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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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午这天,村子热闹非凡,人人手腕上都戴五色编绳,再用篮子装了粽子果品到河边祭龙,祈福辟邪。

虞归晚素来不信这些,在家用过早饭就出门去看陶翁打井。

“你等等,五线绳和香囊还没有戴。”幼儿叫住她不让走,喊小金方拿来准备好的线绳和香囊替她戴上。

她倒也没有不愿意戴,只是不解道:“戴这些东西有何用,这绳子连勒个脖子都不够。”

“呸呸呸,大节下说这些,也不怕犯了忌讳。这是驱邪避凶用的,是端午习俗,大家都戴,喏,你看,”幼儿让她看自己手腕上的,“我也戴着了,不管有用没用,都是个好寓意,这香囊可是我前两天亲手绣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解下来还我,我拿给妙娘戴去。”

虞归晚收手一挡,“既是专门给我绣的,怎能再给别人。”

“你又不爱戴这些。”

“那也不能给别人,”她低头捏了捏香囊,“里头放的什么?”

“是松香和艾叶,能驱蚊虫的。”

“哦。”

她细看香囊,单说这上面绣的花草巧妙精致,就知是下足了功夫,小小巧巧的珊瑚色琵琶形,搭配的丝线彩绦也是精心编织的,还坠着个拇指大小的元宝,鼓囊囊的,里头应是塞了棉花,锻面上绣着一个‘岁’字。

她翘了翘嘴角,瞧着幼儿促狭道:“绣了我的字还想着拿去送别人?”

幼儿真想一把将香囊夺回来,“把元宝拆下来便是,还送不得?”

她€€了下幼儿耳朵上的珍珠坠子,“我出门了,午饭不必等我。”

旁边还有丫头看着,幼儿的耳朵都热得要烧起来了,“你不回来吃饭么?今天是端午。”

“晚饭前回来,我还得去一趟县城。”

知道她事情多,幼儿也只得放她出门,“那你去吧,晚饭一定要回来吃。”

“嗯。”

“都有谁跟着去?廖姑早早就出门找人玩去了。”

“就让她玩一天吧,我自己去。”

“带两个仆从,有个什么事也好让他们帮着跑跑腿。”

虞归晚没有异议,由幼儿挑了两个机灵勤快的仆从跟着她一块出门。

第063章

村里只有一口水井, 还是去年虞归晚让人打的,现在用井吃水的村民增多,就算不预防着天气干旱, 这口井也不够用了。

按幼儿的意思是内村和外村的水井分开打,往后外村的村民就不必再排着队进内村挑水了。

至于要打几口井还得问陶翁有无寻到合适的地方,并不是随便指一处地就能钻井出水的。

虞归晚回来之前陶翁就已带着徒弟傻娃选好了地方,内村新增的那口井在村尾山脚下,外村的有一口定在靠近埠头的位置,另一口则在原来供流民住的帐篷群附近。

听闻会有水井打在这里,外村全都兴高采烈主动来帮忙。

对村民来说打井是大事,抵得上逢年过节, 以往哪个村庄要是打井都会敲锣打鼓庆贺, 十里八乡都羡慕,毕竟不是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水井,很多村子还是要去河边挑水,或者进山挑山泉水,泉水固然好, 可山高路远,终究不如有水井来的方便。

今日端午, 村里本就热闹, 凑在一起免不了要说到打水井的事。

“我老早就想着咱们外村能有一口水井就好了, 也不用隔两天就进内村挑水, 心里头有这样的想法, 我又不敢提,咱们毕竟是迁居过来的, 比不得内村那些跟里正早,有什么话都好说, 里正就是不允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从别的地方照顾一二,咱们哪有这个脸面啊,我家又是勤恳本分的,没那胆魄上马放箭,自然也捞不着好的活计,迁入内村是指望不上的,现在好了,里正叫了陶翁在外村打井,咱们以后用水就方便喽!”

另一个村民接口道:“我说老嫂子,你也别不知足,谁不知道你家的大妮儿进了村学,得过学里先生好几次夸赞,说你家大妮儿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害!大妮儿就算是考状元的料也没用啊,女孩儿家家又不能科考,送她进村学为的不过是里正说识字的孩子以后都能给安排好活计,我家这才咬牙拿了钱送她去,可是花了不少钱咧!若大妮儿将来真有个好前程,也值得。你看春婶家的佟潼,比我家大妮儿还小两岁,如今就已经是账房掌柜了,那派头足的,谁见了不眼红羡慕。”

