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70章

应绵又缓缓抬头,看到了站在江诚背后的高杭,高杭神色紧张,低头看了一眼江诚,流露出一丝畏惧。但他明显和江诚是一起的,那一刻只觉得头昏目眩,高杭背后的人竟然是江诚。

简直是引人发笑。

“你还记得我吗?”

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江诚才慢条斯理又问了一句,语调里隐含煽动性。

怎么敢不记得,像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应绵简直想笑,他手上的伤还是他制造的。

“你想我怎样?”应绵不想逃避,干脆直述,话语带着点乞求之情,“我可以跟你交换地图,我把全部的地图都给你,你放过我吧。”

他不知道江诚想干什么,但既然高杭是为他做事,那无非就是想要地图。

江诚表情却完全没听,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不想要你的地图。”

应绵眼看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车厢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脚步声在车厢中擦动,极刺耳的,像是碾在人的心脏上。

应绵也站了起来,扶着车厢站稳,高杭则紧盯着他。在一个移动的车厢里,怎么说都逃不掉,他只是想知道江诚将他囚禁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江诚很快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手里像是拿着什么,应绵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因为他看到江诚并不是手里拿着什么,而是他挑起了那机械手的锋利指尖,那样子就像是一把纤细的尖利的刀。

想起蔺柯曾描述的,江诚有一段时间沉迷于给人剥皮。人类的手指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机械手就不一样了。

在应绵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摔倒在地,江诚的手掌死死钉住他的肩膀,另一个机械手则贴上了他的小臂,袖子被撩起来,与那指尖冰冷地贴附着,应绵当即就要反抗,重重地挥拳砸向江诚的胸口,江诚却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与此同时他的小臂传来一阵剧痛,那机械指尖刺入他的肌肤中,深入血筋,避过瘦削的骨头从另一侧穿过,顿时血流如注。

应绵的声音梗在喉咙,痛苦地抽着气,他看到有大量的血液从那个刺穿的窟窿里流出来,江诚把手抬了起来。

“你以为我想干嘛,只是为了报仇。我最公平了,手臂的伤归手臂的伤,我不会捅其他地方。”

称得上绅士,但说着又将指尖刺入,这次是捅刺都不够,无声地绷着指尖往下滑动,血肉都翻了起来,严格地模仿炮制出了一个斜切的刀口。他多记仇,当时怎么伤的就要还回来。

应绵痛苦地尖叫起来。

看见形势变得恶劣,高杭跑了过来,看着那一地的血,战战兢兢的,“江老板,您不是要地图吗?你弄死他就什么都没了。”

恰好江诚也玩完了,站了起来,随意地将那只机械手往大衣上擦了擦,沾上的血只有一点点。

高杭浑身僵硬,江诚扭头看向他,脸上有淡淡的餍足的笑意,“我说了我不要地图,我对那些毒气实验不感兴趣。”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地图。”

“没有地图?”高杭惊疑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口齿不清,“什么意思?”

“你问问他寄的地图都是从哪里抄来的?”江诚笑起来,“只不过都是他对着借来的那些地理图册看着编的。”

高杭睁大了眼睛,他以为江诚在说笑,“怎么会呢,他已经寄了几次地图了。”

“当然有几个地方他是记得的,不过都是安全区,像是那个医疗实验中心,休息站,还有外围的几个信号塔。”

一般的勘探队都会先进去安全区,为了安全,都是用从外围往里深入的勘探方式,有了确定的路线,能很快到达那几个地方,钉好标记和传数据回来,看样子是没有出错,应绵就凭着这规律将这些碎片寄送出去,侥幸逃过一劫。

只不过这一批碎片也很快就会用完,一旦他伪构的那些拼图开始验证,又或者让他提供更有功能性的标记地点,当发现无法完成任务,他只有死路一条。

高杭简直不可置信,应绵竟然那么大胆。背后那些人能选上应绵做联系人,肯定是相信他是有价值的,应该还会比其他人听话,却不知是虚有其表,还精心设计了一出诡计。

简直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了下来,他看着江诚的脸,当时江诚在十一区找到他,说要跟他达成一个交易,需要得到十二区的地图,只是要求让他去接近应绵。交换条件是说可以帮他在联盟定居下来,这个任务一点都不重,一开始江诚也不急不慢,没催过他。而他因为看着应绵和温澈森他们走得太近,觉得不好下手,就拖延了很久。

直到前段时间江诚开始威胁他,现出了一点真实面目,他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简直是慢性折磨。他真蠢,这样一个通缉犯,怎么会让他好过。

可是,江诚分明也知道应绵其实没有利用价值。

突然车厢的灯晃了一下,以为已经失去知觉的应绵竟然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把匕首,刺向江诚的脖子。

江诚却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轻松躲开,应绵一下子重重撞向车厢的门,人已经冷汗直流,但动作很快,又飞扑过去,匕首比手出得快,往最近江诚的手臂钉了下去。

用了非常深的力气,接下来的场景却出人意料,眼看着刀尖一寸未进,丝毫不动,只抵在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上。

