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6章

带第二批难民过来的衙役看到这么快就大变样的南柏舍庄都惊讶,问了庄上现在主事的是谁。

裹着旧棉袄、特意戴了皮帽子的虞归晚揣着手小跑到衙役跟前,低垂的眉眼在严寒中掩去了往日的阴郁和狠戾,她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真分辨不出她是女的。

可能是塞到衙役手里的银子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庶州跟东辽相邻,本地有不少混族的百姓,既会说东辽以及周边几个游牧民族的话,也会说大雍话,有的口音也奇奇怪怪,不稀奇的,所以她蹩脚的发音也没引起衙役的怀疑,加上她马屁拍的好,把衙役哄的高高兴兴,下了马就同她进院吃肉喝酒。

肉是这几日进山打到的野味,酒是从县城买的,前日虞归晚带人进城采买东西,搬了两坛高粱酒回来,为的就是今日。

两个衙役一个姓高,因为他脚板比一般人大,所以得了个高大脚板的诨号,知道他的村民只敢背地这么叫,当面也不敢,他那些狐朋狗友则叫他高脚;另一个衙役叫柳东,长相粗旷,声如洪钟,听他说话耳朵都嗡嗡响。

上次在南柏舍庄收了贿钱,哥俩回去也没声张,这次的差事本来不是他俩,是跟别人换的。

南柏舍庄离县城远,又全是山路,保不准就有盗贼山匪在半路打劫,其他人也不乐意干这份苦差,他俩乐意啊,这不,不仅有贿钱,还有酒肉。

几杯酒下肚,他们就开始跟虞归晚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大着舌头说:“嗝……小老弟,你会来事,以后有什么需* 要哥帮忙就尽管开口,我们兄弟俩在衙门还有几分脸面,替你收拾几个不听话的泥腿子不在话下。”

虞归晚全程笑呵呵的跟他们碰杯,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别的。

一顿酒喝下来,高脚就拍胸保证里正的位子肯定是她的,还向她透了点别的消息,“那群东辽人真不是个东西,抢就抢吧,还烧了那么多村子,上面的大老爷正为这事头疼,就算村民不保举,也是要从村子选人管事的,衙门哪腾得出什么多人手啊,再说现在也没人想去,谁知道东辽人哪天又杀过来,躲在县城还能保命。小老弟啊,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就跟上面说,肯定成的。”

“先谢过两位官爷了。”她举起酒杯,把这俩货灌到醉死了才让佟汉把人送上马。

高脚说往后还可能有难民送来,闹灾的不仅庶州,南边打去年开始就闹水灾,流离失所的百姓全往盛都挤,朝廷怕出乱子,就把难民打发到北境,镇守庶州的九王爷下令务必将难民安置好。

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将两个醉鬼送走,虞归晚去看了今天这批难民,数量不少,都是从南边来的,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目光呆滞,不知道自己又会被赶往哪个地方。

葛大娘领几个妇人抬进来两桶热乎乎的高粱粥,食物的香气让这些难民麻木的脸上有了松动,眼珠子跟着盛粥的木桶移动,也不知是谁动了,其他人也开始疯狂往这边挤。

早有准备的妇人们挥着碗口粗的木棒呵斥难民退后,排队,没人听,闹哄哄的就要开始抢。

咻!

一枚拇指头大小的石子打在其中一个难民手腕上,他立马捂住手惨叫起来。

廖姑站在墙头,举着弹弓对准还要上前的难民,她现在已有两分像师傅,冷声道:“再动,我让你们脑袋开花。”

难民畏惧的看看她,又看看人墙之后的两桶热粥,不停咽口水。

葛大娘抡起大勺砰砰敲几下,用力喊道:“不排队一口没有!哪个敢抢就丢进山喂狼!”

挤在前头的难民还不肯往后退,怕自己被挤到后面就吃不到了,没等葛大娘喝第二遍,就闻狼嚎传来€€€€

“嗷呜!”

难民黑瘦的脸一变,恐惧爬上来。

今天狩猎队休整,没有进山,狼群被虞归晚召来,随她一同进暂时安置难民的院子,胆小的难民吓得瘫在地上,有的连滚带爬缩到角落。

从狼群中走过来的虞归晚在他们眼里就是鬼煞,震慑作用非同一般。

廖姑从墙头跳下来,“师傅!”

虞归晚摸摸她的脑袋,随后抬眼扫过尖叫声不断的院子,葛大娘知她不喜吵,立马敲勺子失意难民收声。

“排队领粥!一个个来!”

