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96章

自古君主多疑,忌权臣势大,父皇也一样。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还是赵崇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你说袭击大营的是虞归晚?”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

赵崇拧眉,“无令调不动北境军,她哪来的人袭击大营,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土匪山贼。”

这样坐着难受,还会牵动腹部发脓的伤口,赵祯就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又从地上捡了根草杆子胡乱涂画,好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那么疼。

“我被抓之前就听说她屠了刘缕的七万铁骑,就在南柏舍,后来蔑古雄领十二万大军围攻县城,城内的细作才趁乱将我和幼儿绑走,至于她哪来的人,我也不知,虞归晚这人藏得深,她的事也就幼儿知道得多些。”

“随谦安的那个小女儿?”

“皇叔早就知道幼儿在南柏舍,现在又何必装吃惊。”

“我只知道她们母女被赵斥的人追至河渠,之后的事确是不清楚,查到她藏在南柏舍还是因为雪花盐的事,虞归晚警惕性很高,她那宅子围得铁桶一般,想打探消息可不容易,东辽细作能从县城将你们绑走,非易事吧?”

“来了不少人,还用了毒。”

说了这会子话,赵祯已经力不从心,身体缓缓滑倒在地。

只要幼儿在这,虞归晚就一定会来,但赵祯也清楚自己不会得救,虞归晚不杀她,也不会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赵崇一块死在东辽大营,这样就有借口顺利接管北境军,掌控庶州,又不用去€€麒麟城那趟浑水。

躺在混着羊粪牛粪的地上,赵祯又笑了。

都以为父皇宠爱她,可这份宠爱的背后也是算计,若她年幼时没有偷听到父皇和国师说将来要拿她去跟东辽和亲,她也不会想掌权。

她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好将来和东辽谈判时可以说送长阴公主和亲足见诚意,这可是最受宠的长公主,身份尊贵,东辽还有什么不满意。

在父皇心里,不管哪个儿子继位,东辽都会是个大隐患,迟早都要打仗,所以早早就谋划着让公主和亲。

果真是思虑长远啊。

既然父皇如此对她,那就不要怪她心狠。

其实那日国师并非只有她这一个选择,国玺也可让赵显带着逃出麒麟城,但赵显害怕赵斥会因此追杀他,才将她推出来,她九死一生才逃到庶州。

幼儿说她时,她没有否认。

既然又这份心思,又何必多解释,她本就不想回去救赵显,对父皇的死也没有悲痛,甚至,她还极度痛恨赵氏子弟,凭什么这些纨绔、胆小之辈就有资格继承大统,不用被送去草原沙漠和亲,即使让他们当质子也会遭到群臣反对,可公主和亲这些人却举双手赞成,巴不得如此。

她不想当和亲公主,也不想让这些酒囊饭袋操控自己的下半生,所以她借着助太子继位结交朝臣,有长公主的身份挡着,也没人会怀疑她。

就算让赵显继位了也是做个傀儡皇帝,赵斥继位也好不到哪去,景宁侯不会让他行帝权,所以不管帮哪一头,她都可以是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但她不甘心只做个长公主,且有景宁侯在那,她这个长公主未必做得顺心。

唯有兵权在手才能平得了麒麟城的乱局,但她清楚皇叔不会平白无故帮自己,最后她谋划许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那就只能将兵权从皇叔手中夺走。

无毒不丈夫,她要是心软,也活不到现在。

她也知道虞归晚绝非善类,让其势大对自己迟早也是威胁,可现在别无她选,只能顾着眼前,至于以后,就只能以后再说。

不过,现在她都要死了,没以后了。

虞归晚还真是命好,得了幼儿还不算,这北境军和庶州以后也都是她的。

伤口发脓引起的高热已经让赵祯难受了好些天,她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来打开了铁笼,她努力睁眼,看到的就是满身狼狈的刘卜算,正要将自己和赵崇从这里带走。

刘卜算阴着脸催促手下快点,然而赵崇极度不配合,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甚至还打伤了一个东辽兵。

以往这种情况刘卜算都会摇那只人皮拨浪鼓,可她的鼓刚刚被虞归晚刺破了,没法利用蛊虫折磨赵崇。

“快走!”她直接扬鞭抽在赵崇的后背,又回手抽了赵祯一鞭子,“还有你,别装死,识相就乖乖跟我走,我还能留你一命,可别指望虞归晚能来救你!”

