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没真的带着小星去抓知了,而是去了村口小店,买了根双棒,掰成两半,他一半,外甥一半。
一大一小就坐在小店门口的长椅上吃了起来。
夏天快要过去了,可天气依旧很闷热。
何平安咬着冰棍,凉意渐渐驱散去心头的烦闷,想了一会,他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广州
窗帘拉上了,屋子里很黑。
宴少卿睡了一天,他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把碎屏的手机捡起来,冲上电。
这时候,一个电话正好打了过来。
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会,拧起眉,但还是划到了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女声,何平安怔住了,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像是一把伞一直收着,却突然有一天撑开,堵在他胸口那,闷得厉害,堵得发慌。
直到冰棍被热化了,冰凉粘稠的液体滴在他手上,何平安这才回过神来。
何平安把电话挂了,转身向小店老板要了卫生纸,擦掉手上的冰棍,牵着小星回家去了。
回家路上,小外甥似乎看出了何平安的心不在焉,三岁的孩子跟人精似得,奶声奶气地安慰何平安,“舅舅不难过,小星藏了糖,回去给你吃。”
何平安噗嗤一声笑了,弯下身把小星抱了起来,“把糖给舅舅,你舍得嘛?”
小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环住何平安的脖子,“嗯嗯,全给舅舅。”
何平安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落日余晖下,他抱着小星慢悠悠地朝家走去。
之后的几天,何平安照常给宴少卿发消息,只是宴少卿一直没回他。
前几个月,老家这边雨水不断,奶奶的坟周边的地被雨水冲垮了,何爸就寻思着干脆把坟周围都浇上水泥加固省得再被雨水冲下来埋了坟,顺带把坟再重新修缮一遍,但这工作量不小,得有人监工和帮忙。
何爸崴了脚,何如意还要带小星,这个任务重担自然落在了何平安身上。
何平安就天天山上家里两头跑,晒得又黑了一个度。
何平安想着,等他忙完就回去跟宴少卿好好聊聊。
他还是不想和宴少卿有什么不愉快。
又是一天从山上回来,何平安浑身是汗,何如意已经做好了晚饭,在门口摆起了桌子。
天气热的时候,他们那边晚上都是在院子架张桌子在门口吃饭的,外头的夜风比风扇还要来得凉快。
何平安洗了个澡回来,帮着把菜端到外面去,又扶了何爸出来吃饭。
小外甥不够高,就另外给他搬了张小板凳,用椅子当桌子,拿了小碗,让他自己用儿童筷子夹着碗里清淡的蔬菜和肉吃。
饭桌上,何如意问了何平安几句修坟的情况。
何平安也回了几句。
他们家里向来没有食不言这个规矩,反而是吃饭的时候会聊聊天,谈谈心。
何爸让何如意给他倒了点酒。
等何如意坐下了,何爸就喝着酒絮絮叨叨嘱咐何如意要经营好婚姻。
何如意嫁了个挺有钱的男人,但日子久了,夫妻感情也出现了问题。
她有离婚的念头很久了。
但何爸太传统,骨子里接受不了离婚这件事,总觉得女人离了婚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光彩。
何如意听着低头攥着筷子不说话,眼尾红了些,死死抿着唇,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
何平安看在眼里,给何如意夹了一个鸡腿到碗里,“姐过得开心最重要,不开心就别撑着了。”
何如意眨了眨眼,睫毛被泪水打湿。
何爸吧嗒吧嗒抿着杯里的酒,瞥了何平安一眼,“你少操心你姐,你管好你自己,什么时候谈个对象领回来见我?”
