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晨锐这时差不多看完了,主动把画册给了陈雨依。
陈雨依说了声谢谢,随手接过来,翻着道:“能做出那么小而逼真的模型……欧文这么大年纪了,时间全花在上面的确也不够用,而且再精巧的工具,不如一双小手啊。”
等陈雨依将画册全部看完,柳晨锐已经将孩童的两只手“连”在了断肢上。
当第二只青灰的小手接触那断裂的部分时,柳晨锐动作忽然一顿,抬起头凝视眼前的空气,好像那里出现了什么东西。
陈雨依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变化的,就先打了个响指,为唤回金梓语的注意力€€€€这丫头不知道怎么了,见到尸体后,突然出神起来,陈雨依说:“丫头,让他们过来。”
金梓语听话地叫来了所有人,还帮着把病床也拉了过来,最后才靠近了陈雨依,小声说:“陈姐……我好像见过这个干尸……不,是我好像见过穿成这样的欧文。”
陈雨依:“在哪里?”
金梓语有点不确定,“在……在梦里。陈姐,应该是我胡思乱想了吧?”
陈雨依见金梓语此刻脏兮兮的脸蛋上神情十分纠结,显然这傻蛋嘴上说胡思乱想,其实不管她想到什么,她自己早都信了。
“那你等会儿再胡思乱想,”陈雨依抓着金梓语的手放在了孩童的断肢上,下一秒,金梓语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眼前的空气吸引走了,陈雨依提醒她:“记得把所有名字都登上。”
“林况。”陈雨依让开位置,柳晨锐扶着林况摸到了那两只手。
接着才是陈雨依,当她眼前果然弹出漆黑而写着血色大字的审判书后,她终于彻底放下心,一下子感到头晕目眩,长叹一声,手扇着风走到蒋提白身边,又来帮他架着贺群青。
“小肖,小肖!”陈雨依轻轻拍打着后者滚烫的脸颊,“审判书有了,但你得清醒点,小肖?”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唤回了贺群青一丝神志。
贺群青听到审判书三个字,掀起沉重的眼皮,根本没看清其他人都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能看到眼前有一张陈旧的床,以及床上干瘪的尸体,而玩家们在床前走来走去,每个人都震惊、激动不已,非常吵闹。
接着贺群青身体一沉,坐在了一处并不柔软的地方,同时肩、手腕处都传来不小的力道,是蒋提白抓住了他的手,正伸向前方。
“来来来。”蒋提白宛如劝酒。
莫名地,神志不清的贺群青指尖一缩。
“贺肖?”觉察到抗拒的力量,蒋提白的声音瞬间变了,唇边笑容也没了。
“怎么了?”见他变脸,陈雨依悄声询问。
蒋提白却没有对她解释,按在贺群青肩头的手一用力,那手便又向前了一些。
贺群青气若游丝地呼出口气,那无力的手指彻底攥了起来。
“贺€€€€肖€€€€”蒋提白声音终于变得可怕起来,他牙关默默咬紧了,眼神却不由有些慌乱。
正在这时,陈雨依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啪地拍打蒋提白握着贺群青手腕的那只手。
蒋提白这才发觉,自己这只手不知不觉间,竟然用力到骨节都酸了,更别说被他抓着的贺肖,他立即松开了。
可他心里的疑窦没有消失,生气也没有消失,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雨依做着和自己相同的事。
“小肖,审判书就在这了。”
贺群青的拳头本来已经落回了床上,随着陈雨依的声音响起,他很快感到另一只柔软微凉的手,十分谨慎地抓住了他麻木的手腕。
轻柔归轻柔,这手却也不依不饶,非常坚定地牵引着他的手向前。
“小肖,”他听到陈雨依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拿到审判书就能休息,就能回家了,你不想回家吗?”
贺群青脑袋滚烫,浑浑噩噩,慢一拍意识到陈雨依正转头看向自己,因为她窃窃私语的声音更近了:“我理解,这一次副本真是辛苦你了。听我的,回去立马出门,找个地方玩一趟。不然你打个飞的,来清港找我,我带你去盛北迪士尼住一段时间……”
蒋提白:“喂,陈雨依……”
陈雨依:“我的电话是151171117……”后面两位她说的声音极小,保证除了贺群青其他闲杂人等都听不见。
贺群青五指缓缓松开了些,顺从了她的力道。
下一秒,贺群青伸向前方的手,就摸到了某种死气沉沉、又冷又僵的东西。
他摇晃的视野终于定睛了一瞬,看到维修童工被斩断的双手,也是这个副本里NPC的宝物,此时宝物已然归位了。
而他的眼前,也自动弹出了熟悉的黑色审判书。
“这,怎么回事,金修女?没用啊!蒋大佬,陈姐?”一名脸肿得惨不忍睹、鼻血长流的玩家焦虑地说:“我已经把那两张纸所有名字都登上了,怎么没有用?!这个审判书到底是……”
“那说明这份罪人的名单还不够完整,”金梓语亏欠地看着苗舫被自己不小心打成这样的脸,耐心地解释,并主动出谋划策,“我觉得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也得登上去。”
€€€€在所有人依次触摸尸体、拿到审判书的这会儿,金梓语已经尽量把黑色审判书的规则又重述了一遍,但其他人毕竟没见过,所以对这份审判书非常缺乏信任感。
“谁?”韩丹急忙问,不过她问出口,她的目光也自动移到了床上,“难道是欧文?”
