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38章

应绵不敢看他,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奇怪。”

应绵听到温澈森的声音。

“他们都这样想。”

可能是方才吞下、吐出说的话太多,应绵感觉自己的口腔变得干涩,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喉咙还是烫的,因为焦虑过度他的身体机能都要出现问题了。

他以为温澈森生气了,但抬眸望去,温澈森脸色没什么变化,还是说,温澈森的性情一直都很稳定,依旧如平静无波的海。唯一一次见他生气还是从黑市回来那一次。

所以温澈森的意思是他将来不会去管理局,应绵琢磨着,那他会去审判庭吗?

但管理局比审判庭权力更大,是最优去处,能进管理局的人品行和能力都不能差,又每年都需要往里注入新鲜血液,温澈森已经做了几年少年志愿者,似乎就是在铺垫。温至衍反而是因为太过精明而被牵制,不能再往上升。如果他将来真要压温至衍一级,去管理局再好不过,当然去审判庭也不会出错,不好就在可能要定了型,一辈子只能看他老子眼色。但现在说连管理局都不去,当然就更不会去审判庭了。

“你别想了。”温澈森像是能看穿他脑袋里那些想法,给他纠正过来,“你不是来问方修塘的事的吗?”

“噢,是。”应绵讷讷地,跟他道歉:“我不会再问奇怪的话了。”

“为什么?”温澈森看着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应绵恢复回懵懂脸的样子。

“你对我就像个普通路人,你的反应跟他们都一样。”

“那次我受处分,你也问我是不是早恋,又送我其他人也有份的花环,在黑市回来的那次又很怕我生气,这次又是问我将来要去哪。”温澈森数着过去的事,一件两件,看上去很认真,“好像总是跟在别人尾巴后面。”

“我只是也爱八卦。”应绵回道,提交完这个回答他都要脸红了。

“你记得你喝了怪味饮料那晚发生的事吗?”

温澈森的话题好像转向了奇怪的地方,应绵很不习惯有话题集中在他身上,眼神躲避起来,“不太记得了。”

“你说你家有一台电视,吃晚饭时你还学着电视里的人系餐巾。”温澈森觉得这是一段挺可爱的回忆。

怪味饮料能让人产生幻觉,像做梦一样,这些幻觉会与过往生活发生过的场景结合起来,他吃的几枚苹果在学校就吃完了,脑中的那台电视,却从学校回到公寓里,一直都在,美事坏事都在里面,看来他是很爱看电视,在幻觉里也要反复提起。

“那就说明我家里有电视。”应绵一本正经的。

“是的,所以你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是从电视上学到的?”温澈森得出了一个古怪的结论,“看我也就像是看着电视里的人,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个机器人噢。”

应绵不知道温澈森是怎么一步步将他拆解,听起来荒唐但又不能说是不准确,好像有什么东西精准地掉在了一个坑里,咚咚两声。在没来联盟之前他的很多知识确实都是从电视上学的,人际交往,语言沟通,所以有时候并不想说太多话,必要时只要跟着别人复读就好了。要不是温洵性情总返璞归真,从不计较人怪不怪,他在学校的生活也不可能会过得那么平顺。

温澈森却不一样,温洵有多疏于防备温澈森就有多敏锐,应绵不止一次心生疑惑,温澈森是不是在各个方面都优越,甚至连心理研究都擅长。

“我不是机器人,我有脉搏,和心跳。”

虽然可能要比爱丽丝、比那些橱窗里的机器人还弱,爱丽丝早已能以假乱真,后来被拆了都还能控制关开灯和辅导学习,似乎每个人每台机器都应该有几项实用的优点,但应绵却只能说列举说自己有脉搏和心跳。

温澈森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神态淡然,两腿斯文交叠,单手支着侧脸,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这个回答就很像机器人。”

他看到温澈森淡淡笑了一下,如沐春风般,温澈森长得很好看,这是他不用跟着人复读的事实。五官规准得像画出来的,骨相优越,眸色黑得像墨,是一点,一点都不凶但是也并不平易近人的长相。不平易近人是因为这张脸没什么人味,就像应绵现在被他注视着,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也是应绵有时会有点怕他的原因。