应绵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看向那大衣的袖口,有两只同样的冰冷的手,江诚的另一条手臂竟也被砍掉了,替换上了机械手。

因为震惊,他一时疏于防备,江诚已经如风一般翻身过来,用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掐住了他的脖子。

瞬间一阵巨力袭来,喉管被剧烈挤压,胸骨也渐渐弯折,他听到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漏气声。

意识模糊间只看到高杭的脸,高杭僵硬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处在灾难中心。应绵听到自己的声音,对着高杭,濒死之际他甚至讥讽地笑了。

“他在玩你呢。”

第100章 火光

应绵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脑袋不住地往后仰,喉管将要折断,喘息极微弱,从齿间渗出一些撕扯的血丝。江诚的脸在眼前变得狰狞,这种不讲道理的暴力施压,他想他没有任何胜算。在这时候死掉也还好,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却在余光中看到高杭冲了过来,他应该是想把江诚推开,但奈何力气敌不过对方,难以撼动。他等着江诚快点将他杀掉,因为越拖长一秒,越想后悔,在那公寓门前还有一百句话没能说完。

没想到没能如愿,许是江诚还没玩够,又或许真的认真在遵循同态复仇那套,江诚竟松开了手,挤迫着他嶙峋的胸骨的膝盖也移开了。

应绵马上直起身子,剧烈地呛咳起来,终于呼入了些新鲜空气。只是身体各处依旧痛得惊心,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流不干一样,涂满了一地。

江诚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有浓浓的笑意,“差点过分了。”

之后他便不再靠近应绵或是高杭,只是往后看了看,直接走到了车厢尾。

高杭见势走到了应绵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应绵看见他的面色更惨淡了,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已经脱力,到了这时也能知道彼此处境了,原来同类是真,同被人愚弄更是真。在这个时候,应绵庆幸他还有点勇气。

两个人可能还要一起对抗江诚,想到这里人都变得特别沉重,但是江诚却没有再跟他们玩的意思了,只站在车厢尾,打开了那两道拴锁,一下子车门大开,寒夜的冷风大量积存般灌了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应绵艰难地让自己站直,这车厢前后没有跟行的车,这车是行驶在一段孤僻的路段上,看不清周围景物。

“下去吧,不然可没机会了。”江诚说。

应绵拉着高杭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那一瞬间像是直接被拋了出去,重重地掷落在公路面上。还好换了个姿势做了缓冲,路面的沙砾摩擦着他的后背,不知道哪处又传来一阵剧痛,可能是又有地方骨折了。

但他还是爬了起来,那辆车已经一刻不停往前驶去了,车门还敞开着,那幽暗的光块,可能江诚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应绵不顾高杭,径直沿着小道往前走去,他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冷清的空气和浓郁的寂静,江诚竟然把他们丢在了花店附近那条街。

走起来才感觉自己亢奋得可怕,他的右腿应该摔断了,感觉使不上劲,只能累重地拖着。走到半路脱掉了毛衣用袖子卷缠住手臂上那血洞,还有另外的部分就用来遮盖身侧那喷涌上的干涸的血泊,只浑然不觉地快速往一个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花店二楼的灯他没关,身后没人了,高杭不跟他同路,他们此刻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应绵从院子的砖头下面找到了钥匙,开门进到了花店。到这时才放松了身体,躁乱的心一下受到安抚,而同时身上那些痛觉马上千倍百倍浓烈鲜明地返了回来,不止是痛,还在吐着血,难受得让他想要把自己血管里和胸腔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了二楼,收拾好的书包还放在书桌上,他打开来简单地看了一下,看到那些东西还完好,又把拉链拉起来,背起来就往楼下去了。

一口气走到了街对面,那里有一个公共电话亭,他从书包的侧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号码。

他对着那号码拨了过去,这是在十二区,那些人来找他时给他留的号码,说是在最紧急的时候可以用,他低低地想着,只想着他们应该会守信用。对面可能是温至衍,又或者他的助理,又或者会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他都不管,当听到接通提示的声音响起来时,他已经等不及,恳切道,“我想见我妈妈,我要见她。”

对面却似乎空无一人,迟迟不应答,这时从电话亭的透明门框上看到反射的黄色光芒,大幅地晃动着,后知后觉脖子浸上了一层暖烘烘的烫意。

他随着那方向抬头看去,看到花店背后有大量灰色的浓烟飘滚,还有一些火光闪耀,在夜幕下那些火舌显得非常狰狞。

“你好,请问你找谁?”应绵回过神来,从话筒里听到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想找我妈妈。”应绵愣愣地说。

“我这里是私人电话,我不认识你吧。”对面的人朗声问他,“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应绵急喘了一下,把电话给挂掉了,方才的想象没有一项成真,原来那时只是随手给他留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突然发觉他骗了对方,而对方也在骗他。