“肯定是他!”苗舫恍然,抚摸着脸上剧痛的部位,闷声道:“欧文是这个副本里最重要的NPC,虐杀了不知道多少玩家,要说‘罪人名单’,他还能跑?你们等等,我先试试……”
刚一录入欧文的名字,苗舫耳边冷不丁响起【嘟€€€€】悠长一声,审判书终于满足。
苗舫傻眼地扫视着眼前的虚空,因为他的审判书已经变了。
写入的NPC名字前,突然出现了【罪人】字样,而末尾又多出了“罪行确立”等森然字眼。
……
【€€€€以上人员,不得自辩恶行,不得自赎精神,不得释放魂灵,永世不可解脱。
本场审判,到此结束。】
【请您确认,并在审判书上留下姓名】
“好了!!!”苗舫激动地喊道。
其他人一见有用,立刻照做,很快所有人都静立不语,呆呆看着这份前所未见的“审判书”。
“你们可以走了,”金梓语劝道,“快离开这个副本回去休息吧。”
“但是……为什么是欧文?”韩丹忍不住多说。
好奇心人人都有,这个副本又是她经历过的级别最高、最难的副本。当然了,副本虽难,但这次通关的过程却实在“简单”得不可思议……
韩丹决定一探究竟,刚好现场这么多大佬,她直接道:“那些彩门里,既有富人的物品,也有穷人的,所以这个副本的大背景,可能是达官贵人开设赌局,卷进了穷人们,玩弄他们吧?当然,有些参与的贵族好像也没什么好下场。
那封邀请函€€€€显然说是欧文制作了萨克森之家的玩具屋。这么精美的玩具屋,没有十年八年的应该也完不成,材料成本的费用呢?欧文至少也得有些家底吧?如果一穷二白,那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不是也得资助他一下?可最后,欧文玩具屋完成了,死得却这么落魄,小孩手都被砍了,他的手也像后来接上的,应该是受害人吧?为什么审判书还要写他的名字?真是因为他死后变成异灵,造得孽太多了?”
韩丹问完,陈雨依一挑眉,接过了话头:“从我们知道的线索,能判断出一个基本的事实:价值连城的玩具屋完成后,欧文将其‘赠’给了这栋房子的主人,并受邀参加展览会,而当天来的其他宾客,都成了‘罪人’,欧文父子€€€€或者祖孙俩,是死在了这次宴请上,对吧。所以那封邀请函,不是惨剧的开端,只是终结而已。现在问题来了,欧文为什么赠送这个玩具屋,小金?”
金梓语:“啊?陈姐?”
“你说说,你梦到欧文什么了?”
梦到?
所有人目光唰一下看向金梓语,金梓语赶忙说:“我也不确定!但我,我觉得欧文好像就是我那把榔头的主人€€€€我觉得他就是那个老木匠。”
金梓语惭愧道:“我来这里以后,经常陷入梦魇,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一个衣着落魄的男人,他€€€€他在这里赌博。”
“我都让你别抱着榔头睡觉了。”陈雨依啧了一声,“不管金梓语的梦是真的还是幻想出来的€€€€毕竟她真的挺害怕欧文,但我同时认为,她的梦是真的,因为她和老木匠之间似乎有某种诡异的羁绊€€€€总之欧文自作自作的可能性很大。”
“你们想,”陈雨依道:“玩具屋和这栋房子一模一样,这需要多少次走进来观察?那孩子很可能是欧文的助手,他又进来过多少次,遭遇过什么?现在有两个可能。”
“一是,这栋房子、包括萨克森之家,都是欧文自己的家产,只是后来被他输给了别人,或者被人夺走,当然,如果欧文曾经是大贵族,丢失了自己的赌场,没有饿死不说,还同时成了手工达人,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第二个可能,欧文曾经是一名家底丰厚、技艺精湛的工匠,但他不知怎么参与进来,赌输了一切,只剩点手艺。
我们的‘雷奥巴克豪斯公爵’,认为他的手艺比他的命值钱一些,便答应欧文,让他制作在当时价值连城的玩具屋来还债€€€€我们现在也看得出,这栋房子的主人、开设这个彩门赌博场的大东家,八成认为自己做的是千秋大业,因为他竟然找人制作了一个房子模型当手办,这已经很变态了。”
“而欧文制作玩具屋期间,这孩子出生了,长大成了欧文的助手,也频繁出入这里,小朋友的才华毋庸置疑。
可欧文欠的钱,这些年过去,是有利息的吧?还有,如果欧文不是被人陷害才踏进这里,如果他本来就是个真正的赌徒?他为了制作玩具屋频繁出入这里,结果连孩子都输进去的可能性更高。就算他改邪归正,只想要做好玩具屋来抵债,可最后玩具屋还是被‘赠予’了公爵,显然价值已经不抵债务。”
陈雨依随口捋着,却让众人也仿佛被卷入了一场看不到尽头、令人窒息的掠夺中。
就算欧文是个赌徒,也难以想象,在展览会那天,他和他年幼的助手在这个房子里都遭遇了什么。
“再说,欧文制作了这样一座华美的贵族玩具屋,展览会之后,他也会名声大噪,身价水涨船高。”陈雨依道:“他很可能会制作一辈子玩具屋,甚至就此翻身。”
金梓语磕巴道:“难道公爵不想利用他赚钱?不然,不然就把他关起来不停制作玩具屋,给他赚钱不好吗?为什么砍掉他们的手?”