这回没人不敢听了,抖着腿排队领自己那份粥,跟趴卧在门边的狼群远远避开。

“师傅,干嘛要给那两个穿官皮的吃肉啊,”廖姑撅着嘴很不高兴,“他们把人送来,分走咱们的粮食,哼!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对这个虞归晚非常认同,高脚嘴里的九王爷不想难民忍饥挨冻,就把人安置到村庄,却没给这些人发一粒粮食,让村民自己出粮给难民,要是不给难民就会偷就会抢,那个九王爷也不知道是蠢还是坏。

她跟高脚柳东打好关系是另有目的,之前凿冰钓鱼她就发现有处地方的河水带咸味,村里的老人也说以前没钱买盐就会去那个地方挑河水回来煮菜,还道奇怪,河水怎么会是咸的。

虞归晚猜那附近可能有矿盐,要是能凿出矿井把卤水取出来熬煮成盐,靠这个她就能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过富贵日子,这可是她在末世的终极梦想。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贩卖私盐是死罪,所以这个事需要从长计划,先培养自己的人手,再往上疏通关系,富贵险中求,就不信还有人嫌钱多烧手。

看了一圈今天送过来的难民,人数倒是跟上次差不多,只是妇孺少,多为瘦骨嶙峋的男人,佝偻着脊背,顾不上烫,两三口就喝完手里的粥,有几个转着眼珠子抢旁边人的,就被腰膀粗圆的妇人揪住衣领提出来丢到地上。

虞归晚单脚踩住木桩,手肘撑在膝头,甩了甩马鞭,“把幼儿叫过来,按名册挨个点名,排好了住处明天好干活。”

南柏舍庄原有四五十户人,房屋有限,安置过来的这些难民想要单独住一间屋就得自己买地做宅基建房子。

连肚子都吃不饱,谁有钱买地,没钱就得干活,现在干活可以换粮,也可以换钱,工钱按工种算,需要技术且重力气的五十文一天,轻省活十文、二十文一天,男女不限,只要干得动,小孩都算人头。

房子建成之后也不是白给他们住,按月收租,直到把建房子的耗材、人力都填上,再花笔钱买下这块宅基,房子才能过户。这个法子是虞归晚想的,很不近人情,商议时幼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虞归晚这么做有自己的打算,基地的老学究跟她说过在现代文明时期有个东西叫‘房贷’,是一个很好控制劳动力的方法,为了还房贷人类不得不工作,还不敢随便辞职,当牛做马只为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逃到这里的难民也是这种心理,他们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而她可以给,甚至能提供安全庇护,但这些都不是白给,她需要他们听话、服从,捆绑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等将这些难民大致安顿好,高脚哥俩再来南柏舍庄时虞归晚里正的头衔也稳了,这相当于现代文明的基层村官,每月由县衙门发俸禄,另还有户长、耆长,后者主要负责逐捕盗贼,不过据高脚说河渠县治下的村庄常有盗匪骚扰,哪个村的耆长都活不长久,现在都没人愿意揽这宗活儿,上头为了省事,就让虞归晚一人揽完三职。高脚还说这是上头对她看重,让她好好干,虞归晚嘴上恭维,心里却冷笑。

之前南柏舍庄的地契都烧没了,现在要重新补办,这几天虞归晚跑了县城好几趟,这些琐碎的事办起来也烦人,不过她跟高脚哥俩有几顿酒肉的交情,又通过他们结识了四五个县衙的官差,有他们从中说好话疏关系,事情办的还算顺利。

天渐渐回暖,河面的冰开始融化,寒冬里冻结实的土也能翻动了,待枯树抽出新芽,就要开始春耕。

南柏舍庄的耕地就在庄子周边,现下地契、田契、户籍等事都由幼儿负责,虞归晚吩咐葛大娘领她去看,核对清楚,家中还有活口的那块地不动,余下那些都要划分给安置进来的村民耕种。

契书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虞归晚一个都不认识,她现在会说大雍话,却不认字,这样不行,她就让幼儿晚上教自己,为此她还特意去县城花大价钱买了笔墨纸砚。

眼见银两所剩不多,也不能一直靠打猎赚钱,这不是个长久之计,还是要赶快开采井盐。这个事现在不能大张旗鼓,最好是选几个信得过的人先秘密进行。

第006章

南柏舍庄只有一口水井,在原来的老祠堂旁边,已有百年历史,听老人说当时的里正是县城的乡绅,自掏腰包给村民打的这口井,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打井费时费力费钱,一个村能有这样一口井已经很了不得,很多村子没钱打井,都是去河边挑水喝,要么就是进山挑泉水,到底是不如村里有水井来的方便。

