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夺走借条,唰唰几下撕成了碎片,碎纸片刚要顺指缝洒落一地,两只鸡皮老手从门里颤巍巍伸出来,举着个垃圾桶。
“……”
所有人语塞的看着碎纸片老实进了垃圾桶里。
贺群青差点笑了,想起姜老太太这个包租婆,每天好几遍€€€€清扫楼道的声音。
因为完成了任务,为首的小混混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咳嗽一声说:“没想到你还真是发达了啊。其实我刚才问过章哥,他都说,你既然已经还了三万,就算你还不上另外三万,你的账也可以一笔勾销,就看你是个人才,想请你吃顿饭,来不来?”
门里沉默了两秒,接着,那清醒了不少、跟林况的声音也越来越像、逐渐变得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刘启,三万本金加三万利息,都在你们手里,别说没用的,以后就让章奚文带着你们滚远点,下次要是再吓到我外婆,都别怪我手重。”
“呦,”为首的小混混刘启脸一黑,说:“以前还觉得你是个怂包,现在有钱了,立马变得这么硬气?章哥要见你,是给你脸了,你要是给脸不要脸,哥们儿今天就试试,看到底谁的手重!”
果然,这些人就是来找林况的麻烦的,给了钱也没用。
贺群青默默放下脸盆,朝剑拔弩张的几人走了过去。
就算门里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况,冲着姜老太太这个老妖婆,他也不会转身就走。
毕竟姜老太婆是上了年纪的人,稍不注意整出个命案,他房租押金找谁退啊?
其实他一抬脚,走廊里几个放高利丨贷的小混混就注意到了,毕竟他这么显眼一个年轻人,身量高挑,四肢修长€€€€其实就是看着有点能打。虽然抱着个脸盆,气势上弱了很多,但从跟着他们上楼开始,这人就胆子贼大,一直也没走。
又不是大爷大妈,刘启当然不觉得对方是爱看热闹,这小子那架势,就像随时会走过来一样,搞不好和林况是朋友,当然会让人防备。
没想到还真走过来了啊!
刘启立即加快了节奏,对屋里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出来不出来?你不出来,要是待会儿真的吓到老人家,可就不好了!”
一只手突然落上刘启肩头,贺群青脚步往门口挪挪,笑着打圆场:“他都说了不想跟你们走,你们都这么年轻,应该不是真的黑丨社会吧,至于……”
刘启早都准备好了,原本就要眼睛一瞪,凶恶的打断对方,偏偏这人一张口,说的话让他莫名的觉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儿怪,被生生噎了一下,才呵斥道:“你小子又TM是哪根儿葱啊,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滚一边儿去,不然连你一起打信不信?!”
“我信我信,”贺群青干笑收回手,这下彻底把门里的人挡住了,才说:“但是他钱不是都给你们了吗?你们现在带他走,有什么理由啊?”
“你TM少废话!我们想带他走就带他走,又TM不是小姑娘,搞得我们要轮女干他一样!没听见吗,我们大哥想见他,是给他面子,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什么事儿都没有,要是对着干,有你们好看!”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贺群青就听不得年轻人嘴里蹦出什么“强女干”、“轮女干”之类的字眼,直有些牙酸的咧嘴。
“我是说,你们‘大哥’想见谁,不会自己来见吗?就这么把人带走,你们心里就没有一点法律意识?当警察是摆设?”
他说的如此认真,叫刘启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也同时张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群青还要继续说,肩膀忽然被人点了两下。
他一回头,目光不由一滞,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不是别人,真的是林况!
眼前的林况,和游戏里的人,长得自然一模一样,但莫名的,多看几眼,又会给贺群青一种错觉,好像这人虽然长相和林况一样,但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况。
只因眼前这人,皮肤是不见光、不健康的苍白。看着贺群青的眼神,完全没有被人解围时的松口气,反而是十分烦躁和阴郁,皱眉打量他,说:“你他妈是谁啊?”
贺群青心下一顿,被林况用这种眼神盯着,总感觉特别陌生疏远,他一时竟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剩尴尬了。
这时姜老太太惊魂未定的从林况身后探出头,说:“死仔啊,这是我之前给你讲过的,楼上来给他老爸办后事的贺……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总之你不要对人家说脏话啊!”
林况一愣,犹如想到什么,眼中的暴躁似乎真的收敛了一点,但还是用眼皮夹了贺群青一下,说:“贺什么,你往外站一点,我要关门了。”
贺群青尴尬的摸了下鼻梁,身体慢吞吞转过来,面对林况才说:“林况,是我啊。”
林况一听,眉头一挑,那表情像是在说“你还没完了”,边浑不在意、略带嘲讽的说:“哦?你又是哪位啊?”