赵祯对疼痛已经没感觉了,就这么被拖着走,脚上的鞋都掉了,一双玉足被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血痕。

大营的后面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逃生,连纳措都不知道,刘卜算带了人就要从这溜走。

一直装晕找机会脱身的廖姑从东辽兵手上夺了一把弓,羽箭精准射中扛赵祯的那个健仆。

健仆脸朝地倒下,赵祯被摔了下来,廖姑瞅准时机使出飞毛腿窜过去将人抱起,眨眼就躲起来了。

幸亏师傅以前逮着她练臂力,不然凭她现在的身板也抱不动赵祯,这公主还挺沉的,关了这么多天,一点没瘦啊,真是抗造,瞧瞧幼儿姐都瘦成什么样了。

刘卜算回头发现是廖姑,气得大骂:“小杂种,你还没死!”

廖姑躲在木桩后面,边查看赵祯的伤势边回怼道:“我肯定是比你这个老妖婆长命的。”

她本可以直接逃出去跟师傅汇合,但她欠赵祯一条命,总要还的。

那些东辽细作是要杀了她只带幼儿姐和赵祯走的,刀子都下了,是赵祯帮她挡了,刀子就捅进赵祯的腹部。

后来进了东辽大营,也是赵祯替她求情,她才没有被扔进羊圈,只是被丢在后面,还有个不中用的巫医来帮她止血。

从河渠到偏关,她问过赵祯为何要替她挡刀。

赵祯当时是这样回答:“不止你,还有幼儿,你们两个都不能死,若你们被杀了,虞归晚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为了躲藏,廖姑将自己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浑身脏兮兮,臭烘烘。

她拍了拍赵祯的脸,“喂,你死没?”

第119章

刚才摔那一下硬生生让赵祯从鬼门关门口疼醒, 她捂着伤口坐起来,苦笑道:“我没死你应该很失望吧,”她推了廖姑一把, “快去找幼儿,你师傅带人来救你们了,你……你们快逃出去跟她汇合吧,待你们回到河渠,若燕州有援军来,你务必提醒虞归晚,燕州不可信,当心引狼入室。”

廖姑放箭射倒刘卜算的手下, 听了这话她真想跳起来踩两脚赵祯, 但现在不行,就只能骂道:“你既知是引狼入室,那日又为何还要书信去燕州求援?!你果真是没安好心!刚才我就不该多余救你,让你被那老妖婆带走才好,抓了你这个金贵公主回去当羊奴, 这些东辽狗还不高兴死。”

赵祯的唇色已接近透明,她垂下头, 声音低不可闻, “我跟你一个小屁孩说不清。”

廖姑耳力好得很, 她要是像六花那样有一身毛, 此刻肯定全炸开了。

她就没见过比赵祯还不识好歹的人, 幼儿姐和师父明明救了她,她却屡次挑拨离间, 满身心眼子的要算计别人,这哪里是公主, 分明就是豺狼。

赵祯瞥见她握弓的手用力到咯咯作响,就知她气得不轻,便说道:“你确不该救我,虞归晚想我死在东辽大营,你把我救回去岂不是存心要跟她做对。”

廖姑瞪她,“你不挑拨离间是会死?”

赵祯笑得比方才还苦,“我没有挑拨,是虞归晚确实不想我活着离开东辽大营,你是她徒弟,救我对你没好处,反而是一桩麻烦事,不如就此丢开,任我自生自灭。”

廖姑却正色道:“你若老实些,师父也不会如此,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外边的人如何说师父都不要紧,只要她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行,若没有师父,她早就死了,哪里能学本事,还住那么好的宅院,又有丫头仆从伺候,这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好命,她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野丫头,也就师父不嫌她,寒冬腊月里还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她才能有今日。

她救赵祯是为了还那日的挡刀之情,且只打算将人带出东辽大营就扔,不会再带回南柏舍,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赵祯自己,她是管不着了的。

营门已破,傀儡兽狂怒着掀了好几座营帐,四处起火,人已是自顾不暇。

刘卜算眼见不能即刻射杀了廖姑,再拖下去怕自己也走不掉,就没有再白费力,命人带上赵崇就走,是一点不管还在前方挣扎抵抗的纳措。

廖姑从死掉的东辽兵身上扒了件衣服裹住赵祯,又用皮袍子包住头脸,才背起人混在其中往营门的方向跑。

但其实她伤得比赵祯还重,只是她皮糙肉厚,所以恢复得快,还能背着赵祯逃命。

赵祯趴在她背上,周围都是血腥的厮杀,箭矢擦着耳鬓过去,每走一步都是生死瞬间,廖姑却能背她绕过燃烧的大火和崩塌砸下来的帐篷,有几次都踉跄要摔了,廖姑也咬牙撑着往营门跑。

“你就没想过带着我是累赘,刘卜算要是追来,你也跑不掉。”

自己累得半死可不是为了听她这种风凉话,廖姑喘气道:“你闭嘴吧,成天逼逼叨叨的烦不烦,我是没我师傅那脾气,不然早一刀了结你了。”

