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56章

三天两头来闹这么一出, 无非就是想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再逼迫他们将铺子和这里头的货物低价转让, 最好是白送以换来幕后之人的施恩, 饶了他们的命,不然等着他们的就是下大狱再胡乱扣个罪名到头上, 喊冤叫屈都没用。

昨晚上佟汉还在后院的墙外逮住了几个试图放火的,人赃并获, 但他们没有报官,只是悄悄将人处死,尸体藏在泔水桶运到了城郊的树林,这会子怕是已经被豺狼虎豹啃噬成残肢断臂了,找去吧。

“还真当我们是泥捏的,”程伯拨着算珠冷笑,“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前头招待好客人。”

“那咱不管那些人吗?万一他们闯进来打砸吓了客人……”伙计犹豫着说。

他是本地人,自是知道这些闹事的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这种事在麒麟城不少见,逼得家破人亡的都有,他也是在提大掌柜担心,外边那些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啊。

程伯也知伙计是个忠心尽责的,否则也不会将他留下干活,还给出比旁人丰厚的工钱。

“打砸?哼!也要看他们有无这个本事。”

千里迢迢来盛都做生意,岂会不带足人手?且陈妇她们返回庶州后,虞姑娘又另派了十个死士携带三箱火/药筒来到,还在信上说了不必缩头任人欺,铺子开不下去就卷铺盖走人,但走之前一定要将麒麟城搅得天翻地覆。

虞姑娘早想好了退路,不管是东辽大军打过来还是麒麟城这边的事暴露,只要脱身返回庶州就立即出关,他们都是去过草原深处的人,知道那里并不是像外头传的那样荒无人烟。

很快就有十来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护卫送后院出来,衣着打扮有异于中原,一看就知道是北地来的,五官也是北地特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肤色偏深。

就连当中的几个妇人也是这样,长发高高束起编成数根小辫拢总盘在头顶,再以粗布系之,一身窄袖短打,抡起的拳头青筋暴起,也不知打算闹事的人可否经得起她们这一拳。

程伯冲被这个阵仗吓到的客人拱了拱手,歉意道:“惊扰了各位,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考虑到小店生意太红火,担心人手不足让各位久等,所以让我们院里干粗活的仆从出来帮把手。”

仆从?谁家仆从凶恶成这般模样的,众人心中皆是如此想。

店掌柜的这套说词也不可信,但人家既这么说了,不信也要装着信。

当他们没看见在街边转悠的懒汉?也不知是哪家花钱雇来的,背后之人的消息也忒不灵通了,现如今谁不知道这家商铺挂上了公主府的名号。

听说商铺的东家好心收留的戏班子颇得长阴公主的欢心,已将戏班子接进公主府,还每日让店掌柜往府中送冰,若有从北地来的稀奇玩意儿也一并送去。

可不就是得了长阴公主的青眼,一飞冲天了?谁还会想不开来找麻烦,不是自己找死么。

话虽如此,但左右与自己无关,他们也只管买齐了东西回去交差,碰上有热闹就瞧一瞧,好回去说与主人知道,也跟着乐上一乐。

有护卫守在门口,计划着惹事的懒汉也不敢上前,相互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

店内的伙计送走客人,就站在街边朝懒汉离开的方向狠狠吐唾沫:“呸!不知拿了谁家的脏钱就想到我们这干缺德事,也不怕遭雷劈!”

护卫看过来,伙计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蹿上来,令他脊背发凉,大热天的都打哆嗦,缩了缩脖子,胆小的躲回店内。

佟汉并不在店内,那些人一离开他就乔装悄悄跟上去了。

几人左拐右拐进一条偏僻的陋巷,停在一处宅院前,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没发现有人跟着才敲门进去。

佟汉从街角闪身出来,脚上没有穿鞋,走路无声,他从院子后墙翻进去,藏在柴堆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有护卫又怎么了,怕什么!他们要是敢跟你们动手,正好叫都衙的人将他们都拿下!我可告诉你们,这事是我们钰二爷吩咐下的,办不好你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我说倪大管事,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们,前些日我们可都是按你的吩咐办的,闹也闹了,人家还照旧做买卖,可你许诺我们的钱可没给全,我们的人还不见了几个,这账找谁算?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要钱的,你别说那么多废话,钰二爷能耐,倒是让都衙的人直接上门抓人啊,还找我们干什么。”