贺群青再次感到牙酸€€€€让他亲口说出蒋提白给他起的那个名字,总是有点困难的,他喉咙不由收紧了一下,才说:“我是新人……A,林况,是我,我是ace。”
他的话音落下,贺群青清楚的看到,林况先有一丝迷茫,但瞬间,他两眼瞪大,唇缝也张开了,露出了一个非常震惊的表情,这一刻,林况整张脸变得极为生动,突然和游戏中的林况完全吻合了。
林况甚至愕然的话都说不出来,等他回过神,神情再次骤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贺群青的胳膊腿、尤其是他的脸,被热情的扫视了无数遍。
“a……a……ace?”林况原本凶狠、发冷的声音在这一刻猛然拔高,“你是ace?!卧槽?!你是ace?!”
“死仔啊!”姜老太婆猛拍林况的后背,“不要骂他啊!”
林况被外婆喊得一愣,随即突然抓住贺群青的手腕,说:“好好,你快进来,进来再说!”
这时,贺群青的衣服突然被人从一旁狠狠拽住,刘启大骂:“真TM当我们不存在是吧,你现在把门关上试试,老子把门给你卸了!”
贺群青脚步停顿,林况自然感觉到了,他回头一看,见刘启大力拽着贺群青肩头的衣服,而贺群青一手本能的塞进自己的衣领中,免得被勒住脖颈难受,林况脸色当时就变了。
贺群青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意识到今天不打一场好像不能善了了,但林况此刻脸色变化却如此剧烈,顷刻间那俊秀的面孔上弥漫开来的阴沉可怕,任谁看了都会心头发凉。
“谁让你碰€€€€他!”
贺群青眼前人影一闪,是林况举起的拳头,连带着林况整个人,飞跃一般冲了出去。
耳边就听啪啪拳拳到肉的声响,声音清脆,可见拳头的力道有多大,以至于迟了两秒,才响起刘启的惨叫、求饶声。
刘启叫的太惨了,贺群青也是吓了一跳,原本已经握起来的拳头一松,他赶忙过去,试图抓住林况的手臂,劝道:“别打了,别打了!你外婆还看着呢,别打了!”
林况被贺群青抓住一只手腕,另一手却一把揪住刘启的衣领,低声说:“告诉章奚文,我跟他的事,没有一笔勾销一说!让他等着吧,过几天我就专门去找他,跟他算算前段时间那件事的总账!还有,再敢用你的脏手碰这个人,哪只手碰的,我就打断你哪只手!”
林况神情俨然不是说笑,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恰好在这时,林况弯腰的动作间,穿着连帽衫的脖颈里哗哗滑出一条粗大的银链子,刘启一看到这条链子,愕然的屏息,连哼哼都没了。
现场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刘启被一同来的小混混拽起身连滚带爬跑了。
贺群青这边松了口气,跟着往外走了一截。
“ace?”林况心头一惊,抬起头磕巴的问:“你,你去哪?”
贺群青弯腰捡起自己被故意踢翻的洗脸盆,不解的回头看林况,说:“我哪也不去。”
林况看着那人站在走廊里,一手抱盆,一手认真的抖毛巾:“……”
过了一会儿,林况张张嘴,又闭上了,“……”
终于,贺群青看这毛巾是抖不干净了,往盆里一扔,林况那边气弱的忍不住问:“你叫贺什么来着?”
贺群青已经走回来,对着他笑了,说:“贺肖。”
林况一时屏息。
他一生中都没有这么好奇的仔细、反复打量一个人的长相,但此刻他这么做了。
他就见眼前这人,的确是比自己小几岁的长相,乌黑发梢濡湿,面容轮廓十分鲜明,以至于两道剑眉横于微微突出的眉骨上,颇具英气,但眉下眼睛,却眼睑大开,形状温和;眼中巩膜与瞳仁黑白分明,显得神采清透明亮,大大冲淡了眉峰带来的锐利;往下看鼻梁高耸挺直,鼻尖弧线颇为精致,而对方白皙的皮肤,更刻意加深了这种精致,同时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柔软殷红的唇瓣上,真人ace的这张脸上,细看五官,要数这张嘴,最纯良的像个女孩。
纵然这张脸,在林况看来,有些过于好看、实在不够爷们儿,但这人肩平腿直,整个人拔高了的颀长,走路也好,说话也罢,加上甩完毛巾、抬眼看人那一下€€€€非常古怪的,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洒脱之感。
尤其那微微一笑,甚至让林况刚从副本里醒来、极为暴躁浑噩的脑袋,登时像是被一阵风刮过,一阵清爽!
