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近,应绵看清楚了点,意料之外,温澈森面上没什么戾色。甚至可以说面色很平和。
“温洵在你这儿?”温澈森直接就问。
“嗯。”
温澈森走到了他面前,问他,“他来多久了?”
“几个小时吧。”
两个人开展了一段很简洁的对话,应绵刚被医生抽去几筒血,急需要补充点养分,说着话的同时肩膀晃荡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
“先回房间吧。”温澈森说。
他们一起回到了房间,温澈森在身后把门轻轻扣上,温洵本来就如临大敌,即使动静很轻微也被吓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挺挺望着刚进来的人。温澈森也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没有要凶人的意思。
应绵先进去翻起了书包,从小兜里抠了一个水果糖出来,剥出来压在舌尖,等甜味慢慢洇浸。
这个房间不是很大,三个人是有点逼仄,尤其是三人分别在不同位置。温洵在床上观察着,应绵则趴在舷窗边上,等自己恢复力气。最后温澈森倚靠在门边,看着他们。
“哥。”温洵叫了声。
低眉顺眼的,俨然没了脾气。这次他确实有点问题,都到了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的紧要时候,还这么小家子做派。为了躲人,都敢跑到人omega的房间。
“下来。”温澈森叫他。
温洵立刻从床上下来,本该挨训,该被骂得抬起不头,他见他哥对属下就是这样的。温澈森以前不这样,凶他的次数还算少,得益于他进步空间很大,所以但凡有点长进,都是闪光点了。可现在形势不同,他哥变得有点严格了,可能是当了军官的缘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挑起他的毛病。
尤其审察局的人时不时就要找麻烦,说他哥的心理困境问题还没研究明白,反复催促。其实温洵更多时候是不想面对,如果他哥心里真有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知这次温澈森没骂他。
“是不是在上面睡得不舒服?”温澈森只问。
温洵倏地抬起头,看到他哥周身一点对人恼火的迹象都不见,放心了大半。
“还好……”
“那你知道alpha和omega混住是不合规定的吗?”
“我知道。”温洵底气不足,“但是绵绵这里暖和一点。”
说完这话,周遭都不妙地安静了几分,温澈森转头看向应绵的方向。
应绵扭头装死。
这里确实比上面暖和。
“我是觉得我舍友有点毛病。”温洵赶紧调转话头。
温洵忍不住告状,他在楼上是有一个同组的alpha舍友的,据温洵回忆,这人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起床在房间里锻炼,伴随着一阵抽打肌肉加急喘气的声音,特别粗鲁,等到晚上好不容易消停,又开始磨牙,和打起极响的呼噜。
方修塘后来又过来几次,那人也不叫长官,两人好像很不对付那样。
温澈森想了想,“你要习惯,到十二区我们住宿条件更差,要集体住帐篷的,到时候什么臭男人没有。”
“我知道。”温洵说,“这不是在没到达之前先养好精神嘛。”
“还有几天就到达了,你暂时住这隔壁吧,点名的时候再回去好了。”
没想到他哥这次这么通情达理,温洵内心蛮愧疚今天把他哥想得太差。
眼看着两兄弟感情还挺好,应绵才要开口,对温澈森请求道,“好饿啊,我们下去吃饭吗?”
这船里还有另外一批人,是移民局的人,跟他们这次的任务不相关。这个系统机构的人排场都不小,派发的公费充裕,包下了一整层餐厅,船里其他人只可以在限定的时间点正常就餐。
温澈森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比较清静的餐厅,路过中心宴厅,不少服务生端着餐盘进进出出,货舱里的酒也消耗不少,看样子是按豪华游轮的餐食规格来办的。
“真有钱啊,哥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一餐吧。”温洵很鄙夷,“你要是当时进了管理局,可能也能在移民局待几年吧。”
“笨啊。”温澈森说,“那是人能赚的钱吗?”
应绵直想笑,又好奇地往后看着,据他学习到的知识,军队里哪怕军衔很高的军官,工资都不够那些在移民部门工作的人出差一趟的路费多,除了基础的安置和移送,那些人还能从移民本身获利,说是最能捞油水的部门也不为过。
应绵总算好好吃了顿饭,三个人好久没一起在餐厅吃饭了,应绵心里感到久违的放松。
温澈森这顿却没吃多少,应绵看出来他状态很一般。
“你心理测试做得还好吗?”他问。
温澈森注意力回来了一点,“还好。”
应绵一直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关于心理病症的问题,那是温澈森在过去五年中发生的事,充满险峻,好像一提起就无法揭过。但现在越接近目的地,越觉得从前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十二区是个比灯塔还要危险的地方,温澈森需要提前释放压力,他也得松开点防备。
“你怎么不吃饭?”
“我打了镇定剂,没有胃口。”温澈森给他看了看手臂上的针孔。
看上去好可怜,应绵心软起来,“那我给你拿点面包晚上吃。”
“好。”
应绵到餐台挑了一些面包回去,回到原位才看到他们坐的那张餐桌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方修塘,但还有一个他不认识。
看模样是一个比他们这桌人都年长一些的男人,没有佩戴姓名牌,但看这穿着气度,一定也是个官。
他坐回去的时候很小心,刻意隔开些距离,都有正当职务的几位还好交流些,温洵也不合群,拉着他往角落坐了坐。
“移民局的人。”温洵跟他解释,“不过不是找麻烦的,他是我哥的老师。”
“老师?”
