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
齐泽到了会说话的年纪, 见到跟着上船的多多, 迈着步子就去追,多多灵巧地左右闪躲,三两下绕出船舱, 跳上船外的棚顶,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泽。
“你别去招惹咪咪, 你那手上没轻没重的。”
钟春竹重新把小儿子薅到身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棚顶的猫,之前回白水澳时他见过这猫一回,比起那次明显胖了一圈。
没过多久,出去玩的浩哥儿得了信回来, 兴高采烈地冲到船上。
小孩子家家,最是喜欢亲戚上门做客,只要不是烦人的亲戚,但凡有客, 就意味着能吃好吃的。
苏乙拿出钟春霞拜托他们捎来的鞋子, “这是你们二姨做的,试试看合不合脚。”
钟春竹见他二姐还带了东西来,暖到心坎上, 他拿起鞋子看了看道:“还是二姐针线好,我不及她。”
苏乙也惭愧道:“二姑针线是好,我前阵子也做了鞋,拿出来一比真是没法看。”
说罢他帮着钟春竹给大小两个孩子套上鞋,喊他们四下走两圈,怕小孩子说不明白挤不挤,将人唤到身边来捏捏鞋头,用手指往鞋后跟塞一塞试试。
“大了点,塞双鞋垫子就正好,还能多穿一年。”
钟春竹得出结论,完事后重新把鞋收好,“今年过年,你们就穿二姨送的新鞋。”
齐浩喜得和什么似的,他二姨疼他,因他是小哥儿,还给他在鞋面上绣了小花。
眼看快到饭点,齐勇还没回,钟春竹起身开始张罗饭食。
家里人手少,不拘是主是客,钟€€也去帮忙,齐浩已能跟着做事打下手,只一个齐泽太小不能不管,见他乐意让苏乙饱,钟春竹干脆偷闲,把儿子交给苏乙照看。
“姑伯,家里有没有菜豆,我昨日新试了一道菜,菜豆炒虾酱,阿乙和小仔都说好,也给你们炒一碟尝尝。”
他笑道:“虾酱是阿乙做的,味道香。”
“真是长大了,都会掌勺做菜了,先前听你二姑说我还不信。”
钟春竹笑吟吟,在围裙上擦把手,“家里没有,我给你去借一把,姑伯不和你客气,今天定要吃上你的手艺。”
村澳中邻里相熟,借把菜还不容易,钟春竹出去转一圈,回来手里就多了一把菜豆。
苏乙听闻钟€€要做菜,说自己不妨也做一道,“我虽没个拿手菜,治个家常菜还使得。”
钟春竹不答应,“没有让你们俩挨个做的道理,这要是在你们家船上,我自是脸皮厚好意思,但来了鱼山澳,阿€€是我侄子,非要做就做了,你是嫁进我们钟家的夫郎,哪能让你干活。”
又道:“你替我看好阿泽,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这小子闹人得很。”
苏乙盘腿坐在舱内席子上,将齐泽圈在怀中,钟涵也在旁边,看他翻来覆去玩一个大海螺。
他闻言莞尔道:“我看他倒是性子好,不怕生,说来我和他没见几回,以为我抱他要哭,却也没有。”
钟春竹道:“他这性子估计是随了我,从小就是个傻大胆,且他这是一偏头能看见我,所以不哭,你要是抱他走,估计也要闹。”
钟€€拿了个盆子对着择菜豆,听见姑伯和自家夫郎你一言我一语,抬头看去,见齐泽的小手向上伸,看起来是想抓苏乙的头发,苏乙笑着给他轻轻按下去。
过一会儿,又用指肚揉了揉齐泽的小脸蛋。
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恍惚了一下子。
往日看苏乙带小仔,他没什么多深的感触,现今换成更小的齐泽,反而令他不由设想,以后自己和苏乙有了孩子会如何。
五姑伯两个孩子,哥儿更像姑父齐勇,这个小儿子却是更随他们钟家人,不知以后自家的孩子会像自己多些,还是像苏乙多些。
要是生个小子,或许能随了他家阿乙的大眼睛。
“想什么美事呢,择个豆子还在这傻乐。”
钟春竹旋过身来煮腊鸡,回头看钟€€对着手里的菜豆唇角直往上勾,忍不住打趣。
钟€€哪里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打个哈哈混过去,却仍时不时地往船舱里看一眼。