“你傻啊,”陈雨依道,“你自己想想‘萨克森之家’那座玩具屋,你觉得它还能被超越吗?而且有的精神病,拥有了一件珍宝,怎么会让它贬值?公爵可是开了展览会的,邀请了这么多贵族一起来参观,当然是希望‘萨克森之家’成为世界上最珍奇的奢侈品。还有,要给它增值,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工匠永远消失,或者砍掉工匠的手€€€€”
金梓语紧张地抿唇,她不想听,但丝毫不敢打断陈姐。
陈雨依:“€€€€让它成为这天才父子俩唯一的作品。”
陈雨依看着欧文尸体上那双奇怪的手道:“另外,看欧文的手,后来又被接上,我猜他不仅被砍掉手,还成了另一场赌局的牺牲品……可能当时有人想赌赌看,他的手能不能接上€€€€我记得宾客里不是有一个‘杜文医生’吗?
这可能就是他们为什么在这个阁楼里的原因。孩子被砍断手应该就死了,而欧文在这里‘养病’,以这样的医疗条件,欧文也不可能挺过来。”
金梓语长呼口气,垂下视线,喃喃道:“……上帝啊。”她不由再度去摸那双孩童的小手。
可惜有一个人比她快一步,是新人A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摆弄那双青灰的手,只是他的行动容易被忽略,她差点摸到他。
等她看过去,新人A已经收回手。
金梓语若有所思地看着接缝处更自然的尸体,出于某种想要告慰的心情,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只是刚一触及孩童的断手,她就被吓了一跳,手下竟然是热的!
好不容易,她反应过来,估计是新人A不小心把它们焐热了。
这双手当然很快又会变凉,毕竟悲剧是早已设定好的……这里发生的一切,早都尘埃落定了。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
不,不可能啦。
怎么可能是真的!
死的只有玩家,审判则是游戏而已……
金梓语不自觉收回了手。
可她还是不可控制想到梦魇时看到的零星画面,那个在贵族的赌桌前,连背影都显得小心翼翼的欧文,恐怕就是因为如此牵连了这个孩子,才会在死后这么疯狂吧?
“也有可能他内心嫉妒这孩子的才华……”蒋提白慢吞吞道。
“老蒋……”陈雨依狠狠瞪了蒋提白一眼,真想堵住耳朵。
“干什么,”蒋提白很无辜,他站直了身体,因为失血让他腿软,他非得找点事做不可:“他不是罪人么,”他懒洋洋道:“而这孩子不是把秘密楼梯暴露给了玩家?这分明是在和欧文唱反调……没有这孩子,这个特殊副本就是无解的,如果我是欧文,真的疼爱他,那我宁可把腿也让人砍了,总之求着贵族老爷给孩子先把手接上,怎么接我自己的?”
“哎,”陈雨依真的很无语,“孩子这么小,说不定砍了手受到惊吓,马上就夭折了,怎么……”
“随便你,”蒋提白耸肩,“我就说说而已。”
“你也可以不说。”陈雨依一拍手,“行了行了,都散了,怎么了,舍不得走?那边床上的!丫头,你去看看江远和尹念裴还活着吗?”
金梓语立即跑过去观察,摸摸尹念裴的脖颈,回头说:“陈姐,尹念裴已经……”
陈雨依:“没事,那小子贼着呢,估计先回去了。”
金梓语推开尹念裴的尸体,耳朵凑近了江远:“江先生……你说什么?”
江远脸色跟尸体没有区别,只有嘴唇哆嗦着:“小……小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