“我哥在管理局做志愿者的时候就是他带的。”
闻言应绵忙瞥过去一眼,脑子闪过了什么,他认出来了,那是那时送他到寄宿点车里的男人,确实是和温澈森一起。那也是应绵和温澈森的第一次见面。一下子涌起一幕幕回忆,从管理局,再到花店,那条不算长的路。
不到一会儿那男人就端着餐盆起身走了,看样子吃得很朴素,并不与宴厅那些人是一起的,人也没有威严气息,应该是纯找温澈森叙旧来的。不过这人走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
应绵不禁疑惑,他还记得他吗?好久之前的事了。
温洵又带着他坐了回去,应绵把面包放下来。方修塘坐在他们偏对面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笑。
“你笑什么?”
这么多天,温洵终于主动跟方修塘说了句话。
方修塘这人特别能憋坏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定是刚才聊到了什么新鲜事,不知道跟谁有关。但温澈森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八卦。”方修塘说。
“什么什么?”温洵马上追问。
“刚才蒋工说,当时绵绵移民过来,是他和你哥一起送到花店的。”
应绵也好奇地看他,事实确实这样没错。
“那又怎么了?”温洵说。
“你听我说重点啊。”方修塘让他别急,缓了一下,“你哥是不是高二还是高三,我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一次开学时记过一次处分?”
应绵和温洵面面相觑,因为只有过一次处分,所以他们都还记得。
“怎么了吗?”应绵问。
没想到方修塘正好把目光投向他,语气带着点感叹,“你知道为什么吗?是他竟然违规,问了你的名字。
第120章 到达
温洵张大了嘴巴,应绵看了一眼温澈森,温澈森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早知道方修塘要说什么。
说起来是好早之前的事了,不过都还记得,因为那在高中时候算是一件大事了。这样一说流窜一时的早恋谣言就彻底破除了,本来也是不了了之,现在谜底解开。应绵怎么都没想到会跟自己有关。
温洵也傻了眼,他哥高一高二时在管理局做了不少志愿者服务工作,虽然他不知道还有移民移送这一项,但至少他哥在管理局时一直没出过错,所以温洵那时就没往那边想过。原来绵绵和他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比他都要早,总觉得怪怪的。
他哥怎么可以犯这种这么低级的错误。
原来那规定真的那么严格吗,只是问了一个名字就要记过,在那时看来性质是挺严重,已追究到学校那里,扣了分又写了检讨书。应绵那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其实后面在学校学习时,老师有提过学生志愿者的事,青禾高年级的优秀学生常常都会申请名额,也因为通过考核之后是直接为管理局工作,所以要遵守很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负责移送的人员,不可以违规探听移民个人信息。
方修塘本来在吃一碗鱼汤,这时把勺子搁下,因为动静有点大,温洵看向了他,方修塘起身就走了。
温洵下意识就追了过去。
这下子餐桌上只剩应绵和温澈森了,应绵回头扫了一圈,另外那两人连一点身影都找不见了。
“你吃饱了吗?”温澈森问他。
应绵点点头,“对了,面包,台子上有的那么多样我都拿了。”
装起来都有一大袋了。
“那走吧。”
温澈森没就上一个话题发表什么意见,就跟那次通报批评下达之后,他的反应都是懒得解释,可能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小纰漏。应绵那时还傻傻地也跑到很前去问,直撞枪口上了。
温澈森和他一起从餐厅离开,回到了omega们住的船舱宿舍那层,两个人走得不快,到了应绵住的那个房间前面时,温澈森停了下来。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温澈森问他。
应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低头想了想,说,“你只是因为好奇才问我的名字吗?”
温澈森只是看着他,目光平和,“在你之前我已经跟老师一起接过有上百个新移民了,那些人的名字我一个都没问过,在那之前我没犯过那样的的错。”
因为那低下来的认真的凝视,应绵从他那称得上淡然无味的眼神中看出来一点别的含义,瞬间心跳加快。
如果说只是少年心性,只是需要解闷,同时对着一张陌生的天然的脸感到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又多问了几句,之后竟还要为一时心直口快付出代价,说来不值当,所以那时候他不想解释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加以补充说明,是先前那么多人都没过问,独独对他,已经是到了几年后的今天,这件事实有了更审慎的含义。
“我那时候还以为寄宿家庭的人会送你到其他地方,说不定也不会见到第二次,就觉得问了名字好过没问。”温澈森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其实过于直了,“没想到你依旧住在花店,还在青禾读书,还是温洵的同桌。”
如此种种的机缘巧合将他们联系起来,其实本来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好像他们本就该再见第二次,温澈森问他名字倒多此一举了。
“那你怎么想?”温澈森注视着他,目光不知觉比刚才要灼人了一点。
应绵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犹豫道,“谢…谢谢你在意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像踩着应绵的心跳节拍,时稳时乱,罗队长神色沉凝而严肃。
“上校,搜索到十二区信号塔位置了,有文件要你签字。”
“好。”
正事要紧,应绵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有话说不出来,只投落一束恳求的目光,温澈森唇角抿直,与他无言对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那天是错过了坦白的最好时机,温澈森之后忙碌起来,没再有空下来这层过,应绵因此只能将心里话再往后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