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灰本想借机讽刺虞归晚,也想给她点厉害瞧瞧,让她别这么嚣张,没曾想她带来的人也如此不驯,敢当众跟自己顶嘴,他还不能说什么,说了就好似他小家子气,这点话都听不得,要一板一眼的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蒙灰握紧沙包大的拳头,暗自运气,将怒火压下去,示意亲兵挥小旗停止场中的训练,让军汉退到两边观战,再选骑射了得的士兵先同妙娘比试一局。
虞归晚对妙娘点了点头,道:“去吧,你也算我的半个徒弟,凭你如今的本事对付这些个花拳绣腿也尽够了。”
妙娘的骑射比不上廖姑,她自己也知道,但虞姑娘日常训练她们都是用活靶,方才看校场中的士兵训练都是射箭璧,就这样精准度也不如她,她这才站出来说那番话,定要狠狠打这些军汉的脸不可。
妙娘从武器架上选了一把角弓,这是军队骑兵专用的,箭簇也是铁的,比南柏舍护卫队用的竹箭强多了。
若不是铁矿不易得,私造铁箭亦有谋反之嫌,虞归晚早让护卫队换铁箭了,至于谋反?说句不怕死的话,私盐都贩了,还怕这?只是铁矿确实不易寻到罢了,总不能去抢朝廷派重兵把守的矿场,那可真就是造反了。
场中,亲兵大声宣布规则:“牵战马!竖活靶!以摇旗为号!”
双方各领十支铁箭,选战马一匹,以一刻钟为限,双方可以交手,但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射中活靶最多最快者为赢方。
虞归晚单脚踩住台上的木桩,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木制的马刀在半空碰撞对抗,发出沉闷的声响。
妙娘耍刀还是厉害的,对方也不赖,一看就知道实战经验丰富,几次都能巧妙躲过再回击,借机先妙娘一步射中了一个靶。
场中的军汉立即呐喊助威:“哦嚯!让这个小娘们儿在咱们面前张狂!将她打下马来!”
台上,蒙灰也是得意。
虞归晚倒是淡定,她看出来妙娘是故意让了对方一招,等对方得意放松警惕时再调转马头退出缠斗圈,将人远远撇开。
一人一马跨过障碍物,三箭齐发,连中三个活靶的靶心。
不仅如此,其中一支铁箭还穿透靶心射了后面的靶子,这算得是中了四个靶。
场中一静,连负责记数的亲兵都呆了口。
接下来妙娘又射中两靶,虽没射中靶心,却在途中朝敌手劈了一刀,险些让对方滚下马。
最后在规定的一刻钟内双方都射出了十支箭,且没有落靶的,但妙娘中了六次靶心,打斗中又没被敌手击中过,胜负已明了。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服气都不行。
虞归晚心情很好,带头鼓起了掌,衙差也跟着眉开眼笑。
妙娘赢了,他们脸上也有光,往常都是这些军汉目中无人,瞧不上他们,请帮忙捉盗匪也不干,还讥讽他们无用,现下如何?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吧。
蒙灰脸色难看,他派出去的可是卫所的骑射好手,竟比不过一个娘们儿?!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日头越来越大,虞归晚也不耐烦再在这里晒着。
她拍拍高台的栏杆,道:“蒙统领若是不服气也可再比,只是下一场的主角该换成我跟你了,比什么就由蒙统领决定,一局定胜负,望蒙统领记得自己的承诺。输了,这卫所里的一万精兵可就归我调遣,此事需上禀王爷,贾府管就来做个证人吧,别到时赖账,说蒙统领不过开个玩笑这样的话,我可没同他开玩笑,既开了局,就要守约,就算现在认输,赌注也是要兑现的。”
贾用一个头两个大,王爷是有意要用虞归晚,却也没想一下子把整个河渠县的安防都交到她手里,蒙灰这个莽夫,竟为了呈一时之气应这样的赌局。
赢了倒也罢,若输了,不仅丢人,还让王爷为难。
事到如今,蒙灰想反悔也不能,想自己纵横沙场数年,斩杀东辽蛮狗无数,又怎么轻易输给一个娘们儿。
如此想着,他便冷哼一声,大声应战,“取我的长柄大刀来!”