期间有一次与苏乙撞上视线,小哥儿或许觉得他有事寻自己,目光流露出探询之意。
钟€€却只是冲他单眨了眨一边的眼,惹得小哥儿愈发怔愣。
钟涵日日长大,逐渐能晓些事,而今在旁偷看哥嫂的“眉眼官司”,小大人一样地叹口气,觉得他大哥坏坏的,总是像逗自己一样逗嫂嫂。
齐勇跟着族里的船出去打紫菜,回来时听说住家船上来了客。
“好似是你夫郎娘家亲戚,一对小两口,还带了个半大娃娃。”
“我晓得了,那是我舅哥家的侄子和侄夫郎。”
他跟船去卸了紫菜后,方才匆匆回到家里船上,着急忙慌道:“对不住,回来晚了,一出海就没个时辰。”
“都是自家人,姑父客气什么,我可没把自己当外人,姑父也别把我们当外人才是。”
钟€€接茬,笑容满面,语气轻松。
“好,来了这就当是自己家。”
齐勇笑着喝了碗水,问家里煮饭的柴够不够了,“不够的话我再去石头屋里抱些过来。”
“够用。”
钟春竹看一眼灶里的火,先把钟€€推走,让他最后再来炒虾酱,换齐勇过来帮着做饭。
“阿€€他们拎了鸡蛋来,一会儿用紫菜滚个蛋花汤喝。”
齐勇得知钟€€他们上船带了好些东西,也说下次别再这般,另外接着道:“我们鱼山澳附近几个小岛的紫菜最是好,你们走时带一些去,现在这批是头水紫菜,口感最嫩,再过一阵就吃不上了。”
紫菜之所以说“打”而不是“捞”,是因为紫菜多成片密集生在海岛的石头上,需用特制的刷子从石头上刷下来,这样做不会损了紫菜的根。
过十天再去,紫菜重新长出来,这就是二水紫菜,再往后还有三水、四水。
一年里打紫菜的时候,多是秋末起,能一直忙到冬日里。
鱼山澳的紫菜确是有名,南下的走商要收干紫菜,多是直接往鱼山澳来,给的价钱也最高,所以鱼山澳的水上人习惯这个时节打紫菜,晒成紫菜饼后存放,和白水澳的人大量捕蛰是一个道理。
午间吃蒸腊鸡、烧鲈鱼、芹菜鲍片、生腌虾蛄、菜豆炒虾酱、紫菜蛋花汤,待客上桌的菜不能是单数,五菜一汤正好。
腊鸡过水去了咸味,倒一圈酱油和豆豉清蒸,肉质紧而不散,所谓的腊香则是咸中带甜,甜中还暗藏了一星半点淡淡的酒糟味,这是因为腊鸡晒干前腌制时抹了酒的缘故。
不过这酒味已经非常淡了,哪怕是小孩子也吃得。
一只腊鸡一对翅膀两个鸡腿,分别给了钟涵和齐浩,最小的齐泽得了些鸡胸脯肉的肉丝,没多少咸滋味,放到面前的贝壳里,让他自己抓着吃。
鲍片就是鲍鱼切片,鲍片容易熟,在锅里烫一下就卷了边,和芹菜配在一处吃,也和只要不炒过头,也和芹菜一样脆。
生腌虾蛄是钟春竹做的,汤汁闻着就流口水,钟€€把筷子从虾蛄的一头插进去,轻轻一撇就将壳子全数揭下来,一连剥两个,分别给了夫郎和小弟,第三个才是他自己吃的,对面的齐勇也是一样。
菜豆炒虾酱得了齐家人的齐齐称赞,就连最小的齐泽,钟春竹都给他拌进粥里尝了个味,直接吃太咸,小孩子容易上火。
最后一人一碗紫菜汤给肚子填个缝,一桌菜下肚,真是坐着八分饱,起身十分撑。
“我去溜溜食,正好过去跟大伯家说一声,下午带着阿€€他们去他家看水栏。”
齐勇吃得最多,实在是撑得不行了,完全坐不住,迫不及待下船走走。
等他走后,钟春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大伯和伯娘人都不错,年岁都不小,是有福气的,人也想得开,听说有这么个新东西,非说要修一个,带着伯娘进去养老,说什么黄土埋脖子了,也该试试新玩意,不然活一辈子多亏。”
在水上人眼里,能一辈子平安到老的都是寿星、福星。
钟€€和苏乙听得直点头,这是真想得开,估计也是儿孙都长大了,足够争气,老两口不必再费心攒钱顾这个娶妻,那个嫁人,轮到自己享清福了。
齐勇来回一趟两刻钟,他一回来,一船人都起身准备走。
钟€€和苏乙并肩下船,齐浩和钟涵两个哥儿牵着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原本钟春竹不想去了,省的还要带着小儿子,想想就心累。
然而估计是船里人多热闹,齐泽又是个人来疯,一看人都走了,爹爹和哥哥也不在,扁嘴哭喊着要跟上。
“好好好,都去!”
