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那麽努力地去关心魏尔伦,那麽专注地去教导魏尔伦,他会关切魏尔伦的衣食住行,会帮魏尔伦处理对方不想处理的事务,会一遍又一遍给予对方“生而为人”的认同……
委屈和愤懑同时在心中发酵,黑发少年咬住下唇,不知和谁赌气般想着€€€€他才没有错。
他的付出没有错,他的决断也没有错,他……
那错的是魏尔伦吗?
不、不是。
人造神明是乖巧的孩子,即使心有不满也很少会流于表面,渴望自由更不是他的错。
思绪纷乱得像被猫咪弄得铺了满地的毛线团,兰波听到房门外传来小屋大门被轻巧推开的声音,下意识调整呼吸,像是真的沉睡般闭好眼睛。
可一切努力的伪装,都在那枚轻柔的晚安吻落下时溃不成军。
对魏尔伦指责的愤怒烟消云散,只留下膨胀着占满心房的委屈和歉意,成年人曾经用清澈温柔的声音做出的请求回荡在耳边。
“要更坦诚、更温和地去面对我、帮助我,好吗?”
……要坦诚。
如果是少年魏尔伦在这里,兰波大概很难开口,但在这里的是成年的魏尔伦。
就算对方穿越时空的根本目的应该是帮助少年魏尔伦尽早获得自由,同时不必背负杀死自己的愧疚,而不是他自作多情认为的拯救自己,但至少……那些温柔的触碰,那些贴心的话语都不是假的。
黑发少年磕磕绊绊地表达了歉意,怔愣地等待来自成年人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回答和行为都迟迟没有到来。
难道对方不打算接受他的歉意?还是说对于他偷偷跟踪窃听的行为也感到愤怒?
兰波有些慌神€€€€万一魏尔伦因此要直接离开怎麽办?彩画集困不住同样拥有部分彩画集支配权的成年魏尔伦,他要怎麽留住对方?
于是他慌乱地抬起头想要解释,
“保罗,我不是€€€€我没有故意€€€€”
他就是故意去跟踪和偷听的。
谎言无法继续。
“€€€€”
黑发少年的话卡在喉咙里,那双碧绿的眼睛像被雨水浇透的枯萎草坪,呆呆地看向表情复杂的成年人。
空气寂静了许久。
直到兰波毫不顾忌形象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坐在床边,拉住成年人的手,用似是冷静的声音颤抖着小声命令,
“不许离开。”
成年人才有些恍然地回过神,他皱着眉头想要抽出手,可轻微的动作却刺激得兰波瞬间瞳孔紧缩,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牢牢地覆盖住整间屋子,
“保罗,我道歉了。”
黑发少年咬紧下唇,
“我道歉了,我€€€€”
“€€€€我听到了。”
魏尔伦叹息,他在床边坐下,顺着兰波的手,将黑发少年扯过来,即使少年人已经长得很高,但纤长的体型还是让成年人能毫不费力地抱进怀里,
“阿蒂尔,我不会走的。”
说到底,为什麽兰波会产生这种他要离开的想法?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兰波的好不好?
成年人压下迷惑,心疼地顺着怀中少年线条清晰的脊骨轻轻抚摸,
“那些话,都只是曾经的我不能理解你真正的意思,才会有的想法。”
早就明白沟通重要性的魏尔伦毫不吝啬地将心意和盘托出,
“我会告诉阿蒂尔要坦诚,正是因为这样。”
察觉到怀中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他又轻柔地亲吻少年谍报员的发顶,
“刚才对小保罗说那些,只是为了刺激他,让他意识到阿蒂尔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做错事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挽回。”
“……”
“如果我不在乎阿蒂尔,以我的性格,是不会伪装成这样故意来接近阿蒂尔的,不是吗?”
魏尔伦说得很有道理,兰波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混沌一片的思维在片刻不停地安抚下逐渐恢复平静。
而当理智彻底回笼,黑发少年的脸色也瞬间从苍白变得红润,他抿抿嘴,尴尬地道歉,
“抱歉,保罗。我刚刚……太激动了。”
兰波撤去彩画集,想要从成年人的怀里挣脱出来,可惜,成年人搂得很紧,黑发少年只能有些疑惑地抬头,
“保罗?”
