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甜点,他当然知道,但至少先让他无忧无虑一段时间,在他哥的保护下,这种无忧无虑似乎能变得很长。
“其实你跟你哥是同样的人。”方修塘盯着他毛茸茸的头顶,投掷下一句听起来有些与情境不符的话,迂回转折,“但你比他善良。”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富有哲理的话,温洵每次听他说话都觉得这人有一种魔力,往往是用最高深莫测的语气讲一些一听就很像狗屎的话。
“别说了,我要去那边了,你要一起吗?”温洵端着甜点就要往外面走。
“一起一起。”
温洵走在前面,方修塘跟在他后面,趁空打开了个人终端,最新一条未读信息还没点开,顺数第二条是蔺柯发来的邀请函,他把未读的那条点开来,末尾注明来自陌生账号。
江诚把一个偷渡的带上了岸,在花园,正在玩。
这句断得像是外星人发的,非地下集团接头,用不着这种这么隐晦的暗号。点击完删除,又顺手点了一支烟,手臂还有隐痛,唇间迸发的苦辣的烟气瞬间让他耳目清明。
温洵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方修塘咬着烟漫不经心地往他后脖颈看了看,温洵今天穿了件有帽子的卫衣,有点大了,能看到后颈贴着的薄薄一片抑制贴。
今晚是个好日子。
蔺柯已经换了一套晚宴长裙,曾和妹妹一起被家族的人除名驱逐,被总结起来就是没管好自己裤裆的父辈丑闻殃及,如今却乐于迎合,大张旗鼓办庆生仪式,来的人都想知道她心底是什么感受。
她看上去真像毫不在意,光彩夺人,笑意得体。
在宾客群中的江晟脸上表情复杂,他不曾有贴心的亲人,他的这两个姐姐在离家之前对他还是很好的,后却会因为一些不可说的龃龉渐行渐远。现在再看着蔺柯,思绪万千。
蔺柯亲热地挽着江招昇的手,两父女跟宾客一一敬酒攀谈,不管这宴会多遭人笑话,至少礼物和祝福是真实收到了。
蔺柯这些年在哪里生活,外人早有猜测,她压根没有离开联盟,过去几年和妹妹蔺婕不讲避忌,长居住黑市,甚至有传闻说有几处大型拳场和储存新兴武器的仓库的所有者都是她。黑市势力复杂,偷渡客,移民,富商,各处爱好投机取巧的天才,能容纳几千万人,且力量坚硬,牢不可破。
蔺柯在没离开联盟之前,就在青禾读书,跳了几级上高中,是青禾第一个狩杀课,重甲拆解课和历史学同时获得满分的学生。但早有离经叛道之意,太聪明的人是危险的,她也不负众望,打架逃课都是小事,有几次她把学校用来教学的重甲给偷偷开走了,只为开出去给还年幼的弟弟妹妹玩。
直到某天发现她和妹妹蔺婕的生父有疑,大闹了一场,想想给她恶心得够呛,不用等那些人气急败坏反过来讨伐,她也待不下去了,就带着妹妹蔺婕离开了江家。
其实她那时候也想带江晟走的,但是江晟根本像个离开豪宅就要病死的少爷,加上江晟并没有身世的争议,毅然决然将其抛下,扬长而去。
应酬得有些累了,她让江招昇先去跟其他人谈事,两人痛快分手,一转身就看到江晟。
“姐姐。”江晟叫她。
蔺柯的笑意浓了几分,“长这么高了。”
“你也很漂亮。”江晟此时完全没了傲气,这几个月他踌躇不定,以为再见到蔺柯肯定会心有怨恨,但其实没有。
蔺柯感叹缘分无情,但无心叙旧,状似无意地转开了话题,“你哥也来了,他今晚可不太太平。”
“他也来了?”
江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江诚跟会掩藏心思的蔺柯完全不同,他那外在的暴戾品性是出了名的,有他在的场合轻则唇枪舌战,重了要看人血流成河才能罢休的,
“他在哪里?”他追问道。
“在后花园。”
在那空空的花园里,那人因为饥饿和满身伤痛,逃跑的速度很慢,江诚蓄力拉满弓铉,一箭射出。甚至没听到回声,只见空旷的地方有一个人倒下了。
咻!抽出来续上,又是一箭,原来都没中,在黑暗中,那人脚步累重地往那个小房子里跑。
“傻啊,干嘛往那里面跑。”江诚停下了射箭的动作,笑了一句。
温澈森从他那好事的表情里看到异样,精神已经极度紧绷,他问道:“那房子里有什么?”
