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便看见一张漂亮得很有锋芒的脸,眉眼间的笑意却把这股锋利中和得恰到好处,很温柔,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收回眼泪,被他的眼睛勾走魂。
安澄默不作声,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像是防备又像恐惧。
谌意两指捏住自己胸口的检徽,展示给她看:“你猜我是什么人。”
她面色被吓白,盯着谌意的脸,双眼空洞得像两个不见底的窟窿。
谌意说:“我是检察院的,你听说过检察院没有?”
安澄愣了半天,摇摇头。
“没听说过很正常,因为我是隐性牛马,你知道牛马吧,在单位犁地的,主任挥着鞭子在我后面赶,我犁得好了才有杂草吃。”
安澄睁大眼睛,脸上的恐慌一点点消失。
她仔细看着谌意的脸,戒备的眼神逐渐变为好奇的打探。
谌意弯了弯眼睛:“真是这样,答应我,长大了别进公检法当牛马好吗,我现在真的很想回学校门口烤羊肉串,至少能一边干活一边偷吃,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后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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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途接到了客户的电话,对方声称自己是性侵案嫌疑人、也就是教授的弟弟,他想委托闻途做辩护。
对方想要无罪辩护,闻途回复说难度很大,没想到第二天他竟然来到律所堵人。
“闻律师,听说你很厉害,和我签委托书吧,我可以给你加钱!”嫌疑人弟弟拉着他胳膊说。
闻途将他的手推开:“先生,收费标准都是有行业规定的,我不做违规的事。”
“那你想想办法,我哥没有强奸他继女,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闻途皱眉道:“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说两情相悦,不觉得很荒谬吗?”
对方嗐了一声:“现在小孩成熟得早,没什么稀奇的啊,虽然不道德,但也不至于犯强奸罪吧!”
闻途正色回答:“我给您科普一下,刑法上还有一个罪名,叫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照护人性侵十四到十六周岁的被照护人,无论受害者是否同意都构成犯罪。”
“什么意思?闻律师,你别给我讲这些专业的东西,我又不懂。”
闻途耐心解释道:“你哥和被害人之间形成了照护和被照护的关系,他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诱骗被害人,尽管没有利用强制手段,甚至被害人同意性侵,他都难逃罪责。”
“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韩主任把眼镜移到鼻尖,抬起眼珠看向办公桌前的谌意。
“是。”谌意表情严肃,“我想申请承办这个案子。”
韩主任咂舌,目光又移回电脑屏幕:“这个案子还没到检察院呢,急什么,是我给你的任务太少了?”
“提前预定嘛,等送检了恐怕您都安排妥当了。”
韩主任敲着键盘,漫不经心开口:“乖乖服从组织决定,上头说是谁办就是谁办,你就别瞎出风头了,才被通报过,这么快就忘了么。”
“这不是出风头。”谌意认真说,“我见过周警官了,和他聊了聊,警方现在的侦查重心落在被害人是否是自愿上,但我认为这不是重点,嫌疑人涉嫌的是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而不是强奸,警方应该分析嫌疑人和被害人之间是否为照护关系。”
“谌意,你能不能省点心,讲得头头是道的,传到公安那边只会说我们检察院越俎代庖。”
谌意回答:“我想救被害人,我觉得只有我才能救她。”
听到这话,韩主任有些生气了:“谌意!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傲气,你才入额多久啊,跟老前辈们比起来,你屁都不是!”
谌意又被轰出去了。
趴在门口偷听的齐乐青连忙起身,跟上了他:“咋回事啊,韩主任又发火。”
“他更年期。”谌意恼怒道,“想做的事无能为力,每天面对这些条条框框,我觉得再干几年都要减阳寿了,不干了,我要一把火烧了检察院。”
“别啊谌检,再争取争取吧,安澄的确很可怜,我也希望这个案子能交给我们办。”齐乐青吹捧道,“毕竟谌检做事,我是最放心的!”
谌意咬咬牙,忍下了这口气,决定等成功要到了这个案子,将畜生亲手送进监狱了,他再考虑放火的事。
傍晚下班,闻途和林歆一乘电梯下楼。
“哥,那个性侵案你接了吗?我看当事人家属上午来找过您了。”
闻途沉默片刻,没回答,转而说:“歆一,那个教授是个坏人,对吧?”
林歆一不假思索道:“是啊,侵犯自己继女,还不够坏吗?”
“可是根据无罪推定的原则,任何嫌疑人在经司法机关审判之前,都是无罪的,所以在法院下定论前,又怎么能说他是坏人?”
林歆一想了想:“司法机关的宣判是客观结论,但我们心里都有一套自己的正义观,这是每个人的主观感受,我觉得二者并不冲突。”
闻途说:“但像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就算是坏人也有辩护的权利。”
话到一半,电梯门打开了,闻途没再说下去,他转过头,微垂的眼睑盖住了眼里杂陈的情绪:“走吧。”
他们出了写字楼,闻途余光瞥见大门边上蹲着几个人。
他没在意,往前走了几步,没料到那几个人极速朝他冲过来,闻途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炸起一声臭骂:“无良律师!”
紧接着,他眼前一片模糊,被一盆液体劈头盖脸浇下来,刺激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闻途大脑空了一秒,下意识抹去了眼睛里的血水,勉强睁开眼,面前出现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男人。
“你干什么啊!哪来的神经病!”林歆一身上也沾到了血,她骂完,连忙查看旁边的闻途,“哥,没事吧?”
泼血的男人身着破旧夹克,面色蜡黄,扯着嗓子朝闻途吼:“你们快来看,这个人渣为强奸犯辩护!”