“阿蒂尔。”
魏尔伦的声音很严肃,
“你刚才吓到我了。”
这是实话,即使是已然久远的记忆中沉痛的背叛之夜,19岁的兰波也只是不敢置信地质问后,就冷静地放下狠话,然后想要读取中原中也而已。
所以魏尔伦从没见过兰波哭泣的样子,更没见过兰波如此失态的神情。
颤抖的身体,通红的眼眶,苍白脆弱的面容,连向来深潭般的眼眸中都盛满无措的碧波。
不得不说,这样的兰波真是€€€€
€€€€太可爱了。
魏尔伦按下想要狠狠亲吻兰波的欲望,湛蓝的眼睛委屈地看向怀中少年,
“明明在道歉,却瞬间就张开了彩画集,我还以为阿蒂尔要把我关起来呢。”
“……”
兰波轻咳一声,心虚地挪开眼,
“我只是……”
“只是太在乎我了。”
魏尔伦能理解兰波的感受,在他抱着弟弟,举起枪对准兰波,诉说想要叛逃的想法时,兰波还能从逻辑上确定他想法的来源并给出否定的结论,但在这次偷听的对话中,他和少年的自己都更像是无缘由地指责兰波,表明厌恶兰波的想法。
向来自傲的小谍报员找不到这种负面情绪的源头,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知道一直以来自认为是对方最重要之人的搭档,其实深深地厌烦着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兰波会迷茫慌乱,会委屈无助,甚至于会出离愤怒都十分正常。
喊住他时,兰波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道歉而不是质问,已经是小谍报员情感和理智拉扯下最大的让步。
想到这里,成年人又忍不住亲了亲黑发少年的额头,
“阿蒂尔,我从不讨厌你。”
他凝视那对漂亮的碧绿宝石,
“Je t‘aime bien.”
€€€€!!!
兰波刚恢复运转的大脑又被这句直白的话撞得卡顿,他张张嘴,最终露出一个笑容,坦率地回应,
“Je t’aime bien aussi,Paul.”
魏尔伦决定得寸进尺,
“今晚一起睡吧,阿蒂尔。”
“可以。”
黑发少年眨眨眼,
“但是保罗,你该先去洗个澡。”
鉴于方才在小魏尔伦家里打的那一架,大魏尔伦身上的衣服有些发皱,头发也€€乱着。
成年人只能遗憾地松开手,站起身。
等他带着清香和些微水汽回来时,兰波已经真的熟睡,魏尔伦钻进被子里,心满意足地将少年谍报员又搂紧。
一夜好眠。
可惜,这一切都和小魏尔伦无关。
金发少年用异能力把屋子随便整理一下后,在破了一角的沙发上呆坐整夜,直到天光乍亮,他才靠在沙发残破的皮革上,朦朦胧胧地合上眼。
而这样有点怪异的场景,也让前来邀请他共进早餐的兰波惊了一下,
“保罗!?”
黑发少年担心地走到小搭档身边,
“你没睡觉吗?”
“……嗯。”
少年魏尔伦沉声回应。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成年魏尔伦的话,从那些看起来天马行空的计划,到未知的“自由”,再到兰波。
可思来想去也没能得到什麽结果€€€€即使明确了兰波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他也不太清楚该如何拉近与兰波的关系,说到底,兰波和他不是已经足够亲密了吗?
“保罗。”
兰波环视一圈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室内,无奈地用彩画集笼罩住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小搭档,一点点修复对方脸上青紫的痕迹,顺便把皱巴巴的衣服也整理整齐,
“没有地方睡觉的话,昨晚为什麽不跟魏尔伦一起回来?”
€€€€啊。
金发少年如梦初醒,他猛地抓住黑发少年的手,钴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
是啊,他可以搬去兰波家住。
“€€€€?”
成年魏尔伦看着手里拎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兰波身旁的少年魏尔伦,露出礼貌的微笑,
“阿蒂尔,你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