亲兵火速下高台飞奔抬来蒙灰那柄九尺长的铁大刀,雪亮刺眼的刀刃斩杀过无数强悍的东辽铁骑,渗透进刀身纹路里的血经过常年累月的囤积,已擦不干净,在烈日下向众人无声的展示着它的军功。
这样的兵器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寻常人见了都害怕,只感觉冷飕飕的阴风从脚底板往上钻。
这长柄大刀极重,需两个亲兵合力才抬得上来,蒙灰却能单手提起,舞得虎虎生威。
他收刀站好,往旁边一指,道:“这里长短兵器皆有,请虞里正自选吧。”
虞归晚袖着手,掀了掀眼皮,慢悠悠走到武器架前,视线在那排排的刀戟长枪中略过,都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擅长近身作战,以杀招取命,对长兵器的使用只能说一般,就没有选,只抽出随身的三/棱/刺刀,单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跳上妙娘方才骑的那匹战马,就以此应战。
蒙灰握紧刀柄,气得想劈人,虞归晚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他?!
已经无话可说的贾用拍拍他的肩膀,叹气,好自为之吧。
校场再次喧闹起来,助威声比刚才还大,就连被虞归晚打伤的刑官和军汉也躺在担架上让人抬上来观战。
他们遭虞归晚一顿猛揍,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的,醒来又吐了好几口血,都挣扎着要找虞归晚报仇。
这次不摇旗,擂的是牛皮大鼓。
咚咚咚!
“杀!将她挑下马!为兄弟们出气!”整个军营的兵将都围在校场,喊得脸红脖子粗。
虞归晚这边也不示弱,妙娘和衙差站到栏杆上举刀呐喊:“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以为杀了几个东辽人就立多大的功,就不把别人放眼里!”
噔!
蒙灰的大刀直接冲虞归晚劈下来,后者双腿勒紧马腹,矮身一躲,刺刀反挡在后背接下这一刀。
紧接着刀身往蒙灰的方向一滑,先进科技锻造出来的钢制短刀与这个时代冶炼的长刀来了个跨时代的较量,火星子都起来了。
虞归晚突然松了力道让刀柄脱手,她人以一个极诡异的柔韧度翻过来,抓住马鞍跨到蒙灰身后,从他的马侧穿过接住下落的刺刀,刀尖刺向蒙灰的颈部。
若不是蒙灰及时回手格挡,这会子怕是已经被割了喉。
观战的士兵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虞归晚那诡异的身法和狠辣的杀招。
“我滴个乖乖,这是人?她怎么能从自己那匹马跨到统领的马后侧,又从底下穿过来?真是好灵敏的身手!就是有人能练成她这一招,也没她这样快的速度,稍慢点都让马蹄踏了,要不就挨了刀,总不会如她这般还能接刀从底下寻空刺上来。”光看着不过瘾,有士兵当起了解说。
才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们对虞归晚就从不服发展成钦佩,说到底他们这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到了战场上也只认强者,至于是男是女并不重要,能杀敌,能打仗,他们就服。
蒙灰心头也巨震,勒住缰绳往后退了几步,策马转了两圈,眯着眼看对面的虞归晚。
他低估了此女,才险些在她手里吃大亏。
虞归晚扭了扭脖子,那咔嚓咔嚓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来到这个时代快两年了,刀都快闲生锈了,也就昨天尽了兴,今天要是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她就更高兴了。
她的眼睛在烈日下还黑亮黑亮的,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湿了两角的碎发。
马儿的嘶叫和冷兵器的嗡鸣在校场上愈发激烈,观战的人比场中的两人还紧张。
其实都看得出来,越到后面蒙灰就越落于下风,他的招式过于刚硬正派,而虞归晚又很擅长以柔克刚,且柔中带狠,可谓是招招致命,让人难以招架。
砰!
虞归晚一脚踢向蒙灰的前胸,后者以手中的长柄大刀挡在胸前,震得五脏六腑都剧痛,上半身都麻了,拿不稳大刀,又惊了胯/下战马,驮着他就乱跑,大刀脱手之际他就知道自己要完。
虞归晚逮准时机调转马头,弯腰单手捞起百斤重的的大刀,还是像扔标枪似的直接朝蒙灰的后背扔去,后者在接连的惊呼声中回头,瞳孔倏地放大,一咬牙跳下马才躲开飞来的大刀,保准自己这条命。
“统领!”