应绵叹了声气,这是个无形的负担,但之后竟发觉经过这一小段聊天,他好像没那么焦虑了。差点都要忘了是何事而来,方修塘是死是活还没个结果,温澈森却不关心。

这时温澈森看了看手表,到点了,那边应该有结果回来了。

“不会有人出事的。”温澈森起身,“我们可以回去了。”

那辆轻型皮卡很快就离开了公寓,往花店方向行驶而去,直到感觉窗外景色疾速往后退去,目的地明确无疑,应绵好像也被安抚着,内心平静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刚才温澈森是在哄他,分散了一部分他的共情心,把他从方修塘不知去向何处的纠结恐惧中拉了出来。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花店,楼下又多了一波人,布狄叔叔还没回来,但是巡查队的人已经到了,裴琛裴队长却不在下面。

应绵跟着温澈森从楼下上去,守在楼梯口的巡查队的人没拦他们,只是视线紧紧跟随,眸底透着冷硬的光芒。

到了三楼,发现方修塘的住所门口大门敞着,方修塘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色平和,毫发无损。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袋血红色的东西,袋子还冒着冰气,一看里面装着几只巨大的还在流出血丝的生牛腿。

“干嘛啊。”方修塘一拧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他们两个,眼神有一丝飘渺的幽怨,“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温澈森问。

“我买肉的时候忘记叫市场的人帮我切了,只能抬回家自己操作了,但是发现整得满地是血,就老老实实又去了市场一趟,也不是什么可怕不良的事吧,怎么一回家发现有一堆人守着我……”

原来那是牛血,真是虚惊一场。

应绵刚想张嘴说点什么,仓促之间,看到了客厅里另一道身影。裴琛就站在客厅一角,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态极漠然阴冷,悠悠开口:“当然是都以为你被人害了,争做第一个拖你尸体回去邀功领赏的人。”

“怎么,我死了还能给你们立个一等功不成?”方修塘揉了揉鼻子,眼中不满明显,“你该走了吧,裴队。”

应绵视线轻移,注意到茶几上还放着一件存在感不轻的东西,能认出来是刚从血水池里捞出来的一枚微型军用定位器,被封在一个很大的透明证物袋里。

“你的事还没完。”

“你昨晚真正去干了什么,我们仍旧会调查出来的,还有上次你绑架了一名高级监察官,并上报我的名号来做掩护,这事也还没完呢。”裴琛说。

裴琛确实一看就是个长官,身量强悍而挺拔,军靴上包裹着的双腿修长笔直,制服扣子一丝不苟系到最顶上,威严感也是与生俱来般。他警告人的语气就算是旁人听着都心里打颤。

方修塘沉默了,难得的没再怼天怼地,脸上那疲倦的神色更深了,看来这顿折磨也让他挺累的。

应绵就在一旁,裴琛没有避忌,他便能循得间隙多听了一嘴,也听出了裴琛的话外之意。这件事或许不仅仅是一场乌龙。

第53章 传染源

裴琛很快就带队离开了,这下客厅里只剩下方修塘,应绵和温澈森。真如温澈森猜测的那样,那些血根本就不是人血。

茶几上那个证物袋已经被拿走了,地板水池里涨满鲜血的疑点已经过去了,那枚定位器却不好解释,更像是被刻意丢掷到里面的,充满了泄愤的意味。

应绵躲到温澈森背后,他总觉得方修塘的状态很不对。

这时又听到外面木板楼梯传来脚步声,哒哒哒,有人上楼了,待那脚步声停息,应绵往后一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前。

“……”

“温洵?”

温洵的表情瞬间僵硬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但嘴角还能抽动,为了缓解尴尬,他对着空气张着嘴傻笑了几声。也没人告诉他应绵和他哥会在啊。

他是想来让方修塘带他去射击场的,还有他的新枪套,他都还没看过实物。但刚在楼下就感觉有点不对了,巡查队的车刚离开,来了好几辆。

温澈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过来干嘛?”

温洵绕到他身后,把应绵拉过来挡住自己,难得硬气了一回,“你又来干嘛?”

