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20章

修围墙固然有工钱,到底挣的不多,他们想多挣点钱但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抓不住的才是傻子。

商队走南闯北是危险,可在这干活的这些时日他们也听说能分不少钱,每次也是全须全尾回来,没见谁受伤。

几个有胆色的工人趁吃饭的空,凑在一起嘀咕:“春婶子的男人,你们那天瞧见没?可不就是护送商队的镖师,去了南边一趟,分了四五十两银子,还有几匹鲜亮的布,嘿,听说那些布是南边的富贵弟子才穿得起,一匹要二三两银子。咱们比不得人家,可跟着跑跑腿,总能分到个几两吧,不比在家喝西北风强?咱们现在是有活* 干,等围墙修完呢,又上哪里找活,我算是瞅明白了,想吃饱肚子,就得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样,往外跑。”

“谁说不是,”另一个工人接过话头,“南柏舍的妇人也厉害,你们是没瞧见,骑着高头大马,腰挎大刀,后头跟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全是从关外运回来的好东西。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哎哟!那才了不得,听说她是虞里正的徒弟,砍土匪跟砍菜瓜似的,一刀一个准,这般年纪就已经往关外跑了好几趟,关外是什么地方?那些杀千刀的东辽狗可是见人就抢,寻常商队都不敢去,她就敢,你们就说厉不厉害吧。”

又有另一个工人出声:“光在这羡慕别人有什么用,咱们也去报名。”

刚才还说的起劲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让杀猪倒还行,砍山贼土匪可不敢,见着拦道抢劫的我都吓的腿软了,虞里正能看得上咱们这样的?要不先等等看,不是有几个人去了嘛,看他们回来怎么说,我瞧着还有两个妇人,她们要是都能去,咱们应该也行。”

这些都是春婶按虞归晚的吩咐故意透露给工人知道的,其实她家佟汉分到的钱远不止这个数,若不是家中孩子年岁还小,又无老人帮着看顾,她都想随陈妇去关外。

如今她在村中帮着管理工人,给工人派活,哪个擅长做什么、品行如何,她都门清。

为商队选人,也不是谁都行,虞姑娘说了胆色、狠劲缺一不可,绝不要见着劫匪就吓得刀都拿不起来,跑也跑不动的,这种人即使入了选也是白送死。

“娘,名册写好了,上头姓名长相籍贯都写得清楚,朱砂圈出来的是我认为可用的,你拿去给里正。”

端坐在桌前的小女娃将写好的名册递过去,她叫佟潼,是春婶的女儿,脑袋瓜十分聪明,跟着幼儿读书识字,如今已会读能写,算数也厉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点长大,能早些拉开弓,能如廖姑那样骑马带队出外闯荡。

春婶接过名册翻看,她虽不识字,却爱看女儿写的字。

“我女将来必有大出息。”

农户人家的女儿鲜少有识字的,进学堂的更没有,起初村中的学堂办起来,送过去的也是男娃,是虞姑娘下令所有适龄孩童都必须读书,村民才将女娃也送过去。

有了卖盐分来的钱,送娃读书的那点束€€也算不得什么了。

至于学堂先生,幼儿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人就能顶外头的十个人,村民就觉得她好,从未想过从外头请先生,外人到底不如自己人信得过。

虞归晚看过春婶拿来的名册,满意点头,还破天荒夸了句佟潼的字写得漂亮。

这可把春婶给乐坏了,能得虞姑娘夸奖一句,比什么都有分量,要知道虞姑娘轻易不夸人的,就是廖姑也少见她夸,多是严厉教导。

正在边上啃蒸饼的廖姑很是不服气,鼓着腮帮子哼道:“这有什么,我也能写。”

她那一□□爬字,连幼儿这个老师看了都脸红,她怎好意思拿出来跟佟潼这一手端正的楷体比的。

“你那字贴在门上倒是能驱邪避凶,”虞归晚难得说一回玩笑,转而又对春婶吩咐道,“就按名册上的把人叫来,合适的就留下,再统一训练,无需像镖师训的严,也要能保命。秋收后有一批木材要运去南边,就让他们跟着,去关外的还用原来的人。”

