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雪山之上,仍然只有呼呼风声。
稀薄空气渐渐充盈的感觉让缺氧的眩晕感缓缓消失。
余曜没有再用刻意的加速手段,放任自己直直向山下滑去。
他借由这一段的路线喘气,想要尽可能地快速恢复头脑清明。
清晰的路线图也随之浮现少年脑海。
死亡区的下一段路线就是赛森巴斯克路线。
余曜对这段路线的印象只有一个字€€€€陡。
六十度到七十五度的天然坡度,让这段路线看起来就像是天然的垂直悬崖,别说滑降,徒步站在崖壁上都有滑落下坠的风险。
自己的速度一定会在抵达三号营地上再创新高。
余曜很清楚赛森巴斯克路线紧连着的就是梅斯纳尔横切。
横跨在悬崖上的尖锐山脊路线本就危险。
偏偏从赛森巴斯克疾速的下坠路线却要在衔接处绕上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转弯,还是在一侧是冰斗,另一侧是深渊的危险情况下。
这可真是……想想就刺激!
余曜微微扬起唇角,明明知道前方就是致命危险,却没有停下来横过滑板,使用推坡的方式减速。
他甚至都没有在四号营地停下来,卸掉死亡区的增速,直接就着上百千米每小时的高速,跳下了垂直冰川。
重力的缘故让这段路线上的积雪滑落堆积。
有些地方雪层松软,有些地方山石裸露。
余曜避开了黑色的岩石部位,在厚厚的雪层里穿梭。
他的余光盯着右下角的时速表。
嘴角随着数字的增大不断上扬。
缺氧的疲惫感也在空气浓度上升,不断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刺激下越发清醒,身体都变得轻盈。
他精准地掌握绕行岩石部位的每一个转弯,不动声色地为接下来的九十度极速大转弯做准备。
少年也没有要在接下来的三号营地停下降速保命的意思。
只有不减速才能被叫做速降!
少年打心底里期待,也向往着自己能够一举打破单板目前的最高速度记录。
余曜微微偏了下头,头盔背后鲜红突出的Red Bull品牌logo就在无人机的视野里打了个转儿,随即一骑绝尘。
祁望霄注视着屏幕里因为恢复清明,选择彻底释放速度的无畏少年,眉眼都变得明亮。
这是他碍于身体原因不曾有过的肆意和畅快。
祁望霄很高兴能在余曜身上看见它。
或许最开始,吸引自己的就是少年身上旺盛倔强的生命力。
祁望霄用一种热切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雪崖上与其说是滑雪,不如说是跳崖的疾驰身影,心脏都开始怦怦怦跳动。
可这样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太阳之所以备受崇拜,原因就在于它照耀的从不是一人一物一片天地,而是整个煌煌世间。
此刻的直播间,所有人都在为少年倾倒。
他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目睹着一人如万马奔腾之势,势不可挡地冲向前方,沿途碾碎无数雪块如流沙下落。
不是雪崩。
但悬崖之上,雪冰纷纷下流如瀑,少年在银白的河流间疾驰的画面太美好,很轻易地就让人想到了刚刚那场雪崩的回冲雪浪。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余曜其实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过瘾。
但冲雪浪也是讲究时机的。
至少没有人会枉顾牛顿定律,在悬崖这种垂直路段回冲。
是的,和观众们口中总是说的牛顿棺材板按不住不同,余曜从来都只是顺规律而为。
所以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的大转弯上。
余曜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快的速度里转过弯。
他瞥了眼余光里141km/h的惊人速度,心神更多地在追踪海拔高度的数值。
海拔7800m……海拔7600m……海拔7400m……
越来越逼近的位置。
余曜沉下心神,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向板头正前方。
高速带来了更大的阻力,变向已经开始变得艰难。
围观的人都恨不得在现场呐喊助威。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自己的双腿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阻力。
他是不打算减速。
但赛森路段上随处可见的暴露岩石逼迫他变相转弯降速。
降速就会带来双腿的疲劳。
一路颠簸下来,他的膝盖往下已经开始酸痛到麻木。
这显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生死才是摆在少年面前的头等大事。
但那又怎样!
他敢上死亡峰,就已经将死生都置之度外。
不就是速度高到难以控制,转弯都变成了失误即丧命的夺命难关,还能比徒手攀岩一个松手就粉身碎骨,比几十米巨浪一个拍击浑身骨折五脏移位更可怕吗?
余曜已经做好了一切生离死别的心理准备。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能在上山前给祁望霄留下点什么,最好是寓意着希望的那种。
他的轮回路太窄,讲道理,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个念头在风驰电掣的速度里一闪而过,消散风中。
前面就是大转弯了。
余曜闪烁着琥珀色的眸子,压低自己的重心,在滑至预设的转弯点位置时,整个人瞬间向右倒伏,以手撑雪!
第143章
余曜曾经是一位很优秀的短道速滑运动员,这辈子也已经拿到了坡面障碍追逐的奥运冠军。
可即便如此,在过这个完全垂直九十度的弯道前,他都不敢说自己有十足十的信心。
速度太快了。
尖锐的板底摩擦声疯狂地刮擦着耳膜,少年甚至会错觉自己滑的不是雪,而是金刚砂涂层的磨砂纸。
因为下一秒就会冒出大量滋啦火星,点燃滑板,也点燃他,直至烧得灰都不剩,洒满雪山。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会成功过弯。
余曜摒住呼吸,在可怕的想象里没有丝毫犹豫地倒向预设的转弯点。
板刃着雪,刮起半人高的磅礴雪花。
刮擦声也变得更加尖利细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余曜自己觉出,贴地倒伏的姿态让他久违地体验到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安心。
他的手套扶在雪上,摩擦生出的热量将冰雪融化,濡湿表层。
可掌心先热后冷的触感并没有引起大脑皮层太多的注意。
少年的全身心都在控制雪板的朝向。
他浑身紧绷,神情专注,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清澈地倒映着赛森巴斯克路线和梅斯纳尔横切路线的交叉点。
这是两条不该交融的线路。
很多登山客都会选择专注巴斯克路线亦或者是波兰人路线,梅斯纳尔横切不过是他们登山路途中望而却步的奇特存在。
但余曜却很清楚,想要拐到更适合单板的波兰人路线,这个弯,他非绕不可!
少年连呼吸都下意识摒住,精准无比地控制着单板在洁白晶莹的雪面上刮出最圆润的弯弧。
隔着屏幕,所有人都只能捏着一把汗,眼睁睁地看着€€€€
屏幕里一身黑红滑雪服的少年,正在以汽车都会车毁人亡的惊心速度里转弯,沿着自己心中预设过无数遍的曲折赛道,从蓝天雪山背景里呼啸而过。
漫天的雪花在他的身后纷扬。
金属的无人机在他的上方盘桓,忠实引导着前进的方向。
呼啸连绵的风吼声,板刃刮擦雪面的尖锐声,以及观众们自己的怦怦怦心跳声,共同构成了他们对这副激动人心画面的全部背景音乐。
一定要成功啊,余!
无数人悬心祈祷着,连眨眼都不敢,强撑着干涩的眼皮,想要看到这场世界顶尖赛场上从未出现过的大转弯最后会是如何收场。
其实他们心里明镜似的。
结果不外乎有两个。
成功地活下来,亦或者是凄惨死去。
大家都发自内心地期盼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