经过仔细考虑,虞归晚还是把打盐井的事先延后,现在村里人多眼杂,高脚哥俩又时不时来打秋风,钻井这么大的事很难不引起注意,而且她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请人打井,如今村里有七八十张嘴等着她养,卖皮毛和肉干得来那点钱都要见底了。

她也不坐吃山空,跟高脚哥俩打听附近谁家建房子需要木材,她跟人家做生意,敲定了就让佟汉带人进山砍树,用马匹赶着大板车把木材送到人家门口。

辛苦是一定的,但粗壮能当屋顶大梁的大树能卖十两银,木板会便宜些,马车钱、人工费另算,跑一趟也能赚十几二十两,刨除给村民的工钱,剩下的她揣进自己腰包。

一般能买得起这种好木材的都是县城有钱的富户乡绅,普通老百姓住的还是茅草屋,不过跟百姓也有生意可做,尤其住在县城里的,每日烧火做饭都需要柴。

以前附近村庄的樵夫挑柴进城卖,十文钱一担,现在除南柏舍庄外,其他村子都还是乱糟糟的,难民都没安置妥帖,能上山砍柴的樵夫不是被盗匪砍了就是被野兽吃了,闹的人心惶惶,没人再敢进山。

南柏舍庄的村民不怕进山,他们还巴不得有野兽,打到了不仅能吃肉,还能换钱,只可惜附近几个山头都被妙娘的狩猎队给清扫得差不多了,野猪崽子掏了好几窝,现在都好好的养在新盖的猪圈里,还有野兔和野鸡。

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里正手底下的十二头野狼,现在村民也不怎么怕虞归晚,甚至还想让自家孩子跟她学驯兽。

驯兽需要天赋跟灵性,并不是人人都能学,虞归晚没有答应,但是她让廖姑把萝卜头们都召集起来学武。

每天在大院门口经过的村民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哼哼哈哈的打拳声,如今有屋住有饭吃的村民总会停下来听一会子才离开。

“婶子,去地里干活啊?”

“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我进山砍两担柴换点钱给孩子买肉,馋了。”妇人笑呵呵说道。

“哟,那你可得快点,砍柴的队伍都已经走了,慢了跟不上,自己进山可不行。”

妇人一听,也不闲聊了,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她是第二批安置过来的难民,丈夫在逃难路上跟人抢一把草根被打死了,四个孩子也饿死了两个,刚到南柏舍庄时看到凶神恶煞的村民和守在门口的野狼,以为自己跟孩子进了狼窝,可没想过有现在的好日子,只要手脚勤快肯好好干活就能吃饱肚子,像她这样的妇人还有好些个,都想多挣点几文钱,她们也不会干别的营生,只能砍柴。

这天虞归晚在厨房烧水洗头。

房屋修缮后其他村民都搬回自己原来的家了,现在大院只有她、廖姑和幼儿母女俩住,好些天没洗头,痒得厉害,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廖姑又领着萝卜头们出去玩了,她就想洗个头。

来这之后就再没有剪过头发,现在她又在扮男,头发绑高在头顶,倒比女子的发髻方便许多,弯腰打湿头发,她抓起一把捣碎的皂角搓在发梢上,使劲搓出泡沫,又抓了会子头皮才用干净的热水冲洗干净,用布巾包住头发,就这么湿答答的回屋,也不怕着凉,现在可是初春,还冷着呢。

她在东屋门口顿了下,又转身来到西屋,幼儿正盘坐在炕上做账,一旁的杜氏在低头缝补衣服,见她进来,就往里让了让。

她拿下布巾擦湿发,歪着头看幼儿做账。

每天村民把柴火背到大院,她按七文钱一担的价格收,卖到县城就变成十二文一担,她从中赚差价。

有高脚哥俩牵线搭桥,她跟县城好几户乡绅的管事都说得上话,乡绅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干柴需求量大,她的柴质量好,每次都还给这些管事带点野兔野鸡什么的,自然都乐意跟她打交道,有好事也不忘她。

十二文真的算便宜,她听高脚说有人卖十五文的,再说那些富户人家的管事也要捞油水,跟主人家报价肯定往高了说,二十文都有。

官府没有赈灾济贫,安置过来的这些难民吃穿住都是她掏腰包,这个钱肯定不是白出。

现在还没有到种粮的时候,不过也快了,但高脚也跟虞归晚透过口风,今年官府不给发粮种了,要村民自己花钱买种子。

庶州这边多数种高粱、麦子和粟米,灾年粮价高,粮种更贵,村民肯定买不起,又不能不种粮食,虞归晚唏嘘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当官的都吃的脑满肠肥,老百姓不仅饿肚子,每年还要交税,挺苦的。

