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透亮镜面中狼狈的自己说,“三十几岁的人了,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真是没出息!”
女儿大概看见了他这样子,都得嫌弃他!
他朝着镜子里的人影呸了一口。
东港海港口是全亚洲最大的船舶集散地,来往船只交织如梭,今夜最显眼的便是称为“海上移动的东方巴黎”的麦卡斯海洋号,巨大的钢铁船身,述说着充满快意般的航程,仿佛每一块钢板都镌刻着过往的辉煌与梦想。而缀满星空般的灯光,则尽显其奢华与浪漫,如同点点繁星落入凡间,为这艘巨轮披上了一层神秘而迷人的光辉。
沈望想要登船,一来没有VIP邀请钥匙卡,一来没有足够体面的靠山,想要登上这艘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完全比登天还难。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徒步走了很久很久,快要走断腿的时候,终于抵达东港呢?
€€€€因为想要清醒一点,让自己再更加清醒一点。
这个世界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能触碰到星星的人,往往是那些本身就住在星星旁边的人。
不是他。
不是他这个小时候以捡垃圾为生,长大以卖鱼为生的平庸男人。
沈望特意来看眼这艘巨轮,正是为了做一件事情。
€€€€你小时候翻垃圾箱讨生活,眼前毫无希望、一片昏暗的时候,也没有你现在矫揉造作、犹豫不决,沈望!
然后。
沈望想到了一个其实之前就早已经能想到的方法。
€€€€与其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如去跟女儿彻底坦白一切。
妙妙很聪明,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但他并不是独裁者,不能强迫女儿彻底相信自己。假如女儿真的很喜欢萧诼,一意孤行要跟萧诼在一起。
那么,他就把多年隐藏的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秘密,全部对女儿倾吐出来。
他会把肚子上剖腹产留下的狰狞疤痕给女儿看。
可能,妙妙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本身就是一个怪胎。
只有这样,他的宝贝女儿才能相信,这个世界之所以会有疯狂的产生,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足够得虚伪。
不管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被女儿哭诉是一个妖怪爸爸也好。
他认了。
“破釜沉舟。”沈望凝视着庞然巨大的游轮,不是故意找这艘船的晦气,而是借此敲响沉睡的自己。
......
他现在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一个渺小又无能的人。
分明已经知道了妙妙书中的悲惨命运,分明知道萧诼即将登上这艘船去公海狂欢。
萧诼会在登上这艘船后,认识一个对他未来极有帮助的女人。
也是男主的后宫之一!
所以,他在听到萧夫人说到麦卡斯海阳号这个至关重要的名字,拼命要过来取证。
不然,也不会主动去招鹤爵的晦气。
更被人说成是一个不值钱的……
......
“谁能帮我登上这艘船?”
麦卡斯号鸣起汽笛后,沈望的右手紧攥着腹部的位置,看着无数辆豪华车子将衣着鲜亮的人送到登船口,而他和其余的人被阻拦在一侧,触手不及。
这些乘客中有男有女,每一个盛装出席,不是裙摆摇曳生辉,便是西装革履,统一代表着最有钱有权的一批人,还有搭乘直升机登船的豪客。
“谁能帮我登上这艘船?”沈望的声音脆弱又绝望,缓了一缓,伸手脱掉了最外面的半袖。
他身上还套着两层秋衣,然而无用,汗水从内到外浸透了的,肌肤浑然天成的香气彻底阻挡不住了。
“这是什么香味儿?”
“天,谁把香水瓶子砸碎了吗?”
“不对,不对,这股香味儿很诱人,让人……”讲话的人已经有点意乱情迷,不断翕合着鼻翼,企图找到致命的香源。
好香啊好香啊,香得恨不能当场找到那个散发迷人气味的家伙,给人狠狠揉在怀里磋磨!
沈望四周的人缓缓地聚集了起来,包括不远处准备登船的游客,也逐渐被奇异的香味所吸引,暂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望向这边来。
沈望丢开手里的半袖,紧接着准备再脱掉一层外衣,裹挟着汗液的奇异香味,便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染得每一个靠近的人都陷入狂乱的境界。
一个身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似乎最先发现什么,情不自禁地走过来拉住沈望的手臂,面红耳赤问,“刚才是你喊着要登船吗?来,跟我走。”
沈望点点头。
“不准你们随便乱靠近他!”
鹤爵在一群保镖的开道之下,步伐匆忙赶了过来,他从来走路四平八稳,这次居然快步跑着,完全将风度翩翩丢到脑后。
沈望面目无光,扭了头道,“不用理睬他,我跟你走。”他故意凑近拉住自己的男人,从旁人眼中看去,更像是投怀送抱,浑身的气味几乎能将任何雄性溺毙。
那男人虽然并没有看清沈望究竟长什么模样,一双露在口罩之外斜飞的眉眼,已然带着难以描摹的风情,若是能将沈望的口罩取掉,恐怕对方的美艳程度能令随便一个男人心旌摇曳。
“嗵!”鹤爵的拳风如同一道迅雷,只这自下而上的一挥,半抱着沈望的男人完全来不及反抗,直接被捶翻在地,捂住喷鼻血的面部,叫得惨绝人寰。
鹤爵锋利的下颌线沾了几滴血迹,于明暗交错的光影中,颇为骇人,眼神阴狠地环顾四周,语气低沉平静,仿佛嗜血残忍才是他的隐藏形态,
“现在,还有谁敢随便乱碰他?”
