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135章

这些人进到这暖烘烘又干净的屋子,都胆怯的不敢迈脚,生怕自己满是雪泥的烂布鞋会弄脏这的地。

“这世道难得很,谁都不容易。”

做饭的妇人背过身去抹泪,她家原先的日子也苦,丈夫被东辽人抓去做奴隶,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几个孩子并年迈的公婆,过得紧巴巴,险些就熬不过去。

幸而虞将军把东辽人都赶跑了,她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大些的孩子在镇上的铺子当学徒,虽然没工钱,但管吃管住,还能跟着老师傅学手艺,等出了师就能自己赚钱。

虞将军要求东辽放归抓走的奴隶,听说前两日已经从边城带回来一批,少说也有七八十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身上只裹着一张又脏又臭的羊皮。

男的瘦骨嶙峋,女的更可怜,浑身都是伤,已经不认识人了,疯疯癫癫的。

能找得着家人的都被领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被东辽人折磨得不成人形或是已经疯了,说不出来家人和户籍在哪的,就暂时安置在一处院内,洗刷干净又换了衣裳,还给他们饭食吃,也已经画了画像贴出去,又请商队携了画像沿途帮着问问,若能帮这些可怜人寻得着家人也是积德行好的事。

被东辽抓走的人不知有多少,远的不说,就说去岁破关就从偏关抓走数千边民,现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只还回来这点人,人数就对不上,拖了几日还不见下批奴隶,摆明了是做做样子,不肯履行谈判签下的协议条款。

虞归晚也不遣人去催,而是直接令杨县率兵逼近拓挞城。

兵临城下,城内的东辽守军也不敢乱动,他们要是动了就正好给虞归晚抓把柄。

城内的贵族可还没有全部撤走,囤积的大批黑石也没有运出去,万一她下令强攻,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样对峙着还能拖几日。

只要城内的黑石能顺利运出去,再将抓来的数万奴隶堵在矿山内耗死他们,把这事嫁祸给虞归晚必会引起民愤,她就算全身长满嘴了也说不清,这数万奴隶可都是大雍百姓和草原牧民,看到时她要如何开交。

这就是东辽交割二十座城池前定下的阴谋,他们不仅要将奴隶困死在拓挞的矿山,还暗地里计划将其他十九城的百姓也屠杀殆尽,连他们本国的人都不放过,定是要将这笔血债强算在虞归晚头上,让她声名狼藉,再无人敢拥护。

啪!

底下人将好不容易探听来的消息送回偏关,幼儿看完之后就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

“阴险小人!竟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她满脸寒霜,青葱般的素指将裙上的绣花都拽开了线,却浑然未觉,还沉在怒气中。

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火,竟是连信也攥成团丢到了墙角。

金方立即有眼色的悄悄让几个小丫头出去,别留在屋里碍事更惹得姑娘不快,又忙命人去前院请主子。

虞归晚在前院与人议事,丫头就匆匆来禀。

“姑娘发了好大的火,金方姐姐让我来请主子过去瞧瞧。”

虞归晚停了议事,让众人在大厅稍后,她去去就回。

路上就问来请她的小丫头,“可是有刁仆不听话?”

如今这里里外外使唤的人多起来,就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调/教的乱为王。

她说打一顿再赶出去不用,要么就丢城外喂狼,幼儿就总劝她不必为这点小事就要打要杀的,几个下人而已,她有办法惩治,用不着见血,又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了,打罚府中人都需谨慎,没的让人抓住话头又开始乱编乱造,损坏她的名声。

她是不在意这些,亦觉得无甚紧要,但幼儿和手底下人都这么劝,总归是为了她好,她也不能不领情。

毕竟这个时代跟末世不同,她习惯的那套末世规则到了这里就要灵活变通,利于自己才行。

小丫头听她这样问就立刻摇头,战战兢兢道:“并不是,我们也不知是为何,姑娘看了外头传进来的一封信就动了肝火。”

“信?”

“是,方才外头的妇人送进来的。”

凡是在院内伺候的丫头仆从都晓得‘外头的妇人’可不是那等干杂活粗活的,她们都来自河渠南柏舍,不仅得姑娘信任和重用,在主子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就算小主子廖姑见了她们也得叫声姨。

她们在外做什么事也不是旁人能打听的,只知她们身手了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经常在夜里进出内院,行色匆匆,又用斗篷遮掩。