“哎,晓得了,我这就去办。”春婶风风火火的走了。

虞归晚回房继续画关外的商路图。

桌上散开的羊皮都是程伯等人记下的路线及标注的地形地貌,不识字就用记号,倒也十分详细,所途径的部族有多少人口、牛羊、服饰图腾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越往草原深处,记录的部族就越多越繁杂,有几个部族还从未有商队到过,他们吃的盐巴都是在迁徙途中偶遇的其他部族换来的,他们不懂关外通用的喀木六族的语言,想换盐就只能用手比划,他们有珍珠、金块、罕见的香料和药材。

“这些人长的很奇怪,眼珠子有蓝色,也有灰色,头发也是,说话叽叽呱呱,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们也听不懂我们说的,换盐时颇为周折,还以为他们是劫匪,想抢我们的盐。”廖姑吃完蒸饼,跑进来趴在桌边,小嘴不停说着在草原深处的所见所闻。

她跟陈妇带的队伍出关后就和程伯祖孙俩分开走了,她们往西边,途径草原,中途还经过一片戈壁滩,在那发现不少残垣断壁,遇到的这支蓝眼睛部族就是在戈壁滩之后,换回来的香料和药材在回到偏关后就有识货的商人想买,出价很高,她们不敢擅自做主,全带回来了,现下就在后院的库房放着。

虞归晚大概猜着她们是到了哪,却也没有十分确定,打算下次亲自带队去一趟。

库房那几箱婴儿手臂粗的人参、双掌那么大的雪莲在大雍可是价值连城,幼儿说光那一支人参,在盛都就能换足够全村人吃的粮食。

“这样好的参,就是皇宫里那些贵人的私库都未必有,你们也是撞了好运,用一罐盐就能换到这些。”话说的轻巧罢了,幼儿也知廖姑她们是历经了重重危险。

这么好的东西,别人得一支都小心珍藏,虞归晚却拿出来让余姐接连几天都用老母鸡煨人参鸡汤,把家里几个人吃的肝火虚旺,晚上热的觉都睡不着。

第021章

巨石与青砖筑起的围墙下, 金色麦浪在翻滚,孩童挥舞着手中长鞭驱赶成群结队的牛羊,七八条毛色油亮的大黄狗充当牧犬, 尾巴低垂,躯体伏地,确保牛羊不离队,井然有序沿着村道返回畜圈。

大黄狗是萝卜头们看虞归晚驯养狼群,他们也想,奈何无驯兽天赋,就只能就地打滚央求爹娘抱几只小狗崽回来,萝卜头们非常宝贝小狗崽, 自己不吃也要省下饭菜喂狗崽, 晚上睡觉也要同一个被窝,气得家里大人给了他们一顿竹笋炒肉。

好在小狗崽也懂事,还没长大就知道看家护院,还护送萝卜头去学堂,乖乖趴在门边不吵不闹, 等萝卜头下了学又跟去放牧,站起来都没到羊腿高, 却不惧羊群, 哪只羊不听话敢乱吃, 它们就冲上去‘教训’。

后来都不需萝卜头指挥, 它们就知道大清早跑到畜圈, 用嘴咬开栅栏门,将牛羊放出来, 赶到青草肥美的山坡,它们就支起耳朵守在四周, 牢牢看住牛羊,顺利完成任务,回家就有带肉汤的饭吃。

点过牛羊的数量,确认无误,萝卜头们才关上栅栏的门,吆喝着让大黄狗跟上。

今天家里炖羊肉,还有喷香暄软的蒸饼,想到那个滋味,萝卜头舔过没了门牙的牙龈,馋的直流口水,两条小胖腿紧着倒腾,跑的飞快。

“回家吃肉咯!吃肉咯!”

村外,几个随父母来南柏舍做工的孩子目睹这一切,羡慕的眼睛都发红,他们平日里别说吃肉,就是糟糠窝窝头都吃不上几顿,去年冬天他们饿的躺在炕上起不来,家里大人就用锅子煮雪水草根,硬熬着过了冬,待开春地里的野菜长出来,日子才慢慢过起来。

