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完小仔,前面的钟€€也已转身回来,苏乙起身时后腰隐隐作痛,让他身形一顿。
“还疼么?伤了腰可不是小事,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苏乙摇头,“估计至多就是青了一块,哪里用得上去医馆,去一趟贵得很。”
钟涵伸出小手,“嫂嫂受伤了么?小仔给你揉揉!”
苏乙笑道:“好,谢谢小仔。”
说罢他微微仰头,同钟€€道:“詹九说寻你有事,你们是不是还有正事要商量,小仔有我照顾,你要是忙的话就随他去,这边不用担心。”
“没什么大事,我就和他在这里说上几句就罢。”
苏乙刚离他视线就险遭了欺负,他哪里肯再单独走。
他向前走一步,低声问:“腰真的没事?”
苏乙含笑道:“我又不是瓷瓶子,就那么撞一下还能碎了么?”
钟€€垂下眸子,眨了眨眼道:“刚刚……没吓着你吧?”
他语气难得有些心虚。
“这话你该问小仔。”苏乙替钟€€拍了两下衣服上的褶子,轻声道:“快去谈事吧,詹九都等急了,还有,今天这事合该谢他,但我不知怎么做才合适,要么咱们请他去家里船上吃顿饭?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去,都说乡里人不爱往咱们水上人的村澳里走的。”
“是该谢他,这事交给我。他要是去,咱们就好生招待,若是没空去,我在乡里请他。”
詹九等了半晌,总算等到钟€€搭理自己,他迎上前道:“恩公。”
钟€€带着他去了树下,头顶树冠中知了叫个不停,震耳朵的同时却也能遮掩一下他们将要说的话。
詹九这时候找自己,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钟€€却不着急,先问那挨了教训的汉子是谁。
詹九道:“那人姓郭,原本在乡里一青楼当打杂的,后来听说是惹了楼里面一个当红的粉头,教妈妈给赶了出来,那之后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人你替我盯着些,别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
詹九一口答应,“恩公放心,那人的胆子就芝麻大,这遭被卸了膀子,能消停好些日子,指定不敢再触您一家子霉头。”
“那样就是最好,以后我们是要在乡里长久营生的,没那么多闲工夫对付这些个无赖。”
他问詹九,“阿乙说你寻我有事,可是赁摊子的事有了眉目?”
詹九喜道:“正是!户房的那位官爷托人告知小的,在南街靠近码头这边的位子划了几个道,现下统共分出了六个摊子,只等恩公您跟小的去看一眼,您要哪个,小的就替您占下。”
钟€€听出话里的意思,“以前南街是不是没有这六个摊子的位子?”
詹九点头,“原先没有,说是卖鱼获的容易搞得街上脏污,鱼腥味也大,怕临街的铺子不乐意,现下划出的这六个位子,后面的铺面都是些卖杂货的,像是什么蓑衣木屐、竹具木器,不比那等卖布的、卖吃食的,毛病少多了。”
“这六个若是不够用,往后还能有更多?”
詹九迟疑一瞬道:“这还真说不准,小的想着六个连成一片也不少了,要是更多,乡官老爷能乐意?”
钟€€暗自摇头道:“你也知道六个不少,当乡官老爷真是瞎子聋子不成?”
水上人在这些个当官的眼里,从来都是任他们索拿的钱袋子,过去凡是荒年收不上粮税,就往水上人头上摊派,因着他们本也不靠种粮食谋生,荒年与否并无影响。
要是连水上人都缴不上,他们也有法子,逼你家里转当盐户或是珠户,交盐和珠抵税。
真到那一步,往上交的盐有定数,采珠更是艰辛,三五年下来,只会被拖得越来越穷。
这回涨市金、增鱼税,再卖赁摊子的名额,钟€€也是上回和詹九见过面后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一个乡里衙门户房的小吏,哪有这么大本事,此事能如此顺利,估计还是乡官老爷本人发了话。
詹九经钟€€一说,也回过味来,连声道:“怪不得!照恩公这么说,小的更可以放开手脚了,横竖上面有人。”
钟€€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贪图太多,免得招致祸患。”
詹九笑道:“这点道理小的还是懂,不就是人家吃肉咱们喝汤么,有肉汤喝我也知足!”