谁敢盯着她们看,她们手里的刀下瞬就会抵上此人的脖子。

在那之后就没人敢打听她们,见着她们进院就躲得远远的。

虞归晚知道幼儿从南柏舍要了些人来,原是陈妇的手下,擅伪装和探听,之前同程伯佟汉在麒麟城就配合过。

加上尤三姑的戏班子、佟潼管理的商铺和商队,这张情报网就算是在这片大地铺开了,许多消息也都是她们探听到了再用黑鹰传到偏关。

虞归晚进来时摔碎的茶盏已被收拾起来,地上干干净净连点水渍都没有。

“主子。”金方识趣退出去。

幼儿脸上并无一丝怒气,见她回来了就立马起身上前迎,道:“不是在前头忙着?又是哪个耳报神长了这么快的脚,还让你专程回一趟,耽搁了正事可怎么好。”

她就近坐在炕上,拿起被捡起放在桌上的纸团摊开,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面写的阴谋诡计,神色都未变,只是揭开一旁的熏笼将纸丢进去。

一小股黑烟腾起,纸团化为灰烬。

“就为了这事动怒?”她将幼儿拉到身边,用手上的茧轻轻磨着手腕内侧。

在她面前幼儿也无需装,便也坐下,将收起的怒意释放出几分,咬紧贝齿恨道:“这起小人,果真是没安好心。古语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若让他们成了事,不是你做的,传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东辽好歹毒的心,竟是连他们自己人也不放过。”

要探听此等机密可是不易,也不知外头的妇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就激起了虞归晚的好奇心,想着改明再召她们来问问,倒是纸上所言的计谋她不甚在意,反而先紧着幼儿的身体。

“昨夜你起身了两次,又咳嗽,我说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再开个药方调理着,你又不让,现在又为这事伤身动怒,没的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你看到时不用东辽做这样的计谋,我先发兵屠了他们的城。”

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在这个时代做任何事都束手束脚,这不行那不让,凡事要谨慎周全,考虑后果,只因人言可畏,就是雍帝也得顾虑死后声望,不能让天下百姓诟病自己。

所以就算早知赵崇有反心也没敢立马下手处死自己的兄弟,就怕被人说残害手足,落个不仁之君的名头。

可雍帝暗地里做的事也不见得坦荡光明,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幼儿就知她会这样说,岁岁早存了屠杀东辽的决心。

“你这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她叹了声,抬手细细抚过虞归晚的鬓角,满心满眼都是这人,越是在意也就越忧心将来,生怕自己没能力护她,让她被推到风口浪尖,遭了他人暗算都不知,“打仗你在行,人心也能拿捏,御下手段也不缺,怎的就不多想想今后?我同你细说你又嫌我€€嗦,不耐听,总想着用拳头解决,天下人多了去,难道都杀了不成?屠城二字以后万不可再说,就算那些东辽百姓有可恨之处你也不能随意举刀,驯服这些人有的是办法,你不耐去做,那我就来替你做,只求你听我一句劝,万不可再有屠城的心,嗯?”

自己要是不听,幼儿还不知会愁成什么样,夜里又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还能如何?谁让幼儿是被她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不乐意收敛嗜杀的性子也得强迫自己收。

“我只是想,又没真去做,我知你为何拦着不让,放心,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做,既说了这话,那就是承诺,我对你的承诺永远都算数,说到做到,这下可安心了?”

她身体滑下来用脸贴着幼儿的小腹,感受这处柔软随着呼气而起的浮动。

这样紧贴的小小亲密能让她心安,会不自觉收敛起四散的戾气,温顺安静得像只困倦打盹的猫儿,怪惹人疼的。

瞧她这样,幼儿也不忍心再说。

低头抬手帮她揉额角,熏过香的衣袖染着寒梅的冷香。

虞归晚就像狗儿嗅到了肉骨头,抓过幼儿的衣袖就可劲闻,恨不得将脑袋都钻衣袖里,发现这个动作无法完成之后就改为拿衣袖盖在自己脸上,身体还一个劲的往幼儿怀里拱。

头顶传来幼儿浅浅的柔笑,宛若雪中古琴声。

“越发像小孩子了,”幼儿也没有将衣袖抢回,双掌反而捧住她清瘦的脸,低头啃了两下她的鼻头算作惩罚,“我知你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我信你。”

鼻尖传来的湿润让虞归晚又躁动,抬起头想索吻,却被幼儿摁了回去。

“前两日就闹得有些过了,往后几日你就先养养,不许再胡来了。”

自从到了偏关,两人也是聚少离多,连生辰都不曾好好过,幼儿又何尝不要想,可她也不能由着岁岁胡来,这人索欢起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除非东辽大军打到家门口,否则就不肯停,就算是屋顶来了刺客也扰不了她的兴致。

初五那日岁岁拽着她闹到深夜,期间赵祯来寻她说事,许是要回麒麟城了想来同她话别,岁岁也不知怎的,一听赵祯来了就黑下脸,拽着她的手用尽了力气,她心惊胆战想停下来,偏又拗不过,又得防着自己真伤了岁岁,急得满头汗,事后也有些气,就不肯理岁岁,背过身自己睡了。