头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赵祯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能说一句是一句,“你跟虞归晚确实不太像,你不如她冷血狠辣。对了,你可有名字?总不能以后也叫廖姑吧,该让虞归晚给你取个像样的名字,算了,不用她,还是让幼儿帮你取,幼儿有才情,能为你取寓意好的名,待过三四年你满十五,及笄后可再让幼儿为你取字。”

“我就叫廖姑,不用另取名,师父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无甚紧要,若我有本事,他日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就是叫阿猫阿狗也能立威,没本事就算叫玉皇大帝也没用。”

她背着赵祯哼哧哼哧跑,到营门看到阎罗娘挥着那把弯月戟在扎人,浑身都让血浇透了,血红血红的很吓人,但她自己不觉得,还扎得很起劲,嗷嗷叫着往前冲。

见廖姑和赵祯都穿着东辽兵的衣服,还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就以为她俩也是,提戟就要扎。

廖姑闪身躲开,就地一滚,也不知哪里抽了竟然担忧会摔了赵祯,就自己当了肉垫子。

一个成人砸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她身上也还有伤,顿时疼得哭爹喊娘,将阎罗娘痛骂:“你当土匪山贼的时候也这么眼瞎的啊,扎人之前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清楚,别什么人都扎,我要是被你扎死了看你怎么跟我师父交代。”

阎罗娘抹开脸上的血,看清了地上的是谁,瞪眼咦了一声,“是你啊,早出声不就完了,我还以为是东辽狗。不是,还怪我眼瞎,谁让你穿了这身狗皮,就是你师父来了也照样看走眼,你该庆幸先看到的是我,要是你师父那手速和力道,早把你捅穿了。”

廖姑艰难站起,还要费劲撑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赵祯,所有重量压过来也着实不轻。

她没好气的冲阎罗娘喊道:“别光顾着看行不行,过来搭把手,我都快被压死了。我师父眼力好得很,老远就能认出我,不像你,瞎眼土匪。”

阎罗娘过去了,掀开皮袍子看清了脸,“哎哟,你怎么把她也给弄出来了,让她死里头多好,省了你师父多少麻烦。”

见着自己人,廖姑总算能松一口气,弯腰吃痛道:“那日在县城她替我挡了一刀,这是我欠她的,现在还清了。回头找个大夫给她看伤,再寻个空地把她扔下,也不耽误什么,反正只要她不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晃悠,师父也不会多管。对了,我师父呢?”

阎罗娘召来两个人把赵祯抬走,才说:“带她妹子回后头去了,你这伤怎么样?”

“死不了。”

廖姑松开手,缠伤口的布条已经让血给渗透了还嘴硬,她就知道师父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救幼儿姐,若不然她也不会先去找赵祯。

而现在,她要将这些天打她、踹她的东辽狗全部拖出来,把他们的肉一刀刀割下来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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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随军大夫,虞归晚也不知幼儿是否受了内伤,问她也也不肯说实话,再就摇头。

“我身体没大碍,”幼儿被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坐在缓坡避风的地方,脸色虽有些不好,但精神尚可,不想她为自己担忧,有些事是万不可在这种时候说的,“前头的战况要紧,你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

她头上的伤处理得很粗糙,口子还狰狞着,可见当时那伙人下了多重的手。

虞归晚没动,只是抬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脸,一点劲都不敢使,还担心自己手上的茧子会刮疼她。

“这里没有好大夫,待这的事收了尾,我便带你去偏关小镇找大夫,先清理好头上的伤口,养养身子再启程回南柏舍。”

她再不放心将幼儿交给任何人,总要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觉得安心。

她也不会那么快回河渠。

伤了她的人,妄图霸占她的地盘,可不是死二三十万兵将就能结束的。

她一定要让傀儡军出关,让东辽也尝尝被提上砧板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她就做过关外地形的沙盘,商道图也有,原是为迁居关外草原准备的。

既然现在不打算去了,那就把关外的地盘划到庶州来,都归她,谁都别想跟她抢。

她执拗起来,幼儿也无法,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可到底记挂着廖姑,又催促虞归晚快些下去救人。

“她伤得重,现在也不知怎样,万不可再落到刘卜算手里。”

经她一提,虞归晚又想起刚才营门前那东辽女人说的蛊毒,就问幼儿,“说你中了蛊,什么意思?是不是她给你喂药了?”

在末世她见过基地的研究员给人注/射药物,什么类型的都有,最后结果当然也不会太好,那都是实验阶段的药物* ,药性不稳定,后遗症严重的还会致死。

她刚才就是察觉到幼儿不对劲才刺破那个拨浪鼓,她知道幼儿肯定有事瞒着。

幼儿还是否认,“没有的事,别听那种人瞎说,她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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