何平安动作一顿。
其实何平安跟何爸感情并不深,他是他奶奶带大的,很小的时他爸妈就离婚了,他对他妈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妈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妈似乎不希望再跟他有联系,他也就很识趣地没有联系过对方。
至于何爸,长年在外地工作,何平安的童年和他相处只有过年的那么短暂几天,在他的记忆中,何爸总是不苟言笑,对他很严格,也有对他说不完的教。
何平安不是没有叛逆过,高中那阵子,他也学着那些不良少年染了一头黄发,抽烟、喝酒、天天逃学,混到不能再混。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他爸佝偻的后背、鬓间的白头发,常年接触机油粗糙开裂的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叛逆太过不应当。
从那以后,何平安就把一头黄毛剃了,老老实实地回学校上课。
直到现在,何平安都是街坊邻里口中“老实又听话”的孝顺儿子。
今天不知道怎么,何平安突然就累了。
何平安放下碗筷,对何爸道,“爸,我谈对象了。”
何爸那张向来板着脸竟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
何平安平静补充了两个字,“男的。”
何爸愣在那,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何平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提高了音量,“我谈了个男朋友。”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
何平安冷静地看着何爸站了起来,掀翻了桌子,冲过来重重地往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第43章回广州
夜晚
几点星光落在寂静山村中
何如意劝走了要拿藤条的何爸回房,又哄睡了小星,这才身心疲惫地走出屋来。
院子里,何平安正一声不吭地独自蹲着收拾地上碎掉的碗碟和饭菜,脸上还挂着几道红印。
何爸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中气十足,往何平安脸上扇的那几个耳光力气都不小,何平安偏偏不躲不还手,一句话都没说,就站那让何爸打。
要不是她帮忙拦着,何平安今天晚上说不定就要被打死了。
在她印象中,她这个小她九岁的弟弟永远是这样,挨打挨骂了从来都不吭一声。
何如意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弯下身,帮着一起收拾。
何平安看了何如意一眼,很是愧疚,扯了扯嘴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姐,对不起,浪费你辛苦做的晚饭了。”
“没事。”
何如意没放心上,好奇地问何平安,“你怎么回事?真找了个男的?”
何平安顶着有些肿起的脸还能朝何如意爽朗地咧嘴笑着一口白花花的好牙,“嗯,改明我领他给你见见?”
何如意眼前一黑,完了,他们老何家真断子绝孙了!
怪不了他们爸火气这么大,就连她这个姐姐听到自己弟弟喜欢个男的都觉得两眼一抹黑。
何如意无可奈何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气爸才这样说的,原来你是真的不学好。”
何平安不吭声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指。
何如意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你之前不还跟媛媛在一起好几年吗?怎么突然喜欢上男的了?”
何平安平时再怎么成熟,在这个大他九岁的姐姐面前都始终还有些幼稚,他迎头就反骨地反驳道,“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这么多道理?”
何如意不客气地伸手一把揪起何平安被打肿的脸,“好啊你!何平安,别以为你现在二十六了,姐就不敢打你了啊!”
何如意和何平安年龄差得大,在何平安屁事不懂的年纪,都是何如意照顾的何平安,小男孩总会干点讨人嫌的事情,所以何平安小时候没少挨这个脾气彪悍姐姐的揍。
本来就疼了,被一揪,何平安更加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求饶,“姐,错了,错了,疼疼疼……”
何如意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现在怕疼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跟爸说你喜欢男的时候又不怕?”
何如意劝何平安道,“你说你,你不说出来,偷偷地跟那个男生在一起不行吗?又没人知道,你偏偏要告诉爸,你又不知道老爸那个性格,别说同意了,不打断你腿都算你走运了。”
何平安却很是倔强,“我俩正经谈恋爱,没违背理论道德,有啥不能说的?”
何如意被何平安的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她这个弟弟就是一根筋,也懒得再劝了,叹了一口气,温着声音轻声提醒何平安,“算了,反正不说都说了,你跟那个男生的事情我不管,你过得开心就行,但你要知道,两个男的始终是走不远的,你要考虑考虑未来,知道吗?”
何平安心里说不出来的闷,他点了点头。
何如意道,“明天你就回广州去吧,爸我来照顾,省得爸又打你。”
何平安说不出来话,继续点头。
收拾好东西,何如意站起来打算进屋拿拖把,嘴里嘟囔着,“你们老何家的男人,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何平安还蹲在那,耳边是吹过的夜风,女人的抱怨很小声,也带着说不出来的苦闷。
何平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你过得不开心就离婚吧。”
何如意脚步一顿,消瘦的背影双肩往下沉了沉,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离婚了,小星怎么办?”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个四方、黑暗的老房子。
何平安脱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夜空,有什么往下流,他迅速抬手抹了一把。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何平安早早收拾了行李,趁着大家都还在睡的时候背着包准备离开。
临走前,何平安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了看床上相拥而眠的母子二人。
何平安轻轻摸了摸小星的脑袋,嘴角扬了扬,然后转身把一封装了一万块现金的信封放到桌子。
他身上现金不多,这一万块还是他回来之前取的。
何如意带着小孩,处处要花钱,比他过得艰难,他这个弟弟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何平安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关上门,抬眼看了看对面紧闭的何爸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