提到这个事大家伙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开。

“她家哪是旁人能比的,她爹是里正手下得用的,听说年前就被派去盛都管着那边新开的铺子,她娘又在里正家里做事,跟葛大娘平起平坐,原是管宅中采买传话一事的,如今换到管村市街那间铺头里里外外的事,权力不小呢!埠头上一应大小事也是她管,手底下那帮妇人可厉害,谁敢在她们眼皮底下闹事,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是啊,谁家能跟她家比,虽说她家的几个儿子在老家闹饥荒那会儿就没了,但剩个女儿却是聪明伶俐,一个就抵得上别人家十个。”

“要我说你们也别羡慕人家了,当初里头招人,咱们外村敢去应的妇人都没几个,那时去了并留下的,如今也风光,一家子都迁进内村喽!听说还跟着货船到外乡的大码头做生意,家里的地都租给别人种,地租子收的也不高,瞧瞧,一样是迁居来的,人家如今过的就是地主婆的日子,咱们还要种地,靠老天爷赏饭吃。”

细分每个人的管事权也是幼儿做主分派的,依各人的长处来。

如葛大娘这样原是南柏舍的原村民,又是最早跟着虞归晚做事的,为人处事都信得过,可视为心腹,宅中内事交与她也让人放心。

且她在村民中颇有威望,平日里也管着村民间的纠纷、钱利分成、盐田等事,谁家对所分到的钱利有异议的都可来找她,若她觉着没问题,是按着签的契书来分的,就不必再回幼儿,将村民安抚打发了完事。

而春婶原先是帮着葛大娘管杂事的,幼儿见她也会算术,应是佟潼教的,且她说话办事都爽利,人也机敏,渐渐地就让她单管村市的铺子和埠头船只的往来。

说白了就是水路上的生意是她在管着,当然,这里头也有佟潼的功劳,她可不止是县城铺子的掌柜,水路上的生意大多数是她看过并点头了春婶才会往下分派。

村中的守卫则是妙娘和廖姑共同负责,因廖姑要时常跟着虞归晚出门,遂守卫的重担就压在妙娘一个人身上。

经过上回流民生乱那事,她手下的护卫队可是凶得很,哪个敢闹事,立刻捆起来丢出去,偷鸡摸狗者更是会被打个半死,再拖去县衙交由高脚等人查办。

她们三人在村民眼里就是除里正之外权力最大的,惹谁都不要惹她们。

尤其是妙娘,她最不讲情面,犯了事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惩治,谁来求情都没用,告到里正面前?还不如不告。

倒是里正家那位传闻天仙似的妹子好说情,可村民想见她一面比登天都难。

再一个就是里正的小徒弟廖姑,今年还不满十岁,别看她整日乱窜,没个正形,却是能带领商队出关同草原的牧民做生意。

她和陈妇一样,对待胆敢起乱生事的村民更是毫不手软,甚至比陈妇还狠,射箭百发百中从不落空,听说将盗匪吊起来放干血的事没少干,手中的马鞭甩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惹她?不死也脱一层皮。

这是在村里常见到的,村民自然熟悉些,也知道只要老实过日子别惹事,她们就不会随便找村民麻烦,能让她们找上门的多半是背地里干了坏事,以为没人知道,殊不知全被人看在眼里的。

像佟汉和程伯这样在外管事的,村民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做什么。

尤其是后来迁居过来的村民和新招收的流民,他们在村里的日子过得最清贫,没有砖房,住的还是茅草房,墙壁都是用木头搭的,好在现在不是冬季,屋子四处漏风也还能住人,等挣到钱他们再改好点的屋子。

自家日子还过得紧巴巴,哪里知道村里这些风光人家的事,听别人传两句,羡慕羡慕罢了。

现如今流民也视为外村村民,而围墙之外新迁居的则不属于南柏舍庄的人,但护卫队也没有驱赶他们,他们能在围墙周边搭草棚,也可以在白天进外村找活干。

埠头那边很缺搬货的脚夫,搬一趟少数也有十几个大子儿,再从村市街的摊子花几文钱买上两三个混了猪肉渣的大包子,回家煮一锅野菜汤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饭,可比他们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好。

虞归晚一出现在外村,还没下地的村民自是都围过来,也顺便看陶翁打井。

“位置都选好了,”须发皆白但精神很好的陶翁指着用垒起的砖头做标记的地方,“就是这,咱们村原来那口井打的还不够深,现在是没有取不上来水的情况,但我观今年这个天怕是不好,开春至今就没下过雨,村河的水位也下了两指。”

这个情况幼儿昨天就同她提过,缺衣少食还能从旁的地方想办法弄来,干旱可怎么弄,南水北调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也不现实,就只能多打几口深井,最好是能连通地下暗河,她记得陶翁说过南柏舍周边的山下有暗河。

她对打井也不懂,不知道哪里能出水,只道:“就按陶翁说的办法来,再让帮工的村民看着点,打井是方便大家的事,没让村民出钱,出力总应该的。”