因围墙需在入冬前修成,干活的人多了一倍,且在村外搭起草棚,晚上也睡在这。

雇佣时说好包一顿中饭,他们要宿在这,晚饭就得自己解决,虞归晚严禁村民乱发善心,升米恩斗米仇,对他们太好反而会让他们生贪念,认为村民家中既富裕,就理应给他们吃的。

阿秀同那汉子的事给虞归晚提了醒,如今村里人手不够,外来做工的又多,管不过来,索性将外面的生意歇一歇,将外派的人手召回,先顾着村里的安全,等围墙修好再出去,赶在冬季大雪来之前再走两趟关外,到那时盐井也差不多冻上了,有先前积累下的钱粮,全村足以安稳过冬。

遂这两天总有体格健壮的妇人和汉子提着碗粗的棍棒在周围巡视,哪个偷懒不干活,当场拎出来,结算了工钱之后再不用。

城门口多得是等活干的壮劳力,不愁雇不到人,被赶走的才后悔,就算为了那顿能敞开肚皮吃的饭,也不该偷那会子的懒,现在好了,只能回家吃野菜。

村庄屋顶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炖肉的香味更是飘至村口草棚,正在用吊锅熬野菜疙瘩汤的工人抽抽鼻子,肚子发出轰鸣。

“真香啊,这是第几回吃肉了,天天都能闻到肉香,啥时候咱们也能过上顿顿有肉的日子啊。”

“夜里做梦想想就得了,人家日子过的好是有个能耐大的里正,山贼听了虞里正的名号都吓得尿裤子,谁还敢打南柏舍的主意。虞里正跟县太爷都能说得上话,得了嘉奖,又有自己的镖局和商队,往来贩货。那些牛羊,看见没?都是从关外带回来的,家家户户都有份,最少也能分到五六只羊,咱们也只能有羡慕的份。我可提醒你们啊,别跟姓€€的学,现在可不比之前,那几个拎棍棒的手上可都有山贼的狗命,杀过人见过血的,谁要是生出不好的心思,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那三个妇人,厉害着呢。”

工人口中所说姓€€的就是当日哄骗阿秀的汉子,被狼群下破了胆,如今疯疯癫癫在城门口讨饭,不少人都见过,传来传去也都知晓了。

曾经起过歪心思的都老老实实收起来,认真干活,等围墙建成,或许能求虞里正准许他们在村外居住,帮着村民开荒垦地,也能换点粮食,好过回老家啃老树根。

入选到商队的十来人已搬到村里,住的虽是茅草屋,也好过村外的草棚。每天只需做半天工,就可随领队的去训练,一日三顿敞开了吃,有肉有菜,在家过年也没吃这么好。

村外的工人就盼着啥时候再选人,就算再苦再累他们也要拿到入选名额,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里等着米粮下锅的老人孩子。

疙瘩汤煮好,几人围在锅边拿缺口的陶碗,闻着村里飘出的香味,越发觉得没滋没味,愁眉苦脸。

年长者瞅他们这样,叹道:“行了,赶紧吃,吃完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干活,可别偷懒,干完明天就能发工钱了,到时大家伙再凑数买两斤肉,分着吃。”

每月结一次工钱,算好了再兑成铜板,装在大竹筐里再由妇人们抬过去按名册分发,领到钱的就在名字上摁手印。

飘出去的肉香自有虞归晚家的一道,散满孜然的羊肋排烤的外焦里嫩,锅中辣汤炖煮的羊蹄筋辛辣扑鼻,用筷子插起一块就能看到胶质满满的蹄筋,裹着红到诱人的汤汁,从廖姑的眼前晃过,馋的虎丫头差点扑过去咬。

“什么时候开饭啊。”摸摸肚子,她真的快饿死了。

“就快好了。”

余姐将羊蹄筋盛出来端上桌,又揭开旁边锅的盖子,里头是拿小米和稻米闷的饭,底下还有一层锅巴,焦香酥脆。

正房的厅上已摆开饭桌,虞归晚净了手,坐在首位,幼儿母女在她的右手边,左边的位子是给廖姑留的。

余姐坚决不与她们同桌吃饭,带着几个跟廖姑差不多大的女孩在厨房支张小桌也能吃。

夏季剪下的羊毛堆积在库房未处理,虞归晚便找匠人打了几台手摇的纺线机,这几个女孩就是她雇来纺羊毛线的,以后还要织羊毛衣。

“这是羊骨羊肉锅,只放了萝卜,其他都没放,还有那道白菜叶卷肉糜荸荠,知道幼儿觉着口腻,做的时候我特意多放荸荠,肉放的少,吃着清脆爽口多,一点都不腻。”端完菜,余姐站在边上笑呵呵道。