“只是一些我在岛上带来的东西,一些毒蛇毒蝎子什么的,可惜没东西装了,就用笼子装了,应该会把人吓到吧。”
身旁女伴又递过来一支箭,他阴恻恻地看向远处,“不怕,我把他吓出来。”
又拉满弓铉,这次力度更深,半截身子都微微往后仰去。果然不过半分钟那个男人便从里面跑了出来,几条黑黢黢的毒蛇循着气味爬行而来,恐怖至极。
江诚脸上绽出满足的笑,把箭头对准了那无助的人的头颅,箭在弦上,但下一秒变故横生,整把弓突然从他手中脱落,而那支箭只飞了一段距离,中途就落了地,温澈森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
江诚的手掌竟被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匕首直直贯穿。众人都往后看去,走廊上仍亮着灯,但察觉不到半点动静,几乎是同时,空气中炸开一声闷闷的枪响,准确命中了江诚垂在身侧的小臂,顿时贯出一个血洞,而身后依旧是沉沉如水。
血花飞溅,身边人手忙脚乱,逃的逃躲的躲,只有他的女伴很冷静,拿出手帕帮他压住伤口。
温澈森在夜色中挺直站着,唇边笑意稍纵即逝。
江诚倒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惊惧,反而有畅快之色,温澈森看着他在阴暗处疯狂地大笑着。
“温少爷,果然今晚不来这下子我不痛快,我也已经想装机械手臂很久了。”江诚的声音如同鬼魅,轻声呢喃,“温少爷,我不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爬到很高的位置,别忘了我。”
“不知道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命呢。”温澈森嘲讽道。
江诚注视着他冷酷的侧影,突然说:“温至衍给你的机器人你没用过吧,那可是我特意送他的。”
温澈森眼底活色湮没,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动,“那是你送的?”
“当然是我送的,毕竟我和温至衍算朋友。审判庭还是那个老样子,你的父亲也一样,眼界永远那么浅。”
别墅外面突然传来大规模重型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于此同时高墙外有刺眼的亮光照射进来,这是来了一队车队。
江诚站了起来,往远处看了一眼,那个被他当猎物追着玩了一晚的人,可能还一息尚存,依旧混不吝,“那人就送给裴队了,安抚一下他那寂寞的内心。”
而后他带着身边的几人,从大开着的后门高调离开了。
这花园马上恢复了平静,像是没人来过。温澈森把袖口折起来一节,上面沾附有几滴被无端溅洒上的血,他觉得碍眼。贴在脉搏处的个人终端响了两下。
他往前走去,把在空地里已经昏倒的人带了回来。
回去的时候裴琛就站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被拖回来的那个男人已是气如游丝,穿着巡查队制服的人隐蔽地从侧门伺机而动,动作迅捷地过来把男人给带离了这地方。
“裴队,你来得好巧。”温澈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裴琛戴着手套,把地上的一把血匕首拿了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表面似乎有些粗糙,是把旧刀。
“谁开的枪?这血匕首又是谁的。”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可就在他旁边。”
裴琛把血匕首给丢进证物袋里,站了起来,“一问就谁都不知道,但每个人都有嫌疑。”
“那你嫌疑不是也很大,我记得裴队您口碑可不太好,而且这赶来的时机也太巧了。”温澈森步步紧逼,每个字都是冲着他来的,“还有,这枪不是人人都有吧。”
裴琛冷哼了一声,“我按足程序做事,绝不会乱伤人。”
方修塘很快从走廊回到了晚宴厅,里面依旧和气一片,平和的钢琴曲拨动人的心铉,宾客都戴着虚伪谄媚的面具,不曾察觉刚与恶魔的气息擦身而过。他走了进去,看到温洵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有一个人突然冲到他面前,定睛一看,布狄正脸色着急,咬着牙问他:“应绵呢!”
方修塘看到他焦虑的双眼,一如从前那样,只怕找不见人,他蓦地心软了几分,回应道,“他跟他那个学长在一起,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吗?”