倪顺也没想找来的这伙人会是这种德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甩下一袋钱,走到门口了又回头,脸色阴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那几个人也没注意,光顾着数钱了。

佟汉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跟上那个‘倪大管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

钰二爷?好像在哪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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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远伯的次子梁钰,人称钰二爷,娶的就是被指谋逆的随谦安的长女随南雁。

说起随南雁,那可是大义灭亲、忠君为国的女子典范,还因功授封了诰命。

只是她这个诰命是用亲人的鲜血换来的,麒麟城中谁不背地里讥讽她为了荣华富贵罔顾亲情,更不屑同她往来。

“可查清楚了,当真是兴远伯府的人?”

“禀公主,属下确已查清,指使他们进店闹事的就是兴远伯府的大管家倪顺,前些日还想让人在夜里往后院放火,人让店里的二掌柜逮住了,那个后院戒备森严,属下也靠近不得,在外守了一夜也没见那些人出来,店里的掌柜也没有报官。”

珠帘之后,婢女跪在榻边轻轻摇着扇子,矮几上摆放佛手香柑等果品充当熏香,清甜之味倒是比点香要更适合这样燥热的天。

另有一婢女€€起冰镇过的葡萄,素指剥下外皮,才将果肉喂入赵祯口中,后者一身清浅的纱衣,歪在一个冰丝凉枕上,神色倦怠,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得知是兴远伯府的人在打商铺的主意,赵祯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当日就是兴远伯率先在朝堂之上污蔑随相有谋逆之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讽笑道:“兴远伯养出梁钰这么个纨绔儿子来,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将那日闹事的几个人捆了,你亲自押去兴远伯府,让他们当面跟倪顺对峙,看兴远伯还有何话说。”

她就知道幼儿还活着,找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幼儿的笔记她认得,绝无人能仿。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懂她,那必定是幼儿。

她不甘心只当个长公主。

太子无治国之才,继位了也不能强盛大雍,大皇兄心狠手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也非明君,其余皇子还年幼,难担大任,如她也是皇子,储君之位必然是她的。

幼儿在信上说会帮她,条件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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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到公主府,那就是踢到铁板,兴远伯夫人带着梁钰和随南雁亲上公主府向赵祯请罪,可赵祯却不见她们,只让人出来传话说这事她做不得主,已经将闹事者交到都衙,自有府尹审理。

人证物证齐全,倪顺辩说不得,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也无济于事,谁信是他自己做的主?人证都说了是钰二爷吩咐的,此事又牵扯到公主府,且已传到当今耳朵里,就算为了安抚长阴公主,当今也得下令严办。

事已至此,梁钰是如何也抵赖不掉的了,至于要如何惩办,端看长阴公主的意思,她想轻拿轻放也好,严惩不贷以治这种逼害商贾的不良风气也罢,都衙府尹都得听着。

兴远伯跟景宁侯交情不浅,否则当初也不会当出头鸟,眼看儿子要锒铛入狱,兴远伯急得不行,知道其他关系不管用,只有去找景宁侯。

景宁侯倒是答应帮忙,但接下来发生的事险些将他也拖下水。

有人来盛都告御状,状纸上条条冤情都带血,全都指向大皇子的岳家薛氏。

这张状纸已经递到都衙府尹的案上,且闹得满城皆知,薛家想压都压不住,更何况这背后有太子的手笔,赵祯又推波助澜,大皇子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

第065章

南柏舍。

今日村民没赶着下地干活, 而是挤在新打的井口旁边翘首以盼。

“这是第二个了吧?到底能不能出水啊。”

“嘿!我说你这人就不能盼着点好啊,尽说丧气话。”

“我怎么就说丧气话了,这也是事实啊, 前边打了三个都没怎么出水,我是担心这口井也……”

话还没说完,挤在最前面的村民就接连爆发出惊喜声€€€€

“呀!出水了!出水了!”