四周的人原本还在震惊中发出尖叫,有人甚至已经掏出手机,要录视频拍照的意思,被走过去的保镖强行制止,并附上律师函告诫。
滚在地面的倒霉男人疼到完全爬不起来的程度,同样被鹤爵的私人保镖提起来拖到一边,仿佛一条等待处决的蔫狗。
鹤爵恨得咬着牙根子不停鼓动,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暴跳如雷了,仅是能维持着表面的平稳,对沈望说,“现在没人理你,衣服穿好跟我走。”
“我今晚必须要上这条船,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沈望一把扯掉口罩,露出€€丽精致的面颊,一副理直气壮,“而且你说的,鹤爵,我们钱货两清了,你也总说我是自由的,我现在最自由的事情,就是上船!”
鹤爵一直用余光暗中警告着四周动静,再加上保镖们的存在,沈望的体香逐渐失去了魔性,围过来的人惊恐着鹤爵不言而喻的威压,不敢贸然过来招致血光之灾。
“你必须理我,”鹤爵脱掉自己的西装,给面前的人裹个严严实实,抱起来就走。
“不然,我现在就让萧家倾家荡产!”
沈望,“!!”他被这句话成功堵住嘴,浑身僵硬到连口鼻都忘记了呼吸,只能呆怔怔得望着怀抱自己的危险男人。
他不能这样做,唯独他不能这样子对待妙妙!
沈望的嘴唇开开合合,一个只要用一句话便能解释清楚的答案,如今却像鱼刺般横亘在纤细的喉咙深处。
妙妙她......
你怎么对我都好,但是妙妙她......
鹤爵鲜明地感受到怀里的男人约.缩越紧,缩成极小的一团,禁不住还是心软了一截,缓和语气说,“我不会让你跟其他男人去登那艘船的,想也别想。”
“沈望,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沈望眼瞅麦卡伦海洋号升起船锚,巨大的海上岛屿顿时失去牵扯力,被海浪轻轻一推,送进了墨兰幽深的海洋。
鹤爵向赵管家要了车钥匙,告知对方跟着私人保镖那辆车走,自己载沈望去个地方。
赵管家掏出洁净的手绢,递给鹤爵问,“爵爷,需要将庙里请回来的佛珠一并带上吗?”
鹤爵看了眼沈望,对方已经彻底恢复安静,眼睛木讷地盯着前方,不看,也不听,一副摆烂不听劝告的姿态。
时间真的是运动变化,物质范畴,在他与他互相选择退缩的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沉淀在空隙中间的部分,有一种概括叫作空间隔阂。
鹤爵擦拭着下颌已经干涸的血渍,言道,“我看起来有控制不住自己的预兆?”
赵管家不再多言。
鹤爵说,“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出现在明天的新闻头条上,剩下的交给你了。”
言毕,将脏掉的手绢递给双手承接的赵管家,长腿一迈坐进主驾驶,也没有与沈望再搭话,而是沉默地掌握着方向盘,将车子从东港一直往南开去。
沈望已经彻底心如死灰了,盘算着,还是不要再绕什么大弯子,直接给女儿说清楚原委,至于妙妙那方面究竟会如何选择。
沈望实在没有把握。
车子行驶了将近三个多小时,才从京城的最东边,缓慢驶入一片阴郁森然的山林之中,山道是盘旋而上的公路,被灯光照耀着看起来像是新修不久,实际上所经过的途中,偶尔会有林中的乌鸦被惊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飞向孤月。
沈望的摆烂并没能坚持很久,他开始有些担心,不停地用眼神张望山路的虚黑。
鹤爵冷不丁一句,“怕我做什么不好的事?”
“我们已经钱货两清了,我在你这里已经不值钱了!”原本是用来自怨自艾的话,突然换个角度,还挺适合用来毒哑某人的嘴。
鹤爵的脚猛地踩了一下油门,使得刚坐直的沈望又被突然加大的速度一甩,重新躺回座椅间老老实实地坐着。
鹤爵开口,“沈望,当年那件事之后,你为什么要跑?”
不是别的问题,就是这样一个疑惑,深深地根植在鹤爵心间,从最开始的萌芽不断抽枝,衍变成粗大的盘根错节,直到缠死其中一个人的生命为止。
鹤爵想知道。
沈望说,“没什么理由,就是......”
这个答案当年没有勇气问出来,现在再去追根溯源,似乎显得拎不起放不下的是自己。
小的时候觉得是自己太傻,现在依旧觉得自己还是太傻。
“算了,不说了,你把车开得慢一点,我担心这种鸟不拉屎的路段上,不要突然有点什么危险出没。”
鹤爵闷闷地出了一口气,再没继续追问下去。
车子一路盘桓而上,最终一座破损严重的建筑从密林中寸寸露出,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蜷缩着腰身立在幽深之中,肉眼能看到的外墙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剥落的涂料和裸露的砖石,砖石瓦片的缝隙间,杂草丛生,裂痕如同时间的刀伤,纵横交错,斑驳可怖,记录岁月无情的侵蚀,仿佛曾经的辉煌全部堙灭,欢声笑语全部衍变成鬼哭狼嚎。
鹤爵将车辆停靠在附近的空地,但没有打开安全锁的意思。
他不让沈望下车,自己也不会下去,只是远远地打量着破败的建筑。
“你知道,为什么像萧正弘这样的大资本,明明岁数比我还要年长,反而要尊称我一句爵爷吗?”
沈望没料想他的话题如此尖锐,自己也毫不含糊说,“因为鹤家更有权有势,他们巴结奉承你。”
鹤爵不置可否,又问,“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前面还有三个哥哥,你知道为什么鹤家现在,反倒是由我这个老幺掌控家族,连优秀的哥哥们也得看我的脸色?”
沈望想说他手段狠辣......吧?
不对,鹤爵是这个小说世界的大反派啊!他为什么要在这么阴森森的地方,讲这样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难道,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