钟春竹被他叫得脑子疼,只好锁了船舱出门,齐勇接走小儿子抱着,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钟春竹乐得清闲,落在后面和苏乙说话。
钟€€见自己插不进嘴,往前跑两步跟上齐勇,继续打听水栏的事,一行人走了没多远,成排的水栏即映入眼帘。
其中有一座修好大半,还没封屋顶的水栏就是齐勇大伯家的,几个人坐在没顶的屋子里歇息,钟€€问罢齐勇,得知这些就是虾蟆澳来的匠人。
第64章 修房匠
因是一家子亲戚, 房子还没盖好,什么都没有,进去看看又如何, 齐家大伯得知齐勇要领夫郎娘家侄子去看水栏,只让他直接去就是, 压根没派人跟着。
屋里歇息的匠人见来了人,纷纷站起来, 本还脸上有些微不耐, 觉得扰了他们休息, 得知原是来了新生意,打头的汉子立刻打起精神,进进出出忙着介绍。
“若是家里人不多, 盖个横竖各一丈五的便足够宽敞,我们能给用木板隔出四间屋。”
他站在外墙边上比划道:“这间是一丈二的, 若是一丈五的, 还能比这大出一圈去。”
一般水上人的住家船分大小,最窄小的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一丈,似孙阿奶自己住的那艘便是如此, 钟€€家的略大些,宽约六尺,长约一丈五。
若是长宽皆能足一丈五,屋顶架高, 在其中行走不必弯腰弓背, 对于住惯了狭窄拥挤船舱的水上人来说,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好居所了。
“这边做两间东屋,对面一间西屋, 旁边隔出灶房,茅厕占一角,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还能摆张桌摆只柜,当做堂屋使。”
汉子讲完,再去看钟€€的意思。
自打他们开始做起盖屋营生,已在外面的村澳接了十几门生意,钟€€是里面最年轻的,他有些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掏出盖屋的银子。
“若是盖长宽一丈五的,什么价钱?”
汉子回过神,答话道:“五十两上下足够了,我们用的都是好木头,不比造船的差,水下也扎得深,稳当得很,六月起龙气时,我们村澳里的水栏屋都没倒,只三间屋顶给吹漏雨了。”
在海边,无论是什么样的屋子,房顶最上面那层都是毡结的干海草,遇见大风天,吹落是常事。
钟€€闻言有些好奇:“飓风来时,水栏屋里也不敢住人吧?”
汉子笑笑,实在道:“确是如此,一般的风雨无碍,不会和在船上似的左摇右晃,赶上六月那等的,还是躲石头屋里最安生。”
想看的和想问的都打听得差不多,钟€€点点头,他出了尚未装门的空门框,沿着已经搭好的楼梯走下去,下面连着成片的木板桥。
可以预见伴随着潮起潮落,这里的水势高度会有所不同。
走到底后,他先转身看着苏乙安稳下来,又伸出手让小弟扶着,以免摔倒。
“姑父,水底下长什么样,你们有人下去看过么?”
钟€€对于水栏如何固定在海水中颇为好奇,想来应该和木板桥差不多,但他们水上人修在岸边的联排木桥都算是浮桥,不讲究多稳,真要被海水冲散了,再捡几块木板子拼上就是。
“怎么没去过,水栏屋是个新鲜物,村里第一处是里正家盖的,建好后好些人潜下去看,我也下去过,都是碗口粗的木头柱。”
苏乙见钟€€不住朝水中看,猜到他的想法,小声问:“你是不是想下去瞧瞧?”
钟€€轻咳一声,“是有些想。”
不过这里好些人,还有姑伯一家子在,他湿淋淋地上来不像话。