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68章

应绵想起当时在黑市吃的那餐饭,有的时候亲情就是这样奇怪,都有联系,但一通下来,江晟反而像变成孤儿一个了。

“你姐姐的病是用了什么药治好的?”应绵很直白地问。

江晟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是在尾后区回来的药。”应绵没理会他的别扭,自顾自作答道,“你这些哥哥姐姐都很会利用那些资源。”

江晟愣了那么两秒,从应绵的脸上看到了很罕见会出现的情绪,一种淡漠感,从前那种对人对事的不关心还能称作一种蠢钝,现在分明是冷漠。

他这是在暗戳戳骂人呢,江晟嗅到那无名火气。

应绵确实不一样了,还是说这是他本来的性格,只是显露得太慢。

江晟反而好奇起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你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能来青禾吗?”谁知之前的话像是随口一提,应绵又转了个话题,他的语调干脆,很是利落。

江晟嗯了一声,看这颇有深意的细微变化,还钓出一些悬念,就是否认了从前的说辞,并非重大事故受害者,但至于人是怎么来的,还待揭晓。

“我是抽签来的,就是在几百个人里面抽一个,我就在里面。”应绵说。

江晟表情有些变了,移民规则中的抽签制已经被很多地方淘汰了,因为联盟管制之内的居民都可以直接申请,攒够移民费用,年龄符合条件就可以通过审核,独独有几个地方是特例,那就是尾后区的人,只有尾后区的人才会将这吝惜尊严的抽签制当做救命稻草。至于来青禾读书更是难上加难,应绵原来自偏远的尾后区,不仅成功移民,还到青禾接受了高等教育。

“那你的家人……”

“我有妈妈。”

江晟噢了一声,又定定地看着他,口齿一时有些生疏,“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这些事?”

在他眼里,应绵一直是个旁人在做什么他也会跟着做什么的角色,并不十分掉队,刚认识时只觉得他简直是个不长一点见识的傻子,后来看久了就淡了,结果现下又打回原形,从没想过这人的出身背景那么遥远复杂。

“因为我这些话是要对温洵说的。”应绵晃了他一眼,“他也没见过我真正的家人。”

江晟心中大惊,“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对他说不出口。”应绵呢喃了一句。

江晟阴恻恻地从鼻子出了一口气,毫不留情揭穿他,“哪只有温洵,还有温澈森吧。”

应绵不服气地皱了一下脸,“你又不能对他们传达。”

江晟眯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我跟你说,温澈森什么都知道。”

应绵不说话了,他最不知道的就是温澈森的心,时热时冷。至于对他的事情早了解多少,又还在摸索多少,应绵都不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一个结果,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余地。

自上次从黑市出来后,温澈森就没再给他发过信息了,温洵现在又忙,也带不回来什么新消息,于是他跟温澈森就像断了个干净。离开的那晚还没意识到温澈森为什么会生气,直到最近,才把一切联系起来,蔺柯当时对他那微妙的示好也能读通了,他不会平白讨人喜欢,也不会平白讨人憎恨。

他来自哪里,他有什么亲人,这些都可以直白跟任何一个旁人说,对着温澈森却可能说不出来,那种不能伪饰的话语就好像将他剥开了一样。

江晟知道应绵这是把他当做对话沙包了,把他当做某个人演练,但他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但又隐秘地觉察到一些不对劲。

他惊疑间看过去,应绵却只正视前方,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神情已经恢复平和,方才那如淡淡雪气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再见的哀怮之意像是从没存在。

第97章 孤岛

温洵刚好晚上考完试赶回来,在学校门口附近从电车上下来,看这个点还有一节自习课,他不想那么快进到学校,就先在学校门口的街道上游荡了一会儿,坐在一个卖热茶的餐车前面,捧着一杯茶喝着。

这时觉得侧颈有点异样,有丝尖锐的冷意,摸了摸,竟摸到了几颗还未融化的雪粒。下雪了,他离开了长椅,看向街道对面。

车道上没什么车,那些薄雪落下来像小雨一样,但依稀能看到漂亮的形状。又是一年冬天,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连这初雪都没新意了,总觉得有些寂寞。

他把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好歹胃是暖和的,这就准备往学校门口去了。刚一转身,看到有一个人出现在路灯下面。

刚才还不见,那人的身形看上去很熟悉,站得不直,斜倚靠灯杆。温洵神情一敛,眉宇有些愠怒的滋味。

他走过去。

方修塘的脸越靠近越清晰了一点,脸上还有那款招牌的当温洵看向他时就会有的笑容。

“你出来了。”温洵走到他面前。

“嗯。”

可能这个星期是方修塘的休息周,他看上去颇为闲适,天气冷了,人穿得比较严实,还戴着条羊毛围巾,武装得当,这下也看不清身体一些部位是否还有密集替换的伤口贴了,体贴着,让温洵不用第一时间就检查什么。

“我来看你。”方修塘笑了笑,笑容轻淡,一下子有了点活气。

温洵却冷下脸,心情不佳,“你干脆不要过来。”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中间又有一段时间了,他以为自己都要把方修塘给忘了,只觉得胸口蹙着一股儿气,现在一看到方修塘的脸,全想起来了,是方修塘亲了他,然后跑了。

“我忙着赚钱嘛。”方修塘丝毫不臊,“我一出来就来看你了啊。”

“你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温洵懒得再说。

“现在不一样。”方修塘神秘兮兮的,“我现在是自由身了。”

“审察局的人不跟着你了?”

“不跟了。”

“那……”温洵躲避般地低下了头,“那还会有人要伤害你吗?”