外村几个年事已高的村民在旁说道:“里正放心,打井这样大的事我们哪有不帮把手的道理,我们能有如今这样的安稳日子,都是托了您的福,您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绝无二话。”

这忠心表的很是时候,他们又都是年长者,说话分量也比旁人重,平时外村有个什么争执矛盾的也都是先请这几位去说和,实在说和不了再去找葛大娘。

虞归晚颔首,又去看了其他两处能打井的地方。

照陶翁的意思,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多试几处也没坏处,若这边的井出不了水或出来的水不够清甜,再换别处打井,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打一口井就能出很好的水,再有经验的匠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

看过打井处,又巡视完整个外村,包括围墙之外的迁居群,没发现什么问题虞归晚就准备去县城了。

她这个东家也该去看看铺子的生意如何。

还好她没有走,要不春婶还得去虞宅和幼儿说今天村河下游被人拦了河道的事,乌篷船过不去,全堵在河面上,急着运货出去的商旅恨不得让船长翅膀飞起来。

“堵在了邻乡的岔道,咱们的船原来也少走那边,今日是有一批货要从那边下去到青林镇才发现河道被拦了,我让人从岸边过去瞧了,拦河道的是附近庄子的佃户,说是两三个月不下雨,眼看着要闹旱灾,财主老爷就让他们把河道拦了蓄水,不让下游的村庄用水,咱们的船也不能再从那里经过,还说先前咱们的船从他们庄子经过本该交过路费的,咱们都没交,要让咱们补交,若是不给以后通了河道也不让咱们的船从那过去。”

春婶快言快语讲明前因后果,没有因为虞归晚冷下去的脸色而感到害怕就吞吞吐吐不敢说。

她是知道在虞姑娘手底下做事最忌讳扭扭捏捏说话跟蚊子哼似的让人听不清的,虞姑娘也烦废话多讲不明白事的。

“已经让人去交涉过了?他们不肯让开河道?”被幼儿耳提面命了那么久,虞归晚也知道先礼后兵了,凡事都别急着亮拳头,先看看对方想怎么着。

“派了两次人过去说,都没用,就是不肯让,咱们的船都堵在河面上,”春婶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有五条船运的是盐,拖久了恐有意外,您给拿个主意,是去县衙请高柳二位官爷过来主持公道还是直接让咱们的人过去同他们讲‘道理’。”

虞归晚捏了捏腰间挂的香囊,“你去找廖姑,让她带一队人马过来。”

既然对方不想讲理,那就不讲了。

一听就知道师傅是要去干仗,廖姑也不跟小伙伴玩了,招齐人手就飞奔到村口。

浩浩荡荡四五十人,不仅有护卫队,还有不少村民,全都拿着锄头柴刀,义愤填膺要去找人拼命。

“拦河道这种缺德事放在哪个村子都是要被骂的,本来没到旱死庄稼的地步,这么一搞,不旱也旱了,哪有他们这么办事的,走!找他们算账去!”

“土财主的佃户又怎么了,论财大气粗,哪个村庄能比得过咱们南柏舍?盗匪来了咱们都没怕过,他土财主就可以随便拦河道啊,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就是!要是咱们也把上游的河道给拦了,看他们还怎么嚣张,一滴水不给他们!”

“依我看他们拦河道蓄水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咱们的货船交过路费,瞧咱们村子的生意做得好了,他们眼热就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来,跟土匪山贼的作风有什么区别,匪贼也说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愤怒的村民叽叽喳喳骂开,春婶出声制止道:“行了!吵什么!里正还在这呢,该怎么处理里正自会定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瞎添乱。”

“我们没有添乱啊,”有村民喊道,“跟别村打架自是人越多越好,我们要去给里正撑腰,不能让人觉着咱们南柏舍好欺负。”

“就是就是!”其他村民纷纷附和。

春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给虞姑娘撑腰?这口气大的也不怕熏着人。

“师傅,咱们是骑马走山路过去还是坐船啊?”廖姑玩的一脑门都是汗,脸也脏兮兮的,双眼却黑亮,很有神。

“船。”虞归晚的回答简言意赅。

水路直通,且顺流而下速度很快,走旱路即使骑快马也要小半天。

她让春婶准备船只,点了三十人跟自己下去,县城就暂时不去了,让仆从回家跟幼儿说一声。

听闻此事,幼儿也皱眉,“果真?”

“回来报信的仆从还在外头,姑娘可要让他进来细问?”婆子问道。

“算了,让他去埠头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回。”

“是。”婆子答应着出去。

妙娘陪她在屋里解闷,问:“怎么,这事不妥?”

“倒也没不妥,我只是担心岁岁。”

“你这担心就纯属多余了。”妙娘笑话她。

幼儿笑了笑,并不辩解,只是无心再看账本,丢开手盼着仆从带消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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