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树分别答应过沈纵和温知寒两件事。
其中最重要的已经都圆满完成——它自己认定的圆满——让天下人都开始为温知寒哭丧, 同时捉住了温知寒要捉拿的某个残魂。
如今残魂的状况虽然不太好,但好歹是捉住了。
天知道, 为了同时从这两个人手中拿好处,离人树作为一个不太通人性的树,花费了多大的心思。
结果好不容易办成了,这两个雇主却没有一个搭它的。
不但如此,它两头吃的事儿也快瞒不住了。
好在沈纵现在顾不上和它算账,到了归天崖底这种地方,更是有点自身难保。
山洞深处, 灵气全无,阴气与死气占了上风,于修士而言更是如鱼离水, 寸步难行。
在这样的环境里,伤口也恢复得很慢,即便是沈纵将大量灵力输送给了温知寒, 也只是试图填满一个无底的窟窿。
他的额头尽是冷汗,为了给温知寒接骨, 长时间集中的注意力已经消耗了太多。
离人树看不懂他的行为。
明明是最恨的仇人, 干什么这么拼命把人救回来?
它本体不在这里, 也不怕死,想到了也就问了。
【这样不是正好吗?】
沈纵抬起头,阴沉的眼眸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开口的树苗, 仿佛在看从哪里开始点火能把它变成一堆木炭。
【你、你别这样,怪渗人的。】
离人树默默和他拉远距离,
【我可是好心安慰你啊!你看啊,现在没人知道你们还活着,温知寒还受伤, 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你的了,你终于能随心所欲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干嘛还拉着个脸?】
“滚……”
沈纵似乎很想打它一顿,但还是忍住了,最终只是一拳垂在岩壁上,“我之前叫你离他远点,你根本没有照做,对吧。”
【额……这也是事出有因的。】
“你果然和温知寒也做了交易。”
沈纵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只是还没有证据,瞧见离人树这心虚的模样,立即确定了,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如果他就此死了,你的报酬也会泡汤。”
【哦,这个不会啦。】
离人树摆摆树叶,下意识就高兴起来。
【他这人还算言而有信啦,因为可能会死掉,所以提前把应付的报酬都给交给我啦!】
什么?
沈纵又感到了一阵头晕。
但他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发问,声线到声调无一不清晰冷静,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可是被十几个宗门围剿啊!】
“所以他提前给了你报酬……”
沈纵喃喃道,“还提前……搜集了那么多证据,温知寒、他……他还做了什么?”
离人树摇了摇枝叶,表示没有了。
没有了?
沈纵一把拽过它,将树根都从地里拔出来,“怎么会没有了?”
离人树怪叫挣扎。
【你威胁我我也不能给你变出个新的遗言来啊!】
“他没死……”
一人一树的动作太大,拉长的影子也随着火光跳动,沈纵连忙放下了它,转身去照看温知寒身旁的长明灯。
三盏灯被摆放在简易的稻草床旁边,分别位于温知寒的头顶和身侧,配合着阵法,以及被放进温知寒口中的一块白灵珠,守住了一线生机。
如今,其中的两盏灯却忽然火光摇曳了起来,若是就此熄灭,便再也难点燃了。
沈纵用双手护住最弱的火苗,半晌,等火舌不再乱跳,才放松了身体。
他已经为温知寒接骨,止血,上药,可若是不及时离开这地方,温知寒依然可能会死。
他亲自坠过崖,知道这有多疼,要靠自己活下来有多难。
前世,他有机缘傍身,命不该绝,但温知寒不一样。
若是温知寒没有在最后一刻推开他,而是竭力自保呢?
若是那时,他下的药没有恰好生效,让温知寒可以运转灵力护体呢?
若是他没有打飞拂月剑,没有被心魔控制呢?
但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温知寒……”
他一遍遍地念着,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响着离人树无心说的‘安慰之语’。
——这样不是正好吗?
是啊。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温知寒’落在他的手中,无人支援,而他却没受多少伤,这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是灵力枯竭也没关系,他修魔的契机就在这崖底,他知道该怎么做,他随时可以弃道修魔,这崖底的环境就再也拦不住他。
沈纵艰难地回忆起之前的一系列计划和设想。
坠崖之后,他甚至不需要伪造温知寒的尸体,他可以直接让这具身体变成没有神魂的空壳,他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上一世来不及做的事……
他可以把仇人的神魂拘束起来,无穷无尽地折磨下去。
但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动手?
山洞的洞口有离人树守着,暂时不必担心邪祟的侵入,更看不出山洞外的日夜变幻,看着长明灯燃烧的模样,分明没过去多久,沈纵却生出了度日如年之感。
他望着温知寒苍白的面容,自言自语,
“你究竟是……谁……”
放在以往,只要他的心念出现一丝动摇,心魔便会冒出来,大肆嘲笑他,讥讽他,杀意和疯狂会左右他的思绪,占据他的大脑。
可现在,心魔却一声不吭。
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躲藏到了识海深处,不给他推卸责任的由,不给他逃避现实的机会,逼迫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身为沈纵的心魔、明明只剩下本能,却比任何人都深知在此时此刻该如何将他逼入新的绝境。
名为现实的绝境。
心魔不再用蛊惑人心的话语在他耳边低语,不再一遍遍告诉他【这就是你的仇人】,不再质问他【为什么在这时候动摇】,不再嘲笑他是【天真的懦夫】,一遍遍告诉他【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还活着,他已经死透了,魂飞魄散!】
明明不久之前,心魔还猖狂极了。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师尊回不来了!】
偏偏此刻只有那该死的离人树,贱兮兮地一无所知地询问他、提醒他。
【沈纵,你怎么这个表情,是在害怕吗?】
怕?
沈纵垂头,看到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的四肢冰冷,气血逆行,几乎要用不出更多灵力了,静心符也瞬间燃烧殆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温知寒发冷的身体上摸索,试图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温知寒只是温知寒。
在处伤口时,他几乎把温知寒的衣衫都撕坏了,破破烂烂的勉强蔽体,如今摸索起来,也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囊。
灵囊大多有简单的禁制,但也只是防范小偷和夺宝之人,温知寒的这一个,很简单就能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普通,只有几个药瓶,一些绷带等常用的物品。
沈纵又翻了翻,一个小小的卷轴。
他愣了愣。
这个卷轴他见过,前几日在琼雾峰时,温知寒曾经偷偷在这上面写过什么东西,当时他没来得及看清。
卷轴被他轻轻展开,几行熟悉的笔迹落入眼帘。
【八年】
【夺舍之人】
【白迟辛】【目的未知】
【残魂碎片,西北方】
【玄玉苍√ 】
【主角——】【白迟辛曾说主角是不会死的】【可能有利益驱使】
【沈纵】
【天道】
……
【邪修会栽赃阿渊,罪证……】
【何人散布了修魔之法?白迟辛?同伙?】
【哀龙谷】
【围剿】
沈纵没有看到最后,手指轻颤,卷轴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