落马为输,鼓声已停,蒙灰的亲兵一窝蜂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万幸他从马上跌落后就地滚了两圈,只擦了些皮外伤,没摔断骨头。
蒙灰推开亲兵,自己支撑着狼狈站起来,仰望驰马过来的虞归晚,说什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他没话可说了。
虞归晚下马,捡起大刀还给蒙灰,她还是佩服蒙灰刚才的果敢的。
蒙灰羞于见人,只拱了拱手,道:“我输了。”
虞归晚用力将大刀掼插到地上,留下一句话。
“记得兑现赌注。”
第075章
卫所营的统领岂是能说换就换的?可蒙灰当众应战, 又说下那样的话,现如今输了又反悔,不说传出去不好听, 就是今后在众士兵面前也难立威。
贾用只狠狠剜了他一眼,都已懒得怪他呈一时之勇,意气用事了,转而对虞归晚说道:“此事关重大,需立即禀报王爷,让王爷定夺,也请虞里正耐心等几日,该如何……王爷心中也是有数的, 虞里正在河渠县经营商道, 守卫村庄,又剿匪有功,王爷也早有耳闻,此番让在下来河渠同虞里正洽谈生意,也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虞归晚不是很想听他€€嗦, 打断道:“一码归一码,话是蒙统领自己说的, 我可没逼他。”
“是是是……”贾用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一脸的为难。
虞归晚想了想, 说:“能者居上, 他本事不行就该让出位子给有本事的人,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旁人升官发财。”
话音刚落, 旁边就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喷笑,在贾用瞪过来后, 妙娘和几个衙差又赶忙低下头,忍笑忍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而另一边蒙灰的亲兵都恨得要扑上去撕了虞归晚,此女太嚣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们统领斩杀东辽铁骑,战功赫赫,到此女嘴里就成了无能之人,士可杀不可辱,此女欺人太甚!
蒙灰拦住要扑上去的亲兵。
“统领?!”
才几个回合就落败,蒙灰心知确是自己本事不硬,技不如人,又何必这种时候让亲兵去理论,没的自讨没趣,反倒让虞归晚更瞧不起。
“愿赌服输,且虞里正说的也在理,我驻守河渠县,本应担起一县安防,可东辽人从边境潜入了我都不知道,若不是虞里正带人拦了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我愿让出统领之位,今日便写信送往府城,也请贾府官做个见证,一并书信与王爷禀明此事。”
他能想明白,没为此钻了牛角尖,贾用很是欣慰,可同时也担忧道:“若王爷怪罪,以军法处置……”
“我蒙某人说过的话,自当算数,王爷要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蒙灰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傲雪中的松柏,铁骨铮铮,无所畏惧。
虞归晚这时对蒙灰倒真有了两分佩服,输了就认,不卑不亢,对他们这样的人来属实难得,起码比那种输了也不服气,叽叽喳喳囔囔着要再来一局的要强。
即使快马加鞭,从这去府城再回来最快也得四五天,虞归晚究竟能否真的代替蒙灰接管河渠卫所营,还未可知,但防卫之事耽误不得。
那些东辽人宁死不开口,也让蒙灰很是头疼,他请虞归晚回正厅商议。
卫所营就一万人,还要留下至少五千人拱卫县城,如东辽真的有计划从南柏舍后山的边境线强攻,北境军起码要增设到如偏关的七万之数,甚至更多,那样的话南柏舍就沦为战略要地,为避免百姓伤亡,这里的村民多半要迁居,村庄成驻军的营地。
虞归晚盯着桌上的舆图,视线从南柏舍移到险山之外的东辽,冷光从她狭长的眸底闪过。
她伸手点在东辽的国土,抬眼扫过蒙灰及几个千户,道:“可以从源* 头上解决,来个出其不意。”
“你是想?”蒙灰立即明白过来,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们之前也想过,可又怕没把握,反招来东辽铁骑的反扑。不瞒你说,偏关那几仗打得实在憋屈,折损了快四万人才让东辽大军败退,好容易太平几日,盛都那边是万万不允许我们主动招惹东辽的,若是为此再起战事,王爷也难跟朝廷交代。”
呈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蒙灰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几个千户也都低下头,双拳握得咯吱咯吱响,朝廷重文轻武,连个九品芝麻官都能指着王爷的鼻子骂他是武夫,穷兵黩武,必误国。
什么玩意儿,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儒。
虞归晚€€着腰间的香囊,沉思了半刻才说道:“东辽现在应也不会再派人,就算派了人也休想从南柏舍过去,且等府城那边回信再议,我若是当了这卫所统领,必不叫人欺到头上。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还贪生怕死,畏畏缩缩,干脆将国土也拱手让人算了,还守什么,大家一起做亡国奴,给东辽人赶羊放牧去。”
众人集体沉默,脸色五彩缤纷。
“虞里正……”贾用尴尬着想说两句,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虞归晚说的也是实情,盛都那边确实一味退让,若不是王爷下令北境军拼死抵抗,东辽铁骑早就破关,长驱直入庶州了。
若是被东辽掠走,不管是百姓还是贵族,多半要沦为羊奴,衣不蔽体挤在羊圈睡觉,每天都要被鞭打,被奴隶主当成猎物放到斗兽场供勇士射杀,活着还不如死了。
只要想到战败会是那种下场,众人都齐生生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