……唔,怎么会这样,这人跟他想象的,真是完全一样啊。
第74章 第74章 奔丧少年 天呐真可以,这么……
“大清早你去外面干什么?”林况好不容易才回神, 看了眼贺群青的头发,问:“洗澡?”
贺群青搓搓后脑勺有点长了的短发,理所当然的点头。
“你……”林况看了眼身后探头探脑的自家外婆, 问:“你从外地过来的?现在住在你爸爸的屋子里?”
“嗯。”
“那房子不会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吧?”林况呆呆的问。
这下贺群青也一起看向自家的房东姜老太婆,老太太不满一瘪嘴,说:“你外婆就收这点租金,还要配浴室哦,哪可能的?”
林况原地站了一会儿, 突然说:“我上去看看。”
贺群青连忙跟上, “呃嗯……看什么?”
“看看你住的地方。”林况一想到那间屋子是自家外婆租出去的,不由对贺群青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同情,“你别不好意思。其实我一开始进游戏的时候,早上回来, 整个人都精神错乱了, 所以在吃住上, 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况况,那你吃什么啊?”姜老太婆在他们身后喊。
“不吃了!”林况不回头的说。
“怎么, 有了小伙伴, 你就要绝食啊!”
林况无语望天,但此刻,他身上对付小混混的那股狠厉已经气球似的泄了气,回答外婆:“我和贺肖一起吃!”
“死仔哦,你现在有钱了,乱花钱喔!你钱都藏在哪里啊!”
“现在没钱啦。贺肖说他请客!”
贺群青连忙抬胳膊, 圈手指做出OK的手势,姜老太婆这才偃旗息鼓。
原本贺群青打算放下东西,直接带林况去吃早饭。
谁知林况一进屋里, 左右看看,目瞪口呆,再拉他也走不动了。
“你……你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贺群青点头,把脸盆放下,回头就收获了林况无比扭曲的表情,听他说:“可这……什么都没有啊!”
林况想过这房间里会乱成一团,想过会见到一地的外卖盒塑料袋,也想过会闻到单身少男臭烘烘的味道,甚至都想到一会儿请家政来帮忙收拾房间,就是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情况。
房间里空空荡荡,几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张有点睡觉痕迹的床、一个布衣柜、一个桌子,连零星的小东西都没有几样。空荡、干净€€€€所有东西都干净的过头。
连折叠桌上,也没有摆放任何多余的家居用品,看不到水壶、水杯。那上头摆着的,竟然是一张遗像,遗像前还有一个精巧的香炉,一叠折纸元宝。
更离奇的是,空气中弥散着香火的味道,好像整个房间是一截安静的木头,舒缓,但也极度寂寞、香气沉沉,缺少生气。
这毫无生活气息的景象真是让林况万分震惊,他不敢相信的看了好几眼贺肖,忍不住还想再确认一下€€€€这十八九岁的少年,真是每天都呆在这个房间里?
这里不仅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的影子,连充电线林况都没有看到一根。
“你在这到底是怎么生活……”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因林况走进来,发现那供桌上被认真供起来的遗像,里面竟然不是印象里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而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以及他一低头,竟然惊悚的认出,床边地上放着的那个罐子,看来看去,不是别的,是个骨灰罐啊!
“这……这是?!”林况手颤巍巍指着那个骨灰罐,愕然看向贺群青。
“哦,”贺群青也从林况的眼神里意识到,把骨灰罐放床头,在别人眼里好像挺诡异的,有点迟疑的说:“那个是……”
“难道是你父亲的……?”林况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看了眼贺群青,又看向桌上的遗像,“那这位是?”
这次贺群青回答的比较大方:“这是我姑姑,已经去世很久了。”
要不是两人才刚在现实中见面,林况不了解情况,怕触及ace的心事,不然真想追问下去,为什么姑姑好好的摆在供桌上,亲爹的骨灰却被打入冷宫似的扔在地上?
总觉得这里头故事太多了啊!
林况前两天听外婆说过,贺肖就是给亲生父亲奔丧来的,而且看起来父子俩根本没有多少感情,说贺肖当时提起父亲过世,外婆的原话,是“平平淡淡”、“公事公办”。
但假如真的没有感情,贺肖一个少年人,会在过世长辈的房子里一直住着?
把房间打扫的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