“快将水桶拽上来看看井水清不清,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打着能出水的了,眼瞅着几个月不下雨,河水都快干了。”

现在村河的水位很低,只有浅浅的一层,裸露的河床全是石块和淤泥。

埠头的货船已经停运, 村民看着高挂的艳阳唉声叹气, 只有万事不知的小屁孩每日跑进浅河摸鱼抓虾,哪里知道干旱是会要人命的事。

新打的井能出水是好兆头。

也确实如此,因为当天晚上河渠县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河水上涨, 开裂的土地重新焕然生机。

村民们连觉都不睡了,跑到外面淋雨, 喜极而泣, 跪地磕头感谢老天爷庇佑。

虞宅的烛光也亮着。

廊上, 虞归晚斜身靠着柱子, 双手环胸, 哈欠连连,让飘进来的雨线扑了一脸, 冰凉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 转头看身后的人,道:“这下放心了吧?我就说会下雨。”

幼儿将她拉进来,“别往外站,瞧你,衣襟都湿了,当心着凉。”

“我哪就这么娇弱了。”

“雨水凉得很。”幼儿拿帕子帮她擦了擦。

水珠滴答滴答的,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宅中众人都没睡,全站在廊上看雨,旱了几个月,这场大雨来的正是时候。

到了第二日,冷清了一段时间的埠头再次热闹起来,冒雨搬货的脚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艄公、往来的行商、笑容满面的村民……

村市街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撑起来的油布大伞也能供行人暂避突然又下大的雨。

这种油布大伞也是南柏舍独有,伞柄取自整根碗口那么粗的树干,伞盖撑开能同时遮住十几个成人,要用时只需插在一个磨盘大的石臼桩上面,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大伞都不会倒。

村市街上摆摊的摊主大多数都有一把,艳阳天、雨天都能用,晚上收摊就往下一收,扛着就能回家,方便得很。

有行商看到这种大伞的好处,有意做这笔买卖,虞归晚也同意,还多做了几个花样,精美些的可供给不缺钱的主儿乘凉赏花,倒比临时搭长棚要省时省力。

听说不久前河渠县的富家小姐公子们就让仆从扛着大伞外出游玩,还传到了周边几个乡镇,连府城那边都有人模仿,被行商带走的大伞还没出庶州就卖完了。

现如今南柏舍的作坊种类繁多,原先只做羊脂皂的作坊改成了皂坊,多了各种调配了鲜花汁子的香皂,不仅香气扑鼻,颜色和形状也让人挑花眼。

那些富贵人家的管事都是赶了马车来采买的,成箱的花香皂往马车上搬,还说这些都不够分,主家还要送人的。

除皂坊外,还有皮毛坊、毛毡坊、肉类加工坊、奶制品坊,加上最近才单独分出来的伞具坊,已经有六个作坊,每个坊内有雇工二十到三十人,大部分是南柏舍的村民,也有在外头雇来的,只要手脚勤快,老实本分,光是每月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虞归晚最近还计划着办造纸坊,已经有了腹案,造纸的匠人也找来了,阎罗娘帮她找的,但她觉得应该不是找,而是不知从哪个世家的造纸坊里绑来的。

管呢,反正人已经到了她这里,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她没让匠人造白宣纸,而是用能染色的树叶树皮、花瓣做各种各样与被世家垄断的纸张完全不一样的软纸。

不只有能书写绘画的宣纸,还有手纸和餐纸,甚至连丧葬用的纸钱元宝她也做,颜色从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路排下去,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她在府城专门开了个纸铺,刚开张就引起轩然大波。

不为别的,只因纸张和盐一样都是垄断品,后者是朝廷独掌,前者则由世家占有。

虞归晚这个纸铺一开,岂不是摆明了要同世家抢生意,坏了规矩,而庶州的造纸生意也一直掌握在薛家手上,她还将铺子开在府城,这是要明着打薛家的脸。

如今庶州境内谁不知道南柏舍虞家的生意做得大,虽说没多少间铺子,但南柏舍的货物都通过商队传到江南了。

尤其花香皂和最近才有的奶皂,在江南可是紧俏货,价钱最高时一块皂能卖到五十两银子,手里头有货的商旅可算是发财了。

世家眼热也没用,虞归晚此人极为嚣张,威胁恐吓使阴招对她统统不管用,稍有不慎还可能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焦老财。

焦老财让佃户拦河道却被虞归晚用几个大炮仗给炸了,这事在河渠县传得沸沸扬扬,府城的世家也有所耳闻,他们很好奇能炸开堤坝的大炮仗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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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薛家。

薛重阴沉着脸,手边是他特意让仆从去买回来的纸,出自南柏舍的纸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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