她现在还没有买粮种,只买了些瓜菜种子,在山脚下开了块荒地种着,其他村民的种子也是从她这拿的,都记在账上,每日卖柴得来的钱会扣下一半还账,谁欠了多少,现在又还了多少,每一笔都有记账。

幼儿将账做的很仔细,她现在替虞归晚管理这些琐事,抵她和她娘在这的吃住。

“现在账上还余五十五两七钱,你看看数目对不对。”幼儿把账本递过去给她。

她现在也认得大半的字,将数字口算一遍,都对得上,便点头道:“嗯,没差,辛苦了。”

幼儿将账本收好,问道:“你明日要去县城?”

“去的,要帮你带什么东西么?”

幼儿摇头,“可是去跟那二位差爷商议帮人护送货物之事?”

相处多了些时日,幼儿发现虞归晚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让人害怕,尤其是在她大雍话讲的越来越好之后,常跟高脚、柳东到县城吃酒,还结交了不少人,三教九流,个个跟她称兄道弟,表现的圆滑市侩,跟在雪地里射箭杀猛虎判若两人。

虞归晚每次回来都不空手,有时提两只烧鸡,有时拎几包糕点,都是给她和她娘的,廖姑也有份,先前倒没看出来她也会体贴关心人。

前日高脚来找虞归晚喝酒,提起县城有宗替乡绅送货的买卖,现下无人敢接,县城的镖局一听是去偏关,那条路上可都是山匪,给再多银子也不敢冒险。

高脚也不傻的,瞧出来虞归晚有两把刷子,不然怎么解释养在后院的马匹,那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好马,哪来的?肯定是之前进村的盗匪让她给宰了呗。

高脚说了,要是能把货安全送到偏关,三百两到手,虞归晚很心动,但没立马应下来,说好两天后再给答复,那天幼儿就在西屋,听得真切。

“我跟程伯打听过,从河渠县到偏关五日就能到,来回十日,三百两我就赚了,再一个,程伯说偏关的商坊还有不少游牧部落的东西,拿回县城又能赚一笔,这趟买卖不亏。”

幼儿蹙起两弯柳叶眉,得失哪是这样算的,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顾路上的凶险,“银子要是如此好赚,怎的镖局不接这买卖,思的就是路上不太平,怕有去无回,你倒好,只瞧得见那三百两,不想其他。”

杜氏轻轻扯女儿的袖子,怕这样说会惹虞归晚不高兴。

虞归晚倒没在意,她就喜欢有事说事,不喜欢弯弯绕绕藏着掖着的做派,“你说的我也想着了,所以那天没急着答应,等明日见了面再说,送一趟货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要是人多点也不怕了。”

幼儿也知道自己劝不动,无不担忧的叹声道:“你……万事当心。”她并不想虞归晚出事。

现在不煮大锅饭,也不需要分肉,虞归晚不在家时都由廖姑做饭,幼儿也会帮忙,只是她厨艺实在糟,灶火都生不好,虞归晚碰见过两次她把锅烧糊,弄的满屋子都是呛烟,自那以后也不让这个流落民间的娇滴滴大小姐进厨房了。

她对幼儿母女的身份有些猜测,只是人家不说,她也不问,她自己还来历不明,怎好探究旁人,只要幼儿安分守己,她也不会赶人,这样住着彼此都有个照应,挺好的。

厨房还有新鲜的鹿肉,虞归晚把肉切成蒜头大小的块状,用泡过水的签子串起来架在炭火上烤,刷上她自己调的酱料,烤到滋滋冒油,拿薄薄的烙饼一卷,放上两根刚从地里掐回来的嫩葱,美美咬一大口,鹿肉的焦香和烙饼的麦香混在一起,再来一口热辣的高粱酒,她满足的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个时代带给她的安稳。

廖姑这个虎丫头在外疯玩大半天,早饿了,闻到肉香就扑过来,学着虞归晚用烙饼卷肉大口吃,她年纪还小,喝不了烈酒,馋的干瞪眼。

“师傅,酒是什么味,给我尝一口呗。”

虞归晚披着半干的头发翘腿坐在凳上,酒意熏红了她细长上挑的眼尾,她扬起好看的眉,用手中的签子轻轻戳两下廖姑胖乎乎的小肉手,道:“小孩子喝什么酒,吃你的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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