前段时间蝴蝶园已经换了个巡查队队长,温洵知道这动荡多少跟爸爸有点关系,更甚至可能就是爸爸一手操作,没了裴琛的包庇托持,方修塘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肥肉,自身难保,只能躲在黑市。之后只能偶尔出来几次,有的那几次都来找过他,温洵不应该不体谅他,可是无尽的疲惫感席卷他。

“没事。”方修塘脸色无异,轻轻打量着他,“我挺好的,你别乱想。”

温洵比从前敏感不少,知道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安稳,“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可能要跟布老板离开联盟一段时间。”方修塘说。

温洵看着他,“你走去哪?”

“还没想好,不过肯定要离开联盟。”

温洵早就会看他的脸色了,看来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那绵绵呢?”他担心道。

“绵绵等他考完试,我会替他安置。”

温洵听着他这从善如流的语气,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方修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事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只管做了,过后才会留心要不要告知谁,只是到那时也诚意大减了。

“那你去吧。”温洵自然由他去。

方修塘拉住他的手,“温洵。”方修塘把他拉到了一边的树下,他的脸在这灰暗中有了点和平之意。

有阵将要亲近的热气,与此同时方修塘攥紧了他的两边手腕,温洵意识到方修塘又想亲他,冷漠地偏过了脸。

“温洵。”方修塘又叫他。

“你想做什么的时候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温洵说。

方修塘怔忪片刻,“温洵。”

“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了,也别来找我了。”温洵面上有少有的阴郁,“我也要读大学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其实不附带任何过激的情感,听起来却决绝。温洵敢说自己从没对方修塘说过那么重的话,他意识到两人之间很奇怪,有使他们有隔阂的极严重的大事,又有共食的极幼稚的小事,不值得提的都在分化之前了,二次分化之后温洵度过的每一天越看得清楚,方修塘说的那些话不是意气用事,他的幸运是爸爸带来的,方修塘的堕落同起源于那片地方,飘飘摇摇的一树叶子,耿耿于怀。

“那些事不关你的事。”

方修塘看穿了他的心事,怪他那时贪一时口快。温洵本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却忽略了那分化带来的催化作用,气味气质分明成熟了不止一点。就算他不把那些事说清楚,温洵也总有察觉,命运对他们捉弄太多。

温洵久久不说话,表情没什么起伏,一张脸浸在这夜晚的阴影中,骨骼分明,五官优越出挑。一个人不是同一张脸,方修塘却不会错分,只恨原来换了一张脸就真的变了一个性格。

“你心就那么硬。”方修塘双眼似有亮光,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泪,“就算有天大的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

“不知道。”温洵看着他,“可是我们这样算什么呢,你总是不在。”

“可我现在自由了,等我忙完我们可以经常见面。”方修塘快速地说道。

“那你喜欢我吗?”温洵问。

大概方修塘也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一瞬间表情凝滞。

“你看吧,你也说不出来。”

温洵好像释怀了,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消化,终于从一次怮动的亲吻中挣脱了出来,面对现实。

方修塘的终端贴在手腕震动着。

“你有事就去处理吧。”温洵看他呆着没动,那震动音又频繁,就好心提醒他。

方修塘却突然向他冲了过来,两人本来就站得很近,温洵一下子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整个人被掼到后面的树上,后背擦过那树皮,脑袋还好幸免于难,被一个柔软的物体手心垫住了。

那是方修塘的手心。

他才抬头,看到面前那方修塘那称得上是恶狠狠的神情,方修塘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他的脖子,手掌宽大,两指几乎嵌入侧颈,再用力点感觉能掐痛他,他很震惊方修塘这个突来的疯狂行为。

“你在干嘛?!”温洵抓住他的手臂,就想往外推。

方修塘的手却如铁钳般分毫不动,温洵眼看着他再靠过来,他的身体也被扳动,后颈某个部分突然一痛,一阵剧烈的刺痛,他马上伸手过去摸了一把。

方修塘竟然咬了一口他的腺体,他是贴了抑制贴的,但那印子很深,感觉都被咬穿了。

“你在干嘛!”他急起来都想揍人,胡乱地给了方修塘的手臂掷了几拳,力度并不重,方修塘顺势松开牵制着他脖子的手。

“没什么,只是给你一个标记。”方修塘看上去竟然一点悔恨之意都没有。

温洵不知自己已经脸红了,心跳也比刚才要快的多,一时气短,“标记个屁,你个beta。”

“我就是不想你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方修塘本质就是个脑回路很古怪的主,做完坏事,好整以暇看着,“我不仅要标记你,以后还要干你。”

温洵感觉气管都不通了,气昏了头,急急喘了几口气,大骂道:“你个混蛋!”

也就只有方修塘能做出这种事了,直把他往另一个方向领。被反向标记,这事对一个alpha太屈辱了。

方修塘看他气鼓鼓的,又走过来,心情竟明显比刚才还好,往他脸颊蹭了蹭,低语道,“虽然我们也没算在一起,但我不想你跟我说分手,好不好?”

最后也没谈出个结果,温洵不知道是不是被震慑到了,还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感觉方修塘真像鬼一样,彻底缠上他了,他当初就不该招惹。

之后方修塘果然又失踪了,温洵又回到学校,尽量清空心思,他只想快点过完他在青禾最后的日子,直到某天接到他哥的电话。

在封闭静寂的公寓里,温澈森对面坐着一个人,他在沙发坐下,看见那杯清水对面人从头至尾根本没碰。

“我没想到你做事那么快。”

尹杨比起以前,整体是消沉了许多,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来过去不久有过一段不短的失眠的日子。

桌子上的几叠文件尹杨已经看过,两份为两人的担保书,没想到一件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温澈森就这样做到了。

温澈森的语气并无含义,“手续都补全了,你父母再过几个星期就能从海岛监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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