见赁摊子的事已大定,钟€€和詹九约着今日晚些时候去选位子。
“还有今日这事,多亏了你出面,你嫂夫郎也说要单独谢你,想着邀你去家里吃顿渔家饭,他亲自下厨,就是不知你方不方便。”
詹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哎呦,这,这怎么敢当。”
请人去家里吃饭是比下馆子还有诚意的事,毕竟关系不到,哪里肯让你登门。
“你只说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就在乡里寻个食肆请你,这顿饭总是要吃的,这份谢你也当得起。”
“去,当然去!”詹九一口答应。
过一会儿他那两个跟班回转,不知把姓郭的丢去了哪里,詹九的意思是要去看看,待三人走后,钟€€总算回到自家摊子前。
这一会儿工夫,已有四五个熟客来找苏乙买了虾酱,最后一个老夫郎还没来得及走,见钟€€过来,他打量一眼道:“这就是你相公?长得怪高嘞。”
他饶有兴致地问钟€€,“你家祖上是不是北地来的?我听说你们水上人,好些是以前逃难来南边的。”
钟€€笑道:“祖上不知,不过我爹我娘确实长得都不矮。”
又说几句闲话,老夫郎才提着一篮子菜,端着虾酱离开。
钟涵正坐在一旁吃橘子干,见钟€€过来,他也给钟€€分一个,钟€€吃到嘴里,边嚼边道:“一会儿咱们卖完东西,先去南街选摊子,另外詹九应了去家里船上吃饭的事,我想着要么就今晚请了他。”
苏乙没想到摊子的事这么快就成了,反应过来钟€€所说的“门路”正是詹九。
“今晚也好,咱们过了午就回去准备起来。”
水上人请客,别的不说,首先东西要新鲜,最好这边才出水,那边就紧跟着下锅,不然都没脸端上席面。
钟€€看了看桶里的沙鳗,“可惜这个放不到晚上了,詹九没这口福。”
苏乙悄声道:“刚刚倒是有人问价,只是都没买。”
钟€€道:“莫担心,你且看,这一桶留不了两刻钟。”
果如他所料,圩集上的食肆伙计很快发现了钟€€所在,一窝蜂围上来,其中四海食肆的伙计之前见苏乙去过,就知钟€€多半也在,赶着就来了,本想包圆,无奈另一人比他更早,却不是八方食肆的人,两边争了半晌相持不下,最后只好沿用老办法,一人一半。
其实一半也不少了,沙鳗虽有个俗名叫筷子鱼,是说它在海里立着时和筷子一样直,而非是指和筷子一样细。
当中粗肥的,身子差不多和小孩子拇指与食指圈出来的圆那么宽,一条就有两斤重,其它小一些的也有一斤半上下,将其剁成块红烧,或者做成沙鳗鲞,吃的时候再启了坛子上锅蒸,都是常见的吃法。
此番钟€€捕了二十多条,四十多斤的重量,按照一百六十文一斤的价钱卖出,得了七两多银。
花蟹也让一个乡里的妇人一兜买走,一百五十文。
等到苏乙的一坛子虾酱卖空,两人收拾了东西,携着钟涵一起,往和詹九约好的南街去。
第39章 摊位
“恩公, 您看,就这几个地方,您挑个合眼缘的, 我叫几个小子给搭起棚子来,下月初一起就能用。”
詹九一早就候在路边上, 见了钟€€,忙不迭地介绍起来, 钟€€顺着他说的低头看, 但见地上用白粉笔划着线, 又用麻绳捆了石头,围成圈固定住,将地界圈起不让人进。
铺面有大小, 二钱银子能赁个普通大小的铺面,要想地方大一些就要往上加钱, 最多能加到四钱银。
不过租大地方的, 多是做吃食生意的,像是他们光顾过的馄饨摊子,总得有地方搁置桌椅板凳,为此不得不多掏赁钱, 在好地段赁摊子,不亚于在差地段赁铺面,全看你做的生意能不能赚回来。
钟€€和苏乙商量,他本打算要个二钱大小就足矣, 实地看了又觉得小。
他和苏乙是一家子不假, 做的却是两样生意,一样是生鲜,一样是吃食, 且他本也有入了冬下海不易,转做一季吃食生意的打算,这两边不好挤在一处。
“别的不说,至少得能并排放下两条长桌。”
詹九帮着丈量,最后择定一月租三钱银子的摊位,正好也挨着一棵大树,左边临着别的摊子,右边无人。
钟€€满意得很,问詹九,“赁钱怎么交,有什么说法?”
“这街市上的摊子都归衙门市司管,圩集上收市金的也是市司里头的小吏,这会儿您跟着小的去交,保人就写小的名字,都安排好了。”
钟€€刚卖了沙鳗,身上不缺银钱,早交了银钱早安心。
市司不在衙门里办公,另辟了个小院,就在南街另一头,到了地方,苏乙和钟涵在外面等候,钟€€跟着詹九进去,见他寻了熟人打了个招呼,暗中塞了一把铜子,接着便是交钱,给文书。
钟€€接过文书看了看,那办事的小吏觉得他装相。
“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识字?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钟€€把文书放下,按了手印道:“小人粗认得几个字。”
小吏见状,给他拿了支毛笔,蘸了蘸墨,“你若识字,只画押可就不成了,还得签字才好。”
他故意为难钟€€,钟€€不觉意外,陆上人看不起水上人是常事,城里人看村户人是泥腿子,看他们是比泥腿子还低一等的。
钟€€泰然接过笔,“先前不知这规矩,多谢官爷提醒。”
他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姓,自谈不上什么好看,可也一笔一划写得端正。
小吏“咦”了一声,“倒是小看你了,还真会读会写。”
说罢屈指一弹纸,往上盖了个印。
“行了,拿去吧。”
他是听上官吩咐办事,加上也收了两角酒钱,除了嘴上逞快,旁的未多为难。
出了市司,詹九低声骂一句,“这些小吏实在是恼人,手里芝麻大点的权,威风抖得比谁都厉害。既得了吩咐、收了钱,办事还如此不利索。”
“你我也不是头一天知晓他们这般嘴脸了,何苦往心里去。”
钟€€言罢,快步跨过门槛走回苏乙身前,笑着给他看文书。
“咱们现下有摊子了,瞧瞧,刚盖的官印。”
外人面前,苏乙不好意思多看,他也的确看不明白,拿在手里摸了摸就还给钟€€,让他收好。
钟€€却道:“你比我细心,这东西你收着。”
苏乙便小心将文书叠好,贴身放起,隔一阵就要摸一摸,确定还在才放心。
片刻后,钟€€把詹九叫去一旁说话,邀他晚上去村澳里做客。
“你那两个小弟兄也是出了力的,只家里船上地方窄,坐不下这么多人。”
他掏出一把钱给詹九,“这些你代我转交,让他俩自去找个地方打几两酒吃。”
詹九当即转身去给了,两个小子跑来谢过钟€€,之后便各走各的,说定晚间船上再聚。
“不是说不来医馆,怎么还是来了。”
苏乙刚刚被钟€€领着往这边走,闻到药味便觉不对,再看钟涵早已苦了一张脸,明显认出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