第29章 血匕首疑云(1)
“还要抓蛇。”温澈森提醒了一句。
裴琛却头也不回,“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温澈森看向不远处那一动不再动的长条黑影,那恐怖阴毒的气味仍然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但散发得很慢,且比刚刚要淡了很多,不用看都知道了,这气味并不是出自那些“蛇体”身上。
地上瘫软着的只是几条身体镂空用长电线和铅壳组成的机械蛇,而那气味不过是最低级的模拟气味。
又被恶作剧了。
江诚行事风格确实难以捉摸,温澈森本以为他是想破坏宴会,毕竟今晚来的人那么多,集结到此的名流绅士还有联盟政府的一些高官,全都是江诚不会喜欢的角色,杀那么一两个人就能让整个宴会陷入恐慌,连同这一家子人的声誉扫地。尽管他早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但这次回来,却乐得清闲,烧烤、“打猎”,来得快走得也快,甚至都没到宴会厅去见见他的亲爹。也不知道江招昇知不知道他回来了,反正他的另两个亲人都已经知道了,妹妹蔺柯甚至为他掩护了一番,而江晟,就在背后那条长廊某处。
既然没搞出特别大的阵仗,那么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恐怕也并非纯粹为满足他的施虐欲才被带来的,他就是要把那人送给裴琛。
裴琛接了一个电话,冷着脸对部下嘱咐了几句,说要好好看护被带回去的人,不知是问罪待审还是纯把人当受害人,总之一时半会儿都出不来。至于有无利用利用价值,最不用斟酌,在那小黑屋待上几天没利用价值都能榨出利用价值。
温澈森没吭声,裴琛转过头看着他,“温少爷,其实我们这算第一次正式见面吧。”他特意咬重了“正式”二字。
温澈森不置可否。
“局里另一支巡查队因为种种原因避开了你们的住所,而我也无法干涉别人的巡查区。”裴琛语气冷冷的,朝向他,“所以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审判庭副司长的儿子。”
是的,即便巡查队和审判庭合不来,巡查队也还是要给温至衍面子,遵循着某条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没有在等级高的官员以及家属所住的地方安排巡查,裴琛口中说的“种种原因”,根本能归拢成一个,那就是巡查队其他人也畏惧强权,怎么都得被温至衍压一头。
可温澈森觉得他们来不来都风平浪静,他和温洵还没高中毕业,除了上学,可以说是整日无事可做。可能他心还野点,私自踏入过黑市,甚至心底有估算,知道去过一次还不能完,往后也还会继续去,这是巡查队能管的,但是裴琛这种大队长,又怎么会在意这点不起眼的犯禁,裴琛最关心的是温至衍哪天被人揪住痛处,他和温洵才因此被连坐。那这样说起来温至衍从前对他的保护,也不算完全没用,至少眼前这个温至衍的有力强敌直到现在才来到他跟前。
或许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功劳。
一想到那人,温澈森忍不住想反唇相讥,他的面上有不真切的嘲意,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当上总队长了,你想抄我家都可以。唔,不过我打听到你原来有特别惩戒权,还是前段时间新升的级,也就是说你要是不爽温至衍随时可以整他,所以到底是谁让你心软了呢。”
眼看着裴琛笑容消失了,裴琛不善皮笑肉不笑,还是板着脸适合他。
确实是尹杨告诉他,不必找温至衍的麻烦,温至衍是滴水不漏的人,找了也是自讨没趣。而尹杨还要在审判庭工作,替温至衍处理部分事务,两个人的关系要是有天暴露了也不好看。
自那次分手后,裴琛无数次想过,尹杨说的真不假,温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甚至于把他自己囊括在内。
尹杨从来没跟他说过温澈森的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尹杨和温澈森私底下有大量接触,每天关心问候,已经持续很多年。温澈森还是少年模样,但长得不赖,斯斯文文的,很正统的alpha。
他又分了心,裴琛很讨厌这种感觉。想来尹杨比他清醒得多,抽身离开,这般会度量同样也提醒了他最好也尽早回归理性。
两个人结束了对峙,温澈森看到裴琛脱了手套,竟没再检查地面。
“我要写一份报告,可能需要你协助调查,有空到巡查队一下。”裴琛说。
“调查什么?”
“我要知道那把血匕首是谁的。”裴琛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语气有些漫不经意,“能刺得那么深,一定得很用力吧。”
温澈森怔愣了一下。“我到时会去的。”他答应了。
那颗才穿透江诚手臂的子弹就在裴琛脚边,裴琛却视若无睹。
应绵推开门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脚有点麻。温澈森终于回来了,但一声不吭,拉着他就往外面走,他能感觉温澈森气息沉沉,,拉着他的那只手也很强硬。
“不要回头。”温澈森说。
宴会仍在继续,外面的安保发回来了警告,曾有不明车队光临,但又很快消失无踪,众人也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猜到了是谁的手笔,但能压抑着内心恐惧,继续融入到这一大桌子同样心怀鬼胎貌合神离的人之中。
一起回到了灯光好的地方,温澈森停下了脚步,应绵看到温澈森的表情和刚去时见到的有微渺的区别,好像冷厉了几分。那个做出行径恶劣的男人被人惩罚了,但温澈森看上去并不开心。
应绵把手揣进兜里,闷声不语。
温澈森突然转头看着他,眼里有怀疑,“你刚刚就只是在等我对吧。”
“嗯。”
“裴琛看到你了吗?”
应绵摇摇头。
温澈森的眸色很黑,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人的时候有些残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