眼下想起这事,她还心有余悸,要是真弄伤了岁岁,她还不得心疼死。

虞归晚也想起来了,撇开脸哼唧了一声,“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养。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不想搞我了,没性/欲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幼儿对她这粗蛮的用词颇为无言,俏丽的脸泛起一层胭脂色,白里透着红,娇羞含怯,顾盼生情,秋水盈盈,没任何威慑力的瞪了一眼。

反勾得虞归晚心痒痒,特别想抱着人在炕上滚几圈,将自己滚进她怀里,揉进她的血肉里,让她狠狠占有自己,抵死缠绵才能短暂缓解心中的渴望,然而纵情结束后渴望也就会如藤蔓疯长,一次比一次盛。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炙热,像火焰灼烧着幼儿的心,直烧得她浑身通红,不自在的别开脸,好声好气劝道:“过度纵欲总归伤身,歇几日养养可好?待过了十五完了正事,你想怎么胡闹都成,只现在不行,那晚就差点……”

虞归晚翻身拱进她怀里,衣袖卷起露出手臂,皮肤滚烫,一碰就灼人。

她闷在幼儿腹下不满的嘟嚷几声,“干不坏,你就是顾虑太多,不肯依我。”

“……”

“真的,我身体很好,伤了也不要紧。”

幼儿听不得这个字,也不见得她受伤,就上回为了给自己解蛊毒划伤了手,她见着了都心疼得不行,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见着岁岁再受伤,再在这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旧伤上再添新伤。

低头堵上她口无遮拦的嘴,咬着细嫩的唇瓣惩罚了一番。

“不许胡说。”

虞归晚回味着这个主动的吻,嘴角微微往上翘,哼了声:“我又没胡说。”

气得幼儿直扯她腮帮子,道:“你本事大,金刚不坏是么?那身上的伤疤又是怎么来的?就知道拿话来怄我,不想想每回你出门,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我这心就跟放在油锅煎似的,生怕你有个万一,若真弄一身伤回来,你看我依不依。”

说起身上的疤,虞归晚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何,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些伤能自动愈合,有些却不能。

她也留意过,能在她身上留疤的都是中心区的丧尸,它们实力最强,全都是接近丧尸王的实力,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才能伤到她。

“担心我?”她有些愧疚的问道。

换来幼儿一记眼刀,又狠狠往她肩上* 捶两下,“难不成你今日才知道我担心,哪回你出远门我的心不是跟着你飞走,以前也就罢,护送商队就算碰上劫匪,凭你的身手自保也绰绰有余,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东辽又是那等小人行径,让我如何放心。”

她越这样说,虞归晚翘起的嘴角就越露着得意,就招来幼儿不心疼的拧肉。

她也不怕疼,别说叫出声,就是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嫌弃幼儿力气小。

“就你这点劲,跟三岁娃娃差不多,可别没拧疼我,倒先疼着了自己的手。”

她对自己皮糙肉厚的程度很有数,对幼儿的细皮嫩肉更有数,被她掌心的茧刮一下都立马红起来的细嫩,她要是绷紧肌肉,幼儿根本就拧不动,还反伤着自己的手指。

她将幼儿的手抓下来放到跟前,真让她说中了,指头都红了。

“明知我的心,还故意气我。”幼儿往她脑门上戳了两下。

她也没躲,乖乖受着让她出了这口恼气,才说道:“你知道我笨嘴拙舌的不如你会说话,你还偏在这上头寻我的错处,可见也是故意的。”

幼儿伏在她肩头柔柔笑开,并不言语,只是方才因那封信带起的愤怒因她这一打岔就消散了不少,却也只是暂时的。

东辽在背地里如此设计她的岁岁,她定不会让这起小人得逞,想将祸事嫁祸给岁岁,他们好得意。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虞归晚没漏掉幼儿温柔笑意的下面藏起来的杀意,她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的,多半是因为东辽。

她也知幼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相府小姐,这人成长了,心变硬了也变狠了,她不觉得这是坏事,乱世生存,狠总比慈要好,她乐于幼儿的成长。

不过,她也还是将幼儿当作时时需要呵护的温室花,这不妨碍的,养在温室的也可以是食人花,四周没有危险时就安安静静盛开,芳香迷人,可作观赏,只要有危险靠近就立马反击,将危险扼死在花苞中,再化为滋润自己的养分。

当然,将幼儿比作食人花并不恰当,幼儿也不似食人花,她应该更像末世的牡丹,华贵,高不可攀,看似没有攻击性,实则杀人无形。

“在想什么?”见她出了半日神,幼儿便问。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挥散。

幼儿拉她起身,替她抚平了弄皱的衣裳,道:“外头厅上众人还在等着你回去议事,我已无事了,你做正事去要紧,别在我这耽搁住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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