虞归晚的口味并不固定,辣口、清淡的她都能吃,在物质缺乏的末日,能有干净的食物吃已经很幸运,就算是各区的掌权者也没有资格挑剔,爱吃不吃,不吃就出去啃丧尸,看腐肉美不美味,合不合口。

到这之后,可选择的食物变多,她也渐渐偏爱吃辣菜,从关外换回来的香料就有很多辛辣刺鼻的,她留了一起种子,看明年能不能种出来。

余姐做菜多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发现幼儿不太能吃辣,她就让余姐每次做些清淡的。

幼儿神色一动,浅笑:“费心了。”

她祖籍江南,七岁那年才随父兄搬至中原盛都,对北地的饮食确是不习惯,到底寄人篱下,苦求生存,不好挑三拣四惹虞归晚不喜,就没有说。

厨房做什么,她与母亲就吃什么,从不多言,没想到虞归晚会特意吩咐余姐,倒是让她意外。

虞归晚是主人家,其他人都是等她动筷了才动筷。年长的杜氏在家中如同隐形,轻易不开口,对此更不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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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屋外树影晃动,屋内烛火摇曳。

南窗下的炕垫着一层厚实的羊毛毡毯子,炕桌上铺开账本,几个盒子打开放置在旁,里头都是还未来得及清点的金玉珠宝。

幼儿提着小秤杆,仔细称量金块。

从澡房洗漱出来的虞归晚靠在门框看了好一会儿,随手打落钩上的挂帘,抬脚迈进来,扯过炕上的一个大红迎枕靠着,支着下颌看那双纤纤玉手在算盘上拨动,清脆的珠算声也不知敲了谁的心房。

幼儿本该和杜氏睡在厢房,可新房入住后她就一直住在正房,和虞归晚同睡一床。

这屋里的布局亦是她操心,要按虞归晚的意思,房子只要够结实保暖就行,无需多精致,哪又会多出来一张拔步床,一面多宝阁,一组大小都有的套用衣柜,贵重的财宝都藏在里头的暗格中。

“放在库房的五筐铜板是明日要发给工人的工钱,我都归了账了。”

幼儿将账本推过去给她看,垂下的乌发遮在胸口,挡住月色衣襟处露出的一抹春青的肚兜,玉指€€过纸张翻页,柔柔荡开的言语如轻羽拂过。

她盯着幼儿的手,随即又摊开自己的掌心,入目便是粗糙的厚茧。

沉思半刻,突地勾唇一笑。

幼儿觉得奇怪,“怎么,可是账目不对?”

“没有。”掌心的厚茧是她的荣誉,她亦骄傲。

幼儿敛眸,软若无骨的手伸到她面前,似是要碰她的脸,却又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陡然转个弯,拎起滑落肩头的衣领。

“家中无外人也要将衣服穿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总是不听。”

她身体往后一仰,才被拢起的衣领散的更彻底,露出大片肌肤,从小到大攒下的伤疤也全暴/露在幼儿眼前。

她也不在意,反道:“换以前,你敢这么冲我伸手,脖子都给你拧断。”

第022章

大片裸露的肌肤, 纵横交错的伤疤。

幼儿不是第一次见,尤其肩头那处,似是被野兽生生撕咬留下的, 疤痕狰狞,触目惊心,观其又不似新伤。

对虞归晚的来历,她愈发好奇,只是面上不显,连神色都不曾透露半分,两汪赢赢弱弱的柔情,足以迷惑心智, 瞒天过海。

虞归晚评她手无缚鸡之力, 本是实情,她又何必逞强不愿低头,故作姿态,相府千金的傲气才情该随着家族的颠灭一同葬于地底。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她以弱者之态求庇护, 有何不可?唯有养精蓄锐,日后才能寻得时机为父兄洗去冤屈, 光复随家荣耀。

心思百转, 脸上却不露分毫, 还不顾虞归晚的冷眼, 素指抚上肩头的疤, 凹凸不平的触感使得柳眉微蹙。

转瞬,手腕就被虞归晚扣住, 力道之大似要将腕骨捏碎。

幼儿脸色一白,强忍巨痛, 抬起满含泪水的眸子与虞归晚对望,红唇轻颤。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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