从电话亭离开,应绵很慢地走到了院子里,看到那些烟灰囤积的地方是在蝴蝶园,从院子里可以看到那些火光烧得猛烈,火光中是四散逃亡围聚的人群,像才走进那张火灾的网里,岌岌可危的劣质楼房,不知以什么作为助燃物,那火势蹿升的速度很快,建筑内饰燃烧的声音尖厉而清晰。应绵沉默地看着,看到有很多人从出口出来,比起意外更像是密谋的出逃,因为人都是一起往外走的,依旧温温沉沉,脸上并无恐惧。

到了冬天,本来蝴蝶园的锅炉房也要正常开始运作,但前段时间听说蝴蝶园的人闹起集体罢工,锅炉房冷清至极。只有巡查队的人频繁进出,一时形势紧张,但并无作用,不过那些人估计也不急,这似乎是每年都会有的问题,以为只要再一层层施压,就会恢复。

眼前那飘摇晃动的火光,像一副不太真实的画,只有那灼烫感在提醒着他,应绵看到有阵阵烟灰浮在空中,与从来都浸透在空气中的煤灰不一样,这烟灰与艳丽的火焰共生。

看来今年这供暖是做不成了,应绵这样想着,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流下了一些眼泪。

看着那些看似蒙昧的,却全心在逃离的人,在复杂的感情中,他却陷入迷失,找不到妈妈了,他只有一个人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整个人一下子全倒塌了,瘫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要睡着了,他闭上了眼睛。

“应绵!”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意识模糊,睁眼回头一看,看到从院子边侧贴墙走过来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像是凭空出现,是方修塘,如一个敏捷轻巧的影子,应绵看见方修塘停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快点起来,错过这次机会你可就玩完了。”方修塘叫他。

应绵没什么力气了,便直接被他拖了起来,方修塘带着他往花店后门那边走去。

方修塘觉得自己在拖着一团烂泥,应绵站不起来了,越走越慢。

“你在干什么?”方修塘声色俱厉,也很是心焦地催促着他,“快点,我送你进黑市躲躲。”

“妈妈,我想要妈妈。”应绵悲切地嗫嚅着,像在说梦话,那声音已是死气沉沉,“妈妈……”

“什么?”方修塘这才看到他的脸,竟一点血色都没有,双臂虚软地垂着,身上的毛衣裹得不紧,有微妙的不祥的气味。分明是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方修塘小心掀开了他小臂那角,果然看到是一大片半凝结的血斑,还有一个深长的刀口。应绵突然头向一边歪去。

“应绵…”感觉到那不安,方修塘半跪着,一时感觉自己的手上也擦满了血,有些悲哀的回忆不断闪回,像是再经历了一次那身旁人的劫难,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能死。”

来接他们的车还没来,没人知道应绵中途会出意外,看来今晚确实不是一个好日子。方修塘冷静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颈侧,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给人盖好,起码能抵挡一些寒意,他不会安慰人,不住地叹着气,“我们再等等,你不想要找妈妈了吗?所以不可以死知不知道。”

终端在手腕震动着,看到是温洵打电话给他,他轻点屏幕挂掉了,在这时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终于看到路尽头驶过来一辆车,车灯照过来,一辆黑色的车。方修塘站了起来,警觉地眯了眯眼睛,那辆车还没到达,因为两个人走不远,在一起也不好观察,他便将应绵放进花店后门,锁上门,而自己则轻身躲到了院子棚布后面。

那辆车根本不是跟他约定好的车,果然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方修塘屏气凝神,观察着那些人。

没想到那些人下车便直奔那扇门,方修塘心下一沉,快速从兜里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射击枪,用布包着手,平日为了节制,他只会装四颗子弹,现下已上膛,凝眸瞄准了走在前头的人。

门被强行破开了,方修塘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旦开枪,他也要玩完了。

这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哨声,来执行的人从不会只来一波,巡查队的人已经来到了花店门前,暗暗的还有很多的车辆围过来的声音,极富压迫力。

知道这营救的机会渺茫,他只好从院子离开,跑到了旁边的那栋楼,双目冰冷地从二楼窗户往下看。

应绵已经被人发现了,方修塘静静看着,那些人还带了医疗箱和担架,起码应绵能得到急救,他松了一口气。

可这些人是哪个系统的,他看着这制服样式,感觉到有些熟悉。

天啊,一瞬间脑袋都炸了一下,他想起来了,那些是移民局的人。

温澈森和温洵来到花店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温澈森先下来,冷着脸,快步从花店里穿过,从前门到达后门,却已经不见人了,只有那淡淡的弥漫的血腥味。

蝴蝶园的火已经扑灭干净了,但人也走光了,但竟看到有一辆移民局的车停在后巷。

一阵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不敢相信。这时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发出警报声,但已经无暇去看,空气中全是烟灰,抖落下来,似乎这阴沉的天空能吞没所有人。

“你是来找他吗?”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他往后看去,人到了,手腕终端那提示定位的警报声自然也同时停了下来。

温至衍站在他身后,依旧是斯文利落的模样,眸子却如幽潭般,森冷异常。

“他已经被移民局的人带走了。”温至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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