“喂。”

方修塘在沙发上斜着脸,脸色病白,邪气森森地撩了他们一眼,“别在我家门口堵着了,我现在要做全牛宴,要吃的就留下来,不吃的请各回各家。”

“吃。”温澈森说。

温洵从应绵背后探出头,一点不示弱,“那我也要。”

过了一会儿从厨房里传出阵阵有规律的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像有强迫症般,牛腿被站在水池前的人砍成形状相仿的一块块,力度不轻,顺着骨头缝和筋,刀刀落下准确无误,米黄色围裙上也因此溅上了一些血渍。

方修塘嘴里叼着支烟,红光在眼前点点湮灭,他在沙发上仰着头,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温洵忍不住看向他那边,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我的枪套呢。

房间。

明明是客人的温澈森却动起手来。温澈森把那双厨用手套给脱了下来,整齐地切出来几片生姜,肉已经都清洗好了,挑了几块位置极好的骨头给丢到砂锅里,又放入切好的生姜,倒入小半瓶料酒,冷水下锅。

这个厨房装修得很好,很干净,唯一缺点就是没有多少使用痕迹,只有调料酱汁用空了,头顶橱柜里只放着几大包白花花的素食面条。

他关上柜子,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发现眼前晃了一下,应绵就站在门口,正揪着手拘谨地想往里看。

“需要帮忙吗?”应绵说。

温澈森松懈下来,吩咐他:“你叫温洵买包盐和一瓶醋回来。”

“噢。”

“欸,你跟他说完话就回来。”

之后应绵乖乖回来帮他打下手,但温澈森厨艺不怎么样,这么大的牛腿,只用了一小半,煎了一块一人牛排,一碟凉拌牛肉片,还有一锅鲜香的牛骨汤。

饭桌上几人沉默不语,平时比温洵还能活跃气氛的方修塘像是被人砸瘪了的气球,非常具象化的喘息之间气息尽散,如果不是他的刀子叉子在动着,真要以为是具行尸。他是不是真的去做了些什么。

温洵不住地瞟着他,怎么突然之间变了天,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心。

不过十分钟方修塘就拎起餐巾给自己擦了擦嘴,又对着桌上坐着的人不带感情地环视了一圈,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温少爷。”他叫温澈森。

温澈森把叉子端正卡回餐盘边缘,神情自若,“有什么事吗?”

“裴琛那次叫你到巡查队协助调查,那时他应该也把那个偷渡客的事告诉你了对吧。”

应绵和温洵的视线都集中在温澈森身上,那件事已经过去挺久了,当晚江诚从江家那个后花园逃之夭夭,特意送来的偷渡客则顺理成章被巡查队的人捡走,这个案件最终调查权只归于巡查队,旁人没有任何机会知晓其中内情。只要巡查队不对外公布问询记录,就只会被定义为非法虐待偷渡移民的小桩事件。但谁又能抓到江诚,怎么看都是小打小闹,这么久都以为没下文了。

温洵蹙眉看着那两人,心底焦躁,想问点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他甚至连前情都不清楚,他哥为何事要去协助调查,又是什么时候去的,他一点都察觉不到。

“哥……”

“我不妨告诉你真话,我昨晚去干什么了。”方修塘语气冷冰冰的,“我去了黑市贩卖医疗器械的仓库。”

“原来那次来了不止一个偷渡客,有几个还和江诚带来的那个偷渡客是在同一条船上,他们幸运没被淹死,流浪到了黑市。”

温澈森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看着他。

“他们身上都有腺体传染病。”

这话一出温洵和应绵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联盟内联盟外一直都有流行病,但有关腺体的传染病却很少,因为腺体保养问题一直以来都很受重视,现在的医疗器械很先进,有很多专一针对腺体问题的医疗仪器和高效针剂。

而生理书扩展页上有记录腺体传染病的类型,都只是大概提了题,说有严重的,也有微弱的,但听方修塘那淬了冰的语气,这次一定不会是轻微的那种。

方修塘的目光聚焦在眼前某处,带着一丝游离,“他们都来自十一区,登记的居民点靠近禁区边缘。”

应绵知道方修塘过往的故事,他就是在十一区禁区出的事。他好像猜到方修塘的意思了,好像猜到了……

“我早说了无数遍了。”方修塘两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从鼻子出了一口气,神经质地念叨着,“十一区有问题。不,应该不止是十一区,所有尾后区的禁区,所有贫民窟都一样,可他们还是要送我们去死,你说为什么?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

温澈森双眼低垂,没有与他对视,他似乎是无话可说。

坐在他右侧的应绵却脸色发白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捂住了嘴,径直冲到了卫生间。

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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