没过一会儿,四周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路人,男人见状更有底气,他将水盆一摔,左右高声吆喝:“我是受害人的爹,今天上午强奸犯的家属来律所找他,这律师叫闻途,为了赚钱什么事他都能做,昧着良心给畜生辩护,帮畜生的也一样是畜生,狗娘养的,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在践踏我女儿的尊严!呸,你全家都死了,丧尽天良!”
四周的讨论声渐起,闻途不紧不慢地抹去脸上的血,克制着怒火,站得端正,冷静自持,仿佛事不关己:“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接这个案子。”
男人张大嘴巴,怔了半天没说话。
四周的路人纷纷鸣不平了:“怎么回事啊,没弄清楚就泼人?”
“谁害的你女儿就去找谁,别在这里发疯。”
“快道歉吧!”
闻途朝他靠近一步,语气冷静得可怕:“你无端谩骂我,还弄脏了我价值两万的定制西装,侵犯了我的名誉权和财产权,请你赔礼道歉,并且照价赔偿,否则我会起诉到法院。”
作者有话说:
私密马赛读者酱,瓦达西今晚还会更一章orz
第42章 心底纯良
男人一听,脸色顿时铁青:“你说你没接这个案子,强奸犯的弟弟在你律所呆了老半天,你们怕是连怎么帮强奸犯洗罪都商量好了!”
林歆一抽出纸巾帮闻途擦身上的血,闻途接过纸,不紧不慢地拂去西装上的污渍,声色冷淡:“谁主张谁举证,你的证据在哪?”
男人拔高语调:“我刚刚说的就是证据!”
“你所谓的证据来源于你的臆想。”闻途说,“就算我接了,你也没理由当街朝我撒泼,你可以从道德上谴责嫌疑人,但你不能剥夺他说话的权利,也不能剥夺律师为他辩解的权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律师做的不是为嫌疑人洗罪,而是让他在合法的范围内,接受最公正的审判,如果仅仅因为你认为他是坏人就随心所欲给他下判决,社会将不再有秩序可言。”
“你少啰嗦了!找了一大堆说辞,不就是证明你和强奸犯狼狈为奸?你能是什么好人!”
闻途又道:“那我要是证明我没签委托书,你立即给我赔偿,敢答应吗。”
对方噎了一下,气势弱了大半,眼神闪烁几下后又咋呼道:“我一分钱没有,你能拿我怎么样?”
“那你等官司吧。”闻途笑了一下,眼中温度褪尽,不免叫人胆寒。
在路人指指点点中,男人彻底没了底气。
“律师,都是误会一场,你们这种社会精英也不缺西装钱,你和我斤斤计较什么?”男人翻脸速度堪比翻书,“你看这样成不,我请你打官司,你帮我把赔偿款弄到手,事成之后我分你钱。”
闻途眉头一皱:“听说你嗜赌成性,平时对女儿不闻不问,她不得不从继父那里讨生活费,这才让嫌疑人有了可乘之机,我以为你是在给女儿鸣不平,说到底还是为了钱,你这种人,配做父亲吗?”
心思被看透,男人哑口无言,觉得四周的目光刺眼,他朝闻途骂了句脏话,拨开人群便落荒而逃。
周围人散了,闻途像是无事发生,去临近的公厕将皮肤上沾的血冲干净。
他回到车库,上车,换上后备箱里一套干净的运动装,刚穿好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来电人是“小意”。
“喂。”
“你没事吧?”对面语气很急。
听到谌意的声音,闻途糟糕的心情好转不少:“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没什么事。”
“那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不用,我现在很好。”
“我想见你,我要确认你没事。”谌意固执地开口,“我都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你来我单位接我下班吧,好不好。”
闻途犹豫了片刻,拒绝的话没能说出来,只能没辙地应下:“那你十分钟之后下楼。”
闻途开车来到检察院,远远便看到谌意站在大门处等。
他身穿黑色大衣,身量颀长,路灯光从他头顶笼罩下来,像是给他覆上一层很薄的雾。
闻途在路边停了车,谌意开门坐上副驾。
他一上车就火急火燎地凑上来,拨拉着闻途的胳膊查看:“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闻途任他拨拉:“是谁非要让我来接他下班,是谁拿谁没办法啊。”
谌意没反驳他,伸手往他脸颊上摸,又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掰,仔细检查:“那疯子泼的什么血?鸡血吗,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什么血,反正挺腥的,现在还有味。”
“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很好奇,你到底从哪里听说的消息?”
“同行微信群有人在发,一般这种闹事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谌意见他没伤到才放心下来,“换过衣服了?”
“嗯。”
“好,没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那疯子是性侵案受害人的爹吧,他有暴力倾向,以前他老婆就是受不了家暴才和他离婚的,他以后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直接报警,或者联系我。”
闻途启动车,开上了路:“放心,我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他要是还来找不痛快,我也不会放过他。”
“但也得注意安全,毕竟这种一穷二白的赌徒,报复社会也不是没可能。”谌意嘱咐完,叹了口气,“他女儿挺惨的,母亲早逝,生父好赌、家暴,继父还性侵,我见过那个女孩了,估计有些自闭,所以我在想办法,我要给她讨个公道。”
闻途问:“你要办这个案子吗?”
“我在争取啊,你别说,我还挺想和你在法庭上再当一回对手,很过瘾。”
闻途说:“那你过不了隐了,我没接这个案子。”
“没接?”谌意一愣,“那疯子闹得这么凶,我还寻思你是辩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