向前捉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隔着半透明的黑纱,沈纵再次张开了双眸,瞳孔却无法聚焦,仿若梦游一般看向虚空。
“师尊……”
果然……
温知寒以为是自己用的清心符没有作用,连忙又双手掐出法诀,试图驱散沈纵身上的幻术。
一支短箭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刺穿了沈纵的肩膀,金光闪烁、势不可挡,竟直接将沈纵个人都向后击飞。
金色短箭贯穿到后方的肩胛骨,几乎废了他一条手臂,沈纵脚下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就此倒下。
“温知寒,你是不是傻?!”
不等温知寒看向来人,放箭的修士就破口大骂,还是那熟悉的暴脾气,
“你徒弟都他大爷的魔障了,要不是我赶过来了,你是打算让他把你活吃了吗?!”
“多谢陈道友出手相救,但是,还请不要插手我琼雾峰的私事。”
温知寒一手撑着身体,也重新站起,他身体晃了一晃,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温和,“我还没有弱到能被自己的徒弟杀死。”
“你……?!”
陈非绝一下就气坏了,好在被其他几个道友前后左右的拦住,才没气得加入沈纵一起暴打温知寒。
“他不是故意伤我的。”
看着沈纵肩膀溢出的鲜血,温知寒的心底越发焦急,话语中都有了几分愠怒,
“沈纵只是遭人陷害才会这样,他中了幻术——你们看不见吗?!”
陈非绝倒是愣了一下。
确实,沈纵眼神不对劲,脸上也好像若有若无蒙着雾气般的黑纱。
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场面太混乱了?或是这幻术太过隐蔽?
“喂,还不快换个剑阵!”
陈非绝跺脚,“管他什么幻术,先给我上个最牛逼的破术阵法,给他清醒了再抓啊!!不然你们抓个疯子有什么用?!”
陈非绝到底是玄玉苍的掌事人,脾气性格再怪,威严地位在这里,很快就让众人听了他的指挥,重新结成剑阵。
温知寒连忙再次掐诀,试图助力破解幻术,下一秒,周身经脉却出现了一瞬的阻塞